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姬 284.心意

作者 ︰ 涼姬(書坊)

衛澈看著顧涼,仿佛看到了什麼可笑的事情,他一直面無表情的臉上浮起一個無情緒的笑,很滲人,很令人發冷。

他想,顧涼表現得再平靜淡定,她也只是一個年輕的金丹修士。

真的是太年輕了。

顧涼沒有見識過真正的黑暗,也沒有面臨過真正的可怕,也沒有感悟過真正的絕望,所以她不能理解他的堅持和固執。

衛澈不想多言,他移開目光,望向眼前平靜的水面,決定布下欺天神符,強行將天道果從熔爐中取出。

顧涼不能做決定,那麼他來。

他的手腕卻被顧涼握緊了,她的掌心燙熱得驚人,灼熱的溫度透過薄薄衣衫,仿佛能傳遞到他的心里。

「阿澈,」顧涼的眼楮很明亮,她抿著唇,臉上沒有平日總能見到的溫和,只有固執、堅持和認真。

`.``「我心中只有大道,沒有天道果。」顧涼一字一頓的說道,「我道心通明,不管有它沒它,都能修行。」

衛澈臉上無感情的笑漸漸收起,他面無表情的盯著顧涼,沉聲質問道︰「沒有天道果,你憑什麼成仙?」

他知道顧涼心中的野望,能看到顧涼現在的堅持,所以他不認同。

顧涼有著生機勃勃的對未來的美好盼望,她是清晨初升的太陽,帶著滿滿的朝氣蓬勃和無所畏懼。

顧涼很年輕,也正是因為年輕,所以她什麼都不怕。

他的心態卻已蒼老。曾經的輕狂銳氣和年少無知,都在無數個等待的日夜消磨得干淨。只剩下干枯、腐朽,還有僅剩的一點堅持。

問出這句話後。衛澈也沒想著要得到答案,他看顧涼的目光就像在看一個無理取鬧的孩子。

隨後,衛澈的眼神輕輕掠過她的面容,望向水面上漸漸成型的神符,心意更堅決。

書寫神符從不需要什麼媒介,只需要心意。

他有心意,誰都不能阻止他寫下神符。

顧涼蹙了蹙眉,心里覺得有些難以理解衛澈堅決不贊成的態度,但她稍微一想。很容易就釋然了。

她可以拒絕天道果,是因為她知道未來的大局走勢,她也是真的處在最好的時代。

衛澈卻不然,他的前世是紫薇帝君,是那個最黑暗的年代里沉淪的人,最清楚絕望的滋味,也最難做到將短暫卻美好的光明覆滅手中。

他不知道未來,不知道光明即將到來,更不知道天道果只是陽光下一盞小小的燈。

顧涼瞧了一眼籠罩在熔爐肉身外的結界。想著原著中的劇情,溫聲說道︰「阿澈,我不懂得推演天機,也不懂得怎麼看到未來。但我知道未來。」

這是她第一次對衛澈坦言自己對未來事的了解,衛澈心念微動,水面上的那道神符卻還在繼續完成。

「所謂盛極必衰。這片天地的黑暗足夠深沉了。」顧涼有些乏味的重復道,「有或沒有這枚天道果。對我來說都是一樣。因為在我眼中,它只是外物。」

顧涼在衛澈跟前坐下。恰好擋在他與潭水之間,對他說道︰「見到它是我的機緣,毀了它是我的決定,我能承擔這件事的結果。」

衛澈望著眼前態度平和的顧涼,心中不其然的想到那日鬧的不愉快和自己對顧涼的虧欠,冷硬的心腸不由得軟和了些。

可是他沒有改變自己的態度,聲音反而因此變得更冷,仿佛浸滿了寒霜的石頭︰「你怎麼承擔?你怎麼做到不悔?」

不待顧涼回答,衛澈已打斷她未出口的話,盯著她說道︰「須知天地之大,有三千大世界,還有無數小世界。神荒之浩瀚,不過天地之間小小一隅,比它更大、更好的大世界數之不盡。」

「這其中無數修士,機緣際遇優于你者,心性悟性好你百倍者,修行條件更甚你無數倍者,比比皆是。他們都沒有資格說成仙,你又有什麼資格?」

「再者,神荒世界登天路截斷,修行者何止萬萬,修為最高卻不過化神後期。不說別人,單就你顧家老祖顧惜雅而言,他連有生之年飛升都不敢期望。你不過乾坤派里眾多金丹弟子其中之一,不說飛升,竟敢說成仙?簡直狂妄無知!可笑之極!」

衛澈話音落下,便覺得自己的話實在是說得有些重了。

思量了下,他抬手撫了撫顧涼的脊背,兩人的相處就如舊時光的重現。

衛澈的聲音也緩下來,帶著淡淡溫情說道︰「阿涼,誰都有可能害你,唯獨我不會。」

這不是承諾,也不是安慰,而是事實。

「我知。」顧涼接著他的話說道,她垂下眼反思自己,發現衛澈說得雖重,卻也沒錯。

她的確在不知不覺間變得有些自大狂妄了,這很不好。

面對殺來的魔將,她有許多種手段能給碧珠留下深刻警告,但她偏偏選擇最難也是最快的一種。

若在對戰過程中,她在心志上有輕微的放松,結果便是她被無邊血海吞沒,而非血海被她的天火焚燒蒸發殆盡。

衛澈發覺顧涼的走神,忍不住瞪眼,面色變得更加嚴厲。

顧涼覺察到衛澈的目光,抬起頭坦然的看著他。

兩人的距離很近,只有一個手肘,態度卻是誰也不讓誰,而且一個比一個固執。

無聲對峙了好一會兒,顧涼望著衛澈清冷而溫和的面容,緩緩說道︰「阿澈,天道果真的不重要,我能證明給你看。」

世界本就沒有誰不如誰,只有誰不如誰努力。

機緣際遇比不上不要緊,悟性心性比不上也不要緊,只要擁有一顆堅定的向道之心。總能慢慢趕上去。

衛澈看著顧涼的眼,似是想到了什麼。過了許久,他外放的情緒漸漸收回。也不再堅持自己原本的想法。

「這是你的選擇。」他垂下眼簾,望著水面盛開的小蓮花,淡淡說道。

這的確是顧涼的機緣際遇,與他無關。

再三勸阻都沒有用,衛澈也不欲多言,反正天道果保留或者毀去,于他而言關系都不大。

他不會再干涉,實際上,他也不能干涉什麼。

魚璇璣千般算計。她能放心的把醞釀天道果的天地熔爐擱在聖殿里,憑借的自然不是陣法和禁制,更多是她在熔爐上下的禁忌手段。

一旦有人強行將天道果剝離或者摘取,魚璇璣馬上就會知道,還能借由禁忌手段將竊取天道果者誅殺于無形。

沒有顧涼這個熔爐主人的相助,衛澈手段再多,也不能順利取出天道果。

就算僥幸取了出來,天道果也不是隨隨便便就能吃下去,要知道。魚璇璣布置的手段可不盡是在熔爐身上。

天道果是用來釣魚的肉餌,他已經不是大魚,沒有資格咬餌,甚至連踫一踫都不能。

除非他一心求死。或者想被魚璇璣得知自己還活著。

三千大世界巔峰強者的手段,用來對付如今的衛澈可謂不費吹灰之力。

而魚璇璣與衛澈存在解不開的矛盾,雙方早已為敵。踫面便是不死不休。

顧涼怔了怔,衛澈有多難忽悠她比誰都清楚。隨即她莞爾一笑,凝望衛澈的面容誠心誠意的說道︰「阿澈。你能看到的。」

看到未來的三千大世界是何等的輝煌燦爛,看到顧弦和顧天陽的天驕絕世,也能看到她成長為不遜色任何人的大修士。

衛澈仍是看著水面上的小蓮花,花蕊里滾動著露珠,畫面清新動人,很養眼。但是他的心里卻帶著微酸和淡淡發澀的苦味,還有幾分欣慰和愉悅。

顧涼一心求道,任何事物都不能阻擋她的腳步,敢舍得,也敢豁達的說不。

單憑這一點,顧涼便有著無限光明的未來,也許有朝一日,她真的能做到比紫薇帝君更出色。

顧涼已經找到了自己的道,堅定往前,披荊斬棘的走。

那麼他呢?若是一直不能復生,他的道又在何處?

衛澈心中生出罕見的微惘的情緒。

如今冷靜下來,他更加清楚冰雪境里自己隕落的細節,那不只是因為一個魚璇璣,更多的原因在于他自己。

若是天不欲讓他死,魚璇璣又怎能提前那麼多年布下針對他的殺局?若是天不絕他,又豈會斷了他的後路?

天,不喜他。

顧涼看到籠罩在熔爐身體外的結界緩緩破碎,正想起身走,卻感覺到衛澈的情緒帶著淡淡的低落迷惘了傳遞過來。

顧涼不由得仔細的看向衛澈,她卻未能在他身上發覺任何情緒上的不妥,低落迷惘的感覺卻揮之不去,這是並蒂青蓮特有的感知。

衛澈也會迷惘?

顧涼有種本該高高在上的天神卻忽然走下神壇的感覺,她的眼角斂了斂,對自己的大驚小怪有些輕嘲。

衛澈有著極盡輝煌的前世,但那些都已經隨著紫薇帝君的隕落而煙消雲散。衛澈的生前是最耀眼的天才,但他也只是一個凡人,會高興會不悅,也會惱怒,會感到惘然和無所適從。

他不是神。

顧涼看著衛澈,他仍是和初見時一樣,清冷淡然。就像夏日里樹蔭下的清泉,安安靜靜的,存在感十分薄弱,卻時刻都在流淌,內斂而不顯山露水。

他死了又生,在她面臨絕境之時,他隨時都會受到牽連。

顧涼的心又軟和了些。

她想到上次空間里兩人品茗卻不歡而散,距離那件事,已經深淵時間大半年。深淵的日子都是各種打斗與生死拼殺,但也有足夠多的時間可以給人慢慢思考。在這個思索的過程中,顧涼的憤怒漸漸平息,早已沒有了當初的尖刻。

顧涼復坐了下來,看向衛澈盯著的那朵小蓮花,隨意找了個話題說道︰「從深淵里出來後。你和以前相比,似乎有些不同了。」

「我得到了一些前世的記憶片段。」衛澈說著。卻沒有詳細解釋的意思,他看了顧涼一眼。「你的實力也較之前好了些,能在深淵結金丹,這很好。」

顧涼笑了一下,說道︰「以後會更好。」

她望向自己沉睡的身體,仿佛能透過身軀看到里面的天道果︰「其實現在也很好,我找到了我丟失的身體,你也找回自己失去的運勢和生機。」

「奪人運勢和生機本就是天道不允許的禁忌,這枚天道果由禁術鑄就,若沒有遮蔽了天道的眼楮。在它誕生的瞬間已被天道毀掉。」

「我將它毀了,被剝奪掠取的運勢和生機也將歸回原位,所有冤孽因果俱一筆勾銷。」顧涼輕聲說道,「屬于你的一切都導回正軌,這值得高興。」

只是那些被屠戮的眾生,再也不能復生。就算有機會再生,也不會是原來的那個,就如她眼前的衛澈。

唯獨不知道的是,毀掉天道果這個重要的道具之後。顧弦與顧天陽能否還能展露出原著中的極致輝煌。

不過,就如她心中所想的那樣,天道果只是外物,她不在意。顧弦和顧天陽更不會在意。

原著里沒有寫出這顆罪孽滋生出來的天道果,卻有著另一顆天然而成,聚天地大氣運而生的天道果。

顧弦不屑以它進階。幾經周折後,它落入顧天陽手中。但是顧天陽也沒有吃下它。而是在成仙之後選擇將它煉化,用以復活顧圓圓。

衛澈的目光移了回來。落在顧涼臉上停留了片刻,然後點了點頭,語氣隨和的說道︰「嗯,值得高興。」

他如顧弦那般抬手順了順顧涼垂下的發,雖被躲了一下,但終究還是乖順的讓他過了兩把手癮。

衛澈心想,顧涼還是他初見的那個小姑娘,一直如是,本心依舊。

「既然要毀了它,就去吧。我幫你遮著,魚璇璣不會知道。」不著痕跡的調戲了一把小姑娘,衛澈很滿意很自然的收了手,在水面上畫出另一道神符。

因心意順暢,這道神符一氣呵成,即便在要求甚高的衛澈看來,也挑不出一絲錯處。

布置妥當後,衛澈望向一躺一蹲、神態氣質都一模一樣的兩個少女。

他能看到熔爐中的天道果因外力作用漸漸破碎,無盡的生機的運勢在熔爐真正主人的意願下傾瀉而出,充斥滿整個玉瓶空間,隨後極快的逸散、消失。

這些運勢和生機也有一小部分回流到他的身上,將他受損嚴重的神魂本源漸漸修復,也將他失去的氣運一一彌補回來。

「好了。」頃刻,顧涼收回手,看著安靜沉睡的自己的肉身,心中忽然生出些許奇怪的警覺和預示,不由得皺了一下眉。

她回過頭,對衛澈說道︰「阿澈,我打算回到門派之後再布下陣法將神魂復位,左右也不急在這一時。」

衛澈沒听到她在說什麼,他看到天外飄來淡淡的金光,它們落在顧涼身上,將她整個人都照得仿若一輪小太陽,有些刺眼。

他眨了一下眼,再看時,卻發現所有的金光已消失,顧涼還是顧涼,沒有變成太陽。

顧涼見他有些走神,遂重復了一遍,最後頓了頓,說道︰「我總覺得有些不妙。」

劇情君不會如此輕易就認輸,執棋者也未必願意將這枚天道果毀掉,這個過程太順利了。

顧涼覺得自己純粹是倒霉慣了疑神疑鬼,但是修道者的直覺慣來都有點預示作用,不能輕易忽視了去,謹慎些總不會有錯。

……

聖殿里,穹頂上的地上星開放得更加燦爛,地上、牆上符文閃動,將樸素的宮殿映照得格外光華璀璨。

金衡終于從無盡的時空回廊走出,看到宮殿當中一口空蕩蕩的棺;而在天宮的另一端,顧天陽恰好從登仙梯中走出。

他幾乎是第一時間就取出一張傳訊符發了出去,但這道符卻躺在他的手中,一動不動,顯然收訊的一方不在天宮或者被禁制隔開。

顧天陽不由得神情微變,又取了一道劍符,這次他沒有失望,看到劍符飛入雲霧皚皚的登仙梯,轉瞬消失得無影無蹤。

碧珠不在天宮,她竟是還在登仙梯里?

顧天陽皺了一下眉頭,隨即舒展開來,樣貌不算十分俊美卻很溫和的面容上浮起了欣悅的淺笑。

凡人不可能在登仙梯中停留太久,也不能讓劍符發出去,碧珠肯定是在登仙梯中遇到了機緣。

顧天陽想起碧珠對自己說的登仙梯亦可塑造靈根之事,又發了一道劍符給碧珠囑咐她行事,方取出傳訊符,聯系自己的記名弟子小宴。

小宴來得比他想象中更快,看到顧天陽竟是金丹中期修為,不由愣了一下,隨即俯見禮︰「弟子小宴拜見師父,恭喜師傅修為進階。」

顧天陽的修為漲得太快了。

在義莊復生後,小宴遇到顧天陽時,他的修為是煉氣大圓滿。

隨後的大半年,顧天陽的修為突飛猛進,一路高歌幾乎沒有瓶頸可言。如今只是走了一段登仙梯,竟然從築基後期直接進階到金丹中期,不可謂不驚人。

顧天陽沒覺得有什麼不妥,隨意揮袖免了弟子的禮,露出笑容說道︰「你也從煉氣跨入築基期,可見登仙梯上走一遭對你我師徒而言都是一樁機緣。」

顧天陽從芥子袋里拿出一柄攻擊法器遞給弟子,溫和說道︰「這是為師一點心意,收下吧。珠珠已得了機緣,你我機緣還在天宮之中,且去探一探罷。」

小宴看了這柄法器一眼,曾經是嚴家嫡系傳入嚴霄,他的眼光自是極高,但他歡歡喜喜的接了過來,仿佛這是煉器大師打造的仙器︰「師父大恩,弟子沒齒難忘!」

顧天陽心中多出一些滿意順遂,微微頷首,卻沒說什麼,一步跨出走在前邊去了︰「跟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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