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姬 【番外】一場輪回一場夢(2)

作者 ︰ 涼姬(書坊)

衛澈看到顧涼的笑,心都化了。

他清冷的五官漸漸變得柔和,隨手模了模小姑娘頭上梳著的雙丫髻,便抱她進了正屋,有眼色的下人忙去廚房端來安神湯。

正屋亮堂堂的,下人們早已燒起火盆,進到里面暖意融融,身上的寒意仿佛一下子就消失不見了。

顧涼默不作聲地打量著正屋里的擺設和布置,眼神在花瓶里開得艷麗的桃花上一轉,心中對衛澈的身份更好奇了。

她爹貴為世族顧家的嫡長子,甚至有可能成為下一任掌權者,可這種規格的昂貴器具,也是暫時用不起的。

「你爹在忙著抓人,帶走你和你妹妹的那兩個人還有同伙,他們在各處流竄作案,早已上了官府名單。」

衛澈在榻上坐下,對顧涼藏在心里的疑惑作了簡單解釋。

顧涼的注意力立刻被轉移了,忙問道︰「我爹會不會有危險?」

去年秋季,山里有一伙人專做劫道生意,她爹帶人去清剿,結果差點丟了一條小命。

顧涼對那件事記得可清楚了,還為此哭過一場,她娘和妹妹也是。

「不會。」衛澈保證道。

顧涼得到這個答復,便放心了。

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會相信這個人,不過她對自己的直覺很有信心。

衛澈不會害她,也不會對她說空話。

不過,她都是七歲的姑娘了。才見面就被一個之前不認識的男子摟在懷中坐著,總覺得全身不自在。

顧涼覺得自己不太好直接提醒衛澈男女授受不親,便打算迂回點,仰起頭問他︰「衛公子,我以前沒有見過你,你是從京城來的嗎?」。

「算是。」衛澈只給出了兩個字。

什麼叫算是?

顧涼微蹙了一下眉尖,然後松開,假裝好奇地說道︰「你一定在京城住過,京城的禮儀和江南不一樣嗎?」。

她家是從京城來的,以後還要回到京城去。對京城的禮節自是再熟悉不過。

顧涼這樣問衛澈。實際上就是要求他放開自己。

衛澈像是听不懂她的意思,仍不願意撒手,臉上神情還正經得不得了,淡淡回答道︰「大體上相同。小處略有出入。」

顧涼心想。裝睡的人怎麼叫都是叫不醒的。反正這個衛澈也沒對她做出太出格的舉動,這事還是到了以後再說吧。

這時候,丫鬟送了安神湯進來。衛澈伸手接過,對她說道︰「夜色已深,此處距離你家也有些遠,到了明日清晨,我再送你和你妹妹回去。」

顧涼乖巧地應是,說道︰「謝謝你。」

衛澈刮了一下她的鼻子,語氣親昵而自然︰「你我之間,不必說謝謝。」

顧涼︰「……」

瞧這話說的,難道她跟他很熟?

衛澈將小姑娘圈在雙臂中,拿起勺子喂她喝安神湯,口吻理所當然地把她當成小孩子︰「乖,張嘴。」

顧涼︰「……」

看著湯里倒映出來的自己,顧涼用了兩個呼吸的時間猶豫,到底還是听話地張了嘴,心里有種被輕度驚嚇的陌生感。

衛澈這人到底是傻了還是痴了?像她這樣年紀的小姑娘,吃飯喝湯還得讓人喂?天知道她三歲就學會用筷子了!

吐槽歸吐槽,丫鬟送上的這碗安神湯熬得恰到好處,顧涼一口口地把它喝完,腦中暈沉感少了些,身上也出了小汗,覺得屋子里有些熱。

衛澈把湯碗遞給丫鬟,又接過帕子細心地將小姑娘嘴角的水漬擦掉,問她︰「阿涼,肚子餓嗎?你想吃什麼,與我說便是。」

小幾上早有人送上了點心和干果蜜餞,顧涼掃了一眼,發現都是自己愛吃的,其中還有一碟小點心是從張記買來的,她嘴饞它也有一段時間,只是娘親不讓買。

衛澈十分體貼地拿了一塊張記小點心送到顧涼嘴邊,似是不經意地說道︰「京城有很多糕點鋪子,做得不比張記差,味道甚至更好。」

顧涼專注地吃點心。

每隔三四個月,京城都有家書寄來,隨之而來的還有各種吃食,說不準,她對京城有什麼好吃的比衛澈還熟呢。

衛澈也沒想著顧涼能回答自己,注意到她額頭上的細汗,便對丫鬟說道︰「去取一件薄些的外衣來,火盆撤掉一個。」

顧涼覺得衛澈這人對自己的用心也實在是細致體貼,她張開手讓對方把皮子的外衣月兌了,穿上丫鬟拿來的那件,然後指著小幾上的點心說道︰「我還要。」

回到家里肯定沒得吃,還不如一次吃個夠本。

衛澈卻沒有讓她如願以償,令丫鬟將點心撤下去,淡淡說道︰「吃多了對牙不好,你應該也換牙了。」

顧涼瞪圓了眼楮,下意識地捂住自己的嘴。

她不久前才換了一顆牙,這人怎麼什麼都知道!

衛澈眼中帶出笑意,他輕輕點了一下顧涼的額頭,柔聲問道︰「現在還覺得暈嗎?有哪里不舒服,都和我說,我能把脈。」

「不暈了。」顧涼說道。

她瞅了衛澈一眼,還是將自己在他懷里待得很不自在的話咽回去。

盡管這個人的眉眼看著很溫柔,但本質不會變,他久居高位,習慣了別人的順從,容不得半點不順。

顧涼自小聰慧,又願意學習,雖衛澈只透露了一個姓名,根據各種線索,她也猜到了他的真實身份。

衛澈就是那位只手可遮天的秦親王,與他們顧家有著數也數不清的恩怨仇恨。

娘親身邊的大丫鬟有回漏了嘴,說她是秦親王的未來王妃。自出生便定下了婚約,還是當今聖上親口所賜。

顧涼初時是不信的,後來悄悄地調查了,才知道大丫鬟說的沒錯。

秦親王衛澈就是她未來的夫君,她嫁給他,他與顧家的恩恩怨怨也將一筆勾銷。

顧家對這樁生意是很滿意的,秦親王可不是善茬,死光的三房就是血淋淋教訓,她娘雖對女兒婚事有異議,卻也讓她爹說服了。

按著顧涼自小接受的教育。她也應該說出滿意二字。

女兒在家。當以父兄、父族為天,應該乖乖听話、安分守己;女兒出嫁,當以夫君、夫家為天,夫死則從子。不得有二話。

父親這樣教她。母親這樣告訴她。丫鬟們、家里請的女夫子、同齡的小姑娘,他們也是這樣說。

但顧涼心里是很不滿意的,她時常會想︰憑什麼顧家非要低秦親王一截?憑什麼一定要犧牲她嫁給秦親王?憑什麼她非得嫁給殺死了顧家三房一十九口人的秦親王?

基于種種原因。顧涼的不情願一直都好好地藏在心中,她沒有告訴過任何一個人,哪怕是與自己同一日降生的親妹妹。

如今見了活生生的秦親王,顧涼覺得他與自己設想的惡棍模樣實在是很不相同,加上他對自己的態度好得不得了,便有心旁敲側擊想問出一些要緊的事情來,心里也斟酌起合適的言辭。

「你想問什麼?」冷不丁的,衛澈模了一把顧涼的耳朵。

顧涼的小心髒險些被他嚇到了,耳朵迅速變紅,開始覺得這人忒沒禮貌,女孩子家的耳朵是隨便能模的嗎?

不過,衛澈說那句話的語氣十分隨意,顧涼的膽子也大了些,眨著眼楮問他︰「你是秦親王嗎?」。

衛澈大大方方地承認了︰「我是。」

顧涼的眼楮飛快地眨了一下,然後睜得大大的看著他,似乎很是驚愕。

這模樣可愛極了,衛澈露出淺笑,禁不住捏了捏她鼻頭︰「可是嚇到你了?」

他其實知道她是在演戲。

「我……」顧涼又眨了一下眼楮,眸中泛起淺淡水光,聲音也變小了,「親王殿下,我能知道您娶我的原因嗎?」。

生長環境不同了,身份也不同了,可還是一樣的坦率直接。

衛澈心里軟成了一團,他看著顧涼漂亮如夜空的眼楮,輕聲對她說道︰「你是我妻子,我娶你,天經地義。」

「可我現在還不是。」顧涼很難理解衛澈話里的意思,她此時只是一個七歲的小姑娘,最關心的無非是吃的和玩的,對情`愛和嫁娶一竅不通。

「很快就是了。」衛澈這樣說。

「一定是我嗎?」。顧涼又問。

「只會是你。」衛澈語氣堅決。

「哦。」顧涼似懂非懂。

「你稱呼我,叫阿澈便是。」衛澈提醒她稱呼上的錯誤。

「這不會與禮不合嗎?」。顧涼再問。

「不會。」看著顧涼臉上的小心,衛澈心里忽然生出幾分不喜。

他的阿涼何曾在乎過禮節,這個愚昧的世間對女子極其苛刻,再將她放在顧家耳濡目染,她的性情定會遭到影響,說不得連道心都能污染了。

顧涼是不知道衛澈在想什麼的,她覺得自己的膽子又大了,遂問︰「你和顧家,真的不能用其他方式和解嗎?」。

「不能。」衛澈給予了否定的回答,然後將自己與顧家的恩怨說與顧涼知道,「二十年前,顧家致使我家上下數百口人皆死于非命,三房三老爺夫妻是罪魁禍首,大房、二房、四房以至旁支也或多或少插了手,此恨此仇,不共戴天。」

今朝並非皇權至上,世族亦掌握著極大的權勢,甚至能讓皇權都不敢輕易出聲,衛澈所在的衛家便是皇帝與世族展開博弈的一顆棋。

皇帝不慎在博弈中落于下風,衛家便做了替罪羔羊,遭到滿門抄斬,數百口人只有衛澈一人得逃出,蒙冤十余載後才得以昭雪。

現今世族依舊勢大,新繼任的皇帝有心奪回滔天權勢,奈何自己平庸無能,只能求助于能人良將。

衛澈能夠讓衛家翻案,手段能力自是不缺。若無顧涼出現,京城顧家早已敗落,世族所面對的形勢也要比眼前更糟糕。

如今的顧涼畢竟是個小女孩,听得衛澈說出那場遍布著腥風血雨的政斗,滿臉都是驚愕和愧疚,連話都說不清楚了︰「你……你……」

盡管衛澈沒說他是如何翻案的,但顧涼畢竟不是普通小孩子,她知道他一定面臨了很多的艱難才能順順利利活到如今。

「此事與你無關,無需覺得愧歉。」衛澈微微垂了眼,臉上露出平靜的悲傷。「你爹的為人尚算風光霽月。當時也是年少,不曾插手其中。」

顧涼不知道如何安慰他,她把雙手搭在他肩膀上,抿著嘴說道︰「對不起。我是顧家的子女。身上留著顧家的血。無論是否參與。都與此事月兌不了關系。」

世間事有因也有果,顧家三房種下惡因,得到了惡果也是罪有應得。

衛澈沉沉地應了一聲。涼薄的唇在她額頭上輕輕印下,聲音里透著幾分暗啞和別樣的小心翼翼︰「阿涼,我能抱抱你嗎?」。

顧涼︰「……」

不知道為什麼,她總覺得有哪里不對!

但是想著衛澈的悲慘身世和自小受到的傷害,顧涼還是盡量忽略了心頭的不對勁,本能地張開手臂抱緊他,安慰說道︰「顧家造下的孽,也應該由顧家負起責任。」

犧牲她嫁給了衛澈,他們就能逃月兌升天?

想得也太美了!

顧涼覺得,于情于理,衛澈都不應該如此輕易地把自己與顧家的仇恨恩怨劃清楚。

俗話說,冤有頭債有主,有恩報恩有仇報仇,這才是正確的處理方式。

用她來聯姻就能換取衛澈的不追究?

這都誰想的爛主意!

衛澈終于軟玉溫香得抱,暫時沒有腦子去想正事,隨口應了一聲,心中暗搓搓地設想能否再裝得可憐些好讓顧涼答應與他同榻而眠,盡管他知道自己是在異想天開。

片刻,顧涼說道︰「親王殿下……不,阿澈,我有些腿軟了。」

衛澈是盤膝而坐的姿勢,顧涼人矮腿短,想要擁抱他,只能踩在他腿上,人腿不太好借力也不踏實,她才站一會兒就受不了了。

衛澈也想到了這方面,他讓顧涼在自己腿上坐了,仍是舍不得放手,輕聲問她︰「可想歇息了?」

顧涼伸手揉揉眼楮,點頭︰「我要和妹妹睡。」

一個晚上經歷了那麼多的事情,先是被拐,然後是衛澈,再然後是上輩人的恩恩怨怨,她確實覺得倦了。

「能自己沐浴嗎?」。衛澈問。

他是不能幫顧涼洗澡的,可私心里也不願意讓丫鬟伺候她。

顧涼白女敕的臉上多了一抹紅暈,她一眨不眨地盯著衛澈看了兩個呼吸,然後重重點頭︰「我當然能!」

如果他說他要幫忙,她絕對會一巴掌拍上去!

衛澈又怎會不知顧涼心里想什麼,他抿了抿唇,眼中笑意分明︰「我帶你去你房間。」

顧涼的房間在正房,里面各種物件一應俱全,也備好了洗浴的用具和熱水,隔著花鳥魚蟲的屏風,若顧涼想要什麼,開口與外面的丫鬟說一聲便是。

安置好顧涼,衛澈把身後的門關了,看到黑暗夜空中掛著一輪明月,那是今年看到的第一個圓月。

「公子。」暗處,有人悄無聲息地走了出來,恭敬說道,「所有疑犯都已落網,獄中已經開始用刑,再過三日就能拿到口供。」

顧涼不在身旁,衛澈臉上也恢復了漠然和冷厲,微頷首評價道︰「做得不錯。」

「是公子找出了線索,又指揮有方,這案子才能破得那麼快,陳天做的只是為公子跑腿。」手下不敢自功。

衛澈甚是平淡地看了他一眼︰「她爹有對你說了什麼嗎?」。

陳天不由得心頭一跳,忙說道︰「顧大人沒有說什麼,只是讓您盡早將大姑娘送回去。」

衛澈收回目光,看著庭院里開了花的桃樹,平靜說道︰「那你告訴他,我欲帶他女兒四處走走,每逢年節會讓他們家人相聚。」

衛澈不放心將顧涼放在她爹娘膝下長大,因為這個世間與神荒修真界有極大的不同。

修真界奉行強者為尊的叢林法則,不問出身只問個人實力,男修和女修也無先天上的差異,誰修為更高實力更強,則誰掌握話語權。

不說修真界,即便是神荒世界的凡人,他們也是能者居高位,或許顯赫出身能對未來有所幫助,可最重要的還是自己。

他輪回的這個世間沒有修士,也許不曾被修士發現過,等級森嚴且男尊女卑。

出身卑微者,多半其一輩子都是在卑微中渡過,無論他表現得多麼出色、拔尖,總是很難入上位者的眼。

女子則尤其遭到苛刻對待,無論身份差異也無論她們有多麼優秀,到頭來總會矮男子一截,天生便被認為是弱者和被保護者。

先入為主接受了修真界的規則,衛澈很難理解這個世間,更不解顧涼為何會在這里輪回。

但他不會眼睜睜地看著她接受這種畸形教育,以至于像其他人一樣將這種不合理視為合理,從而失去了自己的思想和主見,甚至月兌離輪回後仍要受其所害。

顧涼是他認定的道侶,能與他並肩而站,他尊重她,就應該讓她變得如自己一般強大,甚至超越自己。

這種尊重,無論是修真界亦或人世間,衛澈都不曾缺少。

作為一個土著,陳天也無法理解衛澈的想法,他猶豫了一下,說道︰「公子,大姑娘畢竟年幼,您雖是她未來夫君,可此事……」

「此事沒有任何可以商量的余地。」衛澈的口吻毋庸置疑。

當年顧家能接回顧涼,皇帝的施壓確實是原因之一,但衛澈考慮得最多的還是顧涼。

在顧涼將大部分作為修士的記憶舍棄後,衛澈冷靜地思考了半個月,最後覺得顧涼應該隨在爹娘身邊,如此才會讓步。

七年後的現在,衛澈不會讓步半寸,哪怕顧家能夠第二次請動皇帝出面。

陳天跟著衛澈也有很多年了,知道自己不能再勸,而且勸得再多也是沒用,便應了是,退入黑暗中消失。(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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