偌大京城里，顧涼早已有了自己的府邸，听到僕人說秦親王衛澈來訪，她如往常一樣把院子里栽種的草藥照料好，然後才換上干淨的衣裳出去見客。
衛澈在書房里等了已有一小會兒，見得顧涼走進來，他便站起身，俊美臉龐染上溫柔而神情的笑︰「阿涼。」
顧涼含笑應了，她拿出宮里賞賜的上好茶葉，慢悠悠地泡了一壺茶，一邊品茶一邊與衛澈小聲聊天，氣氛和諧融洽一如當年。
六年的漫長時光過去，顧涼已非昔日稚女敕少女，如今的她更加成熟美麗，就像正午的太陽般肆意綻放著屬于自己的璀璨光芒，不變的只有她的心。
衛澈的心也從來都沒有變過，他凝視著顧涼綺麗的面容，只覺得心跳如雷，連顧涼說了什麼都沒有留意。
「阿澈？」顧涼發覺衛澈走神，遂提高了些許聲音。
衛澈回過神來，掩飾性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卻險些被茶水嗆到。
顧涼把手帕遞到衛澈面前，說道︰「怎麼你今天總是在走神？」
衛澈這次是真的被茶水嗆到了，接過手帕又咳了好幾聲，方才緩過氣來，看著顧涼擔心的臉，他輕輕握緊了拳頭，說道︰「我今天來找你，是有件事想和你商量。」
「哦？什麼事？」顧涼不覺得衛澈找自己能有什麼事，現在的天下太平得很，就算真的有事也是小事。
衛澈注視著顧涼的眼楮。心跳得更快了︰「你和我的婚事。」
他覺得時候差不多了，應該向顧涼求親娶她。
顧涼真沒想到衛澈****是為了婚事，她放下茶杯，認真地看著衛澈，問道︰「現在你想娶我了？」
衛澈的態度同樣認真︰「我一直都想。」
做夢都想。
顧涼看到了衛澈眼中溫柔的情意，這種情緒她見過很多次，每一次都生出不一樣的感受，這次則是一種十分微妙的觸動，讓她情不自禁地想要一口應下他的求親。
他一直都想娶她。
他一直都喜歡她。
那麼她呢？
她的答案又是什麼？
顧涼的心有點亂。
她無疑是喜歡衛澈的，但這種喜歡不如衛澈對她的喜歡那麼深厚。它超出了朋友和親人的界限。卻還不是可以與他執手走過生生世世的愛。
想到這里，顧涼望著衛澈的眼楮，告訴他︰「我還沒有做好嫁給你的準備。」
她對這份情感的付出不如衛澈，嫁給他言之過早。而且對他很不公平。
也許感情沒有公平與不公平之說。但顧涼有自己的對待感情的原則。除非她覺得自己能與他走過生生世世，否則不會答應求親。
衛澈很溫柔地笑了，握住顧涼的手說道︰「阿涼。我願意等。」
顧涼仔細地看著他的眉眼，說道︰「你已經等了我足足二十年。」
不，並不只是短短的二十年。
衛澈在心里回答。
他對幾十世輪回的記憶早已模糊不清，但很清楚地記得自己等待了一年又一年，一世又一世……
那是極漫長的時光，漫長得讓他無法守住一顆平靜淡漠的心，變得暴躁不安，整個人充滿了戾氣。
「二十年我都等來了，也不差這幾年。」衛澈如是說道。
他不是這個世間的任何一人，他想要顧涼親口承認她是他的妻子，但能夠時常見到她並且與她聊天，他發現自己已經很開心。
光陰如流水，轉眼間又是數年過去。
在潛移默化的影響下，大部分人們都接受了男女平等、一夫一妻等新觀念，只有少部分人依舊固執地保留原來的舊思想。
顧涼收到了從各地送來的調查結果，仔細看完後仍覺得不太滿意，但種子已經在土壤里發芽，剩下的便是等待它成長為暴風雨都無法吹折的參天大樹。
再過二十年，她便能看到多年努力的成效了。
顧涼把調查結果翻來覆去地看了很多遍，想起年少時爹娘對自己的教育，想到年少時人們對女子的苛刻要求，由衷地笑了。
這個世界與十年前、二十年前已經完全不同。
霸佔了大部分資源的世族在戰亂中已經所剩無幾，再也不能隨意地染指朝政，不能肆意侵佔老百姓的土地，更不能逼迫老百姓賣身為奴。
原來的朝廷階級森嚴，一旦賣身為奴，世世代代都為奴，連自己的生死都無法左右，但是現在每個人都擁有良民的戶籍，財富是自己，生命是自己的，權利也是自己的……
原來的朝廷只能舉薦為官，幾乎所有的權臣都出身于世族大戶，現在卻是人人都能為官，只需自己有能力有本事……
如此種種，皆與以前大不相同，可以稱得上天翻地覆。
這是顧弦的努力，是衛澈的努力，也是她的努力，還有很多很多人的努力。
顧涼對如今的一切感到前所未有的滿足。
恍惚間，她想起年少時做的一個夢，夢中她在一株美麗的花樹下入睡，睡著了做夢，夢中夢便是她的現實生活。
當時的她分不清現實與夢境，到底是蝶夢莊周？還是莊周夢蝶？
現在的顧涼可以很平和地告訴自己︰答案不重要，重要的是心。
不在其位，不謀其政。
什麼時候該去做什麼，那就用心地做好這件事，別的都不用多想，想了也只是給自己增添困擾。
顧涼放下調查文書，走出書房進了閨房，坐在梳妝鏡前給自己描妝。
丫鬟見了，不由得捂著嘴笑︰「姑娘。您難得認真打扮一回，難道是去見親王殿下？」
顧涼看著鏡中雲鬢花顏的綺麗女子，臉上露出溫和微笑︰「你說對了，我確實要去見他。」
丫鬟是個聰明的女孩，立刻便想到了點子上，趕緊問道︰「真的？姑娘沒有開玩笑？」
顧涼回頭看她一眼，頗有些郁悶︰「難道我會拿這種事開玩笑？」
丫鬟笑嘻嘻說道︰「當然不，我只是覺得很驚奇，但是不感到意外。」
親王殿下對姑娘一往情深，姑娘對親王殿下當然也是有感情的。兩人走在一起。是很多人都期待的事情呢。
得到丫鬟的回答，顧涼笑得更加愉悅，決定把這個丫鬟的工錢翻倍。
時下，仍有很多人做伺候人的活。但這就像店鋪里請了幫手。若是主人家仍如從前那樣對侍女丫鬟小廝們又打又罵。這是要進牢里坐一坐的。
丫鬟尚且不知顧涼心中打算，很高興地找了其她丫鬟進來，把櫃子里最漂亮的衣服首飾翻出。勢要將顧涼打扮得漂漂亮亮。
當然，顧涼的容貌生得極好，氣質也是極其不凡，即便如往常那樣的簡單的打扮，走到大街上也能讓許多人駐足圍觀。
顧涼對妝扮並不擅長，任由丫鬟們折騰了一個時辰，才坐在馬車里出了門。
秦秦王府距離她的府邸只有一牆之隔，平日里的來往十分方便，但是走正門需要花一點時間。
在老管家的迎接下，顧涼很順利地進了秦王府，衛澈卻不在府中，而是去了郊外，回來需到三刻鐘之後。
顧涼阻止了要策馬出城叫衛澈回來的人，從衛澈書房的書架上抽出一本游記，坐在書案前慢吞吞地看。
看了大約二十多頁，書房的門被推開，一陣風隨之吹進，帶來顧涼熟悉的清雅冷香，是衛澈回來了。
衛澈看著坐在窗下的女子，她從書本里抬起頭，對他露出如花笑靨︰「阿澈，你回來了。」
話語很尋常，听在耳中卻十分舒服妥帖，仿佛她和他是一對老夫老妻，熬過了艱難困苦的歲月，剩下的是溫馨、柔情和平靜。
在此一刻，衛澈深藏心底的黑暗就如烈日下的薄雪般被顧涼的笑容所融化，他心滿意足，他心甘情願。
衛澈驀然察覺了什麼，他走到顧涼旁邊坐下，安安靜靜地看著她柔美的臉龐，一切盡在不言中。
顧涼面對著衛澈，覺得胸腔里的心髒正在以最強大的力量跳動著，她的臉慢慢的有些紅了，像是面對心上人的羞澀，又覺得有些緊張。
「阿澈。」
「我在。」
「我來找你，是想告訴你一件事。」
「你說。」
「我……」才說一個字，顧涼便無端的覺得有些惱了。
這家伙分明就看出她的目的，卻裝得比誰都正經，而且還拿出面對其他人的架子，話少得不得了。
顧涼的眼珠子轉了轉，窺見衛澈緩緩染上紅色的耳朵尖，心里的惱忽然間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她覺得緊張，這家伙說不定比她還緊張！
只是他向來都很能裝，表面上就根本看不出心里想什麼！
哼，你誠實的身體出賣你了！
顧涼在心中打了草稿，把雙手都搭在衛澈肩上，面對面地看著他，讓自己的視線與他齊平，深吸了一口氣問道︰「阿澈，你願意嫁給我嗎？」。
好了，全都說出來了！
但總覺得有哪里不對，是錯覺嗎？
顧涼沒多想，她以為自己問的是「你願意娶我嗎」，然後就這樣看著衛澈的臉從白包子變成紅雞蛋，心中很鬼祟地升起了淡淡的快意和滿足感。
「我……」作為被表白的一方，衛澈將顧涼說的每個字都听得清清楚楚，他被這如此之大的驚喜弄得腦子發懵，根本不知道怎麼開口，只能本能地答道，「我願意。」
他願意！
只要顧涼喜歡，他什麼都願意！
顧涼仍未發覺自己的口誤，她看著衛澈粲然一笑，湊上前將雙唇印在他的唇上，然後緊緊地抱住他，心里是從未有過的甜蜜和歡喜。
在被親的瞬間。衛澈覺得所有一切都變得輕飄飄的，猶如身在夢中。
親了！
真的親了！
阿涼親了他的唇！
阿涼要跟他成親！
阿涼承認了她是他的妻！
阿涼願意生生世世與他在一起！
簡直高興得想瘋了！
衛澈擁緊了顧涼，嗅到她身上熟悉的香氣，無師自通地伸出舌頭舌忝了一下她的唇。
好軟！
好香！
衛澈整個人都炸了，腦中一片空白，隨後遵循本能吻了下去，滑溜舌頭大膽地擠入顧涼口中，攫取她的一切。
顧涼是不拒絕這種親近的，她也不像別的女子般羞澀被動，很熱情地迎了上去。與衛澈吻得忘乎所以。
不知過了多久。兩人喘息著分開，看著對方迷蒙的眼，都笑了。
顧涼說道︰「我選好了日子，就在下個月初七。往後得到明年十一月才有好日子。」
衛澈十分溫和地看著她。語氣里帶著寵溺和縱容︰「都听你的。」說著補了一句。「我嫁你，你娶我。」
顧涼有些反應不過來，張大了嘴巴︰「啊？」
衛澈取了塊點心放到顧涼嘴里。愉悅說道︰「你剛才問我願不願意嫁給你。」
顧涼︰「……」
難怪她當時覺得不對勁！
原來是把話說錯了！
摔，難為衛澈還答應她！
看到顧涼臉上露出的呆呆表情，衛澈順手捏了一下她的鼻子，繼續說道︰「你的府邸比親王府大些，宴請賓客也容易，但是婚房還需整一整。」
「嗯。」顧涼吃了嘴里的點心，回過神來，又看著衛澈，語氣不太確定，「我真的是問你願不願意嫁我？」
衛澈很肯定地點頭，又與她說起成親的事宜。
當事人都表示不計較了，顧涼心里一哂，把此事拋到腦後不再去想，你一言我一語地與衛澈討論起來。
商議結束後，顧涼走出親王府，便見到了顧弦的馬車，看起來應該等了有一段時間。
這時候，車窗的簾子被撩開，露出顧弦俊美仿佛天神的臉︰「阿涼，上來。」
顧涼坐進馬車，馬車便慢吞吞地往前駛去。
顧弦打量著長大成人的妹妹，心中情緒復雜難明。
他是舍不得這個妹妹的，也很想進親王府里將奪走妹妹的壞蛋揍得生活不能自理，但妹妹有她的人生，即便他是她的兄長也不能進行干預。
顧弦穩住心中不快，問道︰「阿涼，你確定你做好決定了？」
顧涼知道兄長問的是什麼，遂點頭說道︰「確定了。」
顧弦又問︰「不後悔？」
顧涼的回答沒有猶豫︰「不後悔。」
該想的都想過了，顧涼可以承擔起這個選擇可能導致的所有的後果，也肯定自己不會為這個決定而後悔。
顧弦熟悉妹妹的性格，不再多問，只告訴她一件事︰「他命里多苦難，你選擇了與他在一起，最多只有十三年光陰。」
顧涼從很小的時候開始就知道衛澈活不長，這種認知是與生俱來的，此時听到顧弦挑破，臉上很平靜︰「我知道的，哥哥。」
顧弦看著妹妹，溫和地笑了，說道︰「再有半年光景，我需回去了。」
衛澈身在輪回是為了贖罪，顧涼夢中誤入輪回，因並蒂青蓮牽系的緣分而與衛澈相遇。
顧弦出現在這個小世界也是因為與衛澈、顧涼的緣，但他是為渡元嬰劫而來的，如今劫數圓滿，隨時可以離開。
顧涼奇異地听懂了顧弦話中的含義，她眨也不眨地盯著兄長，良久才點頭，說道︰「哥哥對我真好。」
只是短短的一句話，顧弦心里便滿足極了，輕輕拍了一下妹妹的肩膀，說道︰「切忌守住本心，若被情所困，莫怪我不留情面。」
顧涼鄭重地應了是。
……
據後世史籍記載，永安九年秋，綺親王顧涼與秦親王衛澈結為連理，男嫁女娶，時人稱頌，大為推崇，引為千年佳話。
永安十年，上元節後又十日，權傾天下的攝政王顧弦放權，自此遠離京城游歷四方，人間再不得見。
永安二十二年，秦親王衛澈睡夢中去世，又半年，綺親王顧涼消失于世間，永安帝大為悲慟，不顧朝臣勸阻守孝三年，至此勵精圖進，終于成為史書中能與千古一帝並肩的偉大帝皇。
輪回又輪回，待到此間世界千百年過去，有一乞兒走進京城，看到綺親王與秦親王攜手的雕像，眼中忽然掠過一道明亮的光彩。
他記起來了。
阿涼在等著他。
他要堅持下去，守住本心，直至所有一切都結束。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