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路芬芳 第二百六十六章 祭

作者 ︰ 玦妃

「苕華快閃開!」

路芬芳想拉開苕華,但為時已晚。一個渾身只剩烏黑骨架,骷髏上卻頂著一窩亂發厲鬼模樣的東西忽然跳到夏苕華背上,雙手握住夏苕華手腕,森森利齒咬上她的頸脖,夏苕華的雙瞳登時失神,變作赤紅色!

路芬芳明白了,岑七娘囚入積雷伏魔球時一點沒閑著,竟利用球內的靈氣悄悄把身上的毒渡到武英韶身上大半,接著趁夏苕華接近時破球而出,以馭妖術控制了她!

「路芬芳,沒想到吧,我岑七娘沒那麼容易就死。」岑七娘操縱著夏苕華以她的口吻說著話,容貌還是夏苕華自己的,那瞳子里射出的眼神卻是岑七娘的。

「你以為把夏苕華當做盾牌,我便投鼠忌器不敢殺你麼?」

「呵呵,你現在是劍主了,還有什麼不敢做的?」岑七娘笑道,「想當初你們在太素宮拱日院()圍捕諫珂那回,諫珂把瘋婦陳向兒作為盾牌,你卻連那無情無識的瘋婦都不願傷害,真是菩薩心腸。可現在呢,你已不是從前那個淳樸善良的小姑娘了,你身為劍主,背負除魔衛道的重任,相信你為了殺我,也只能做出犧牲好友性命的選擇吧?」

比之剛才伯服被武英韶劫持,路芬芳表面上雖冷靜很多,內心卻有著更加復雜深刻的觸動。為了爭奪有限的靈脈靈寶,天墉內亂,毀掉了門派百年基業;太素暗斗,亦是毀滅了苕華、澄雷等人最天真無邪的友情。他們受上一代的蠱惑影響。加入各種派系,骨肉相殘起來,半點不留情。

可是到了最後,到了內憂外患的生死關頭,樊逾清和陳逾熠卻好好坐在太素宮大殿里撫琴品茗,說著虛情假意的話,演著不動聲色的戲,這最苦的惡果,卻要由最善良無辜的人來承受。

而這善良無瑕的人在他們眼里只有一個名字,叫做棋子。犧牲數顆棋子實在無關痛癢。他們關心的。只有最後的勝利罷了。

但這斗爭是為了守護蒼生麼?這麼乏味,這麼骯髒,丹田里養滿了真氣,心眼里卻蓄滿了毒氣。這樣的修行。究竟有什麼意義?

什麼劍主。什麼掌門,什麼部主,你們這種尊貴的封號。我路芬芳真是承受不起!

「岑七娘,你把苕華放下。」路芬芳說道,「我跟你說最後一遍,把她,放下。」

「哈哈哈……路芬芳,你來啊,出手啊,把我和她一塊送上西天,你就能被修仙界萬人敬仰,陳逾熠還會邀你入太素宮,直升長老之位,以後太素宮的靈器秘籍統統都是你的,白日飛升指日可待!」

「嚓——」

岑七娘笑不出來,也說不出任何話。她連看都沒看清,那漂浮在空中大小不一的百把氣劍是如何瞬間凝聚為一把,穿透夏苕華的胸膛再穿透她的。

百劍刺斷了脊椎骨,岑七娘的下半身跌落在地,上半身趴在夏苕華身上,隨著她一同倒了下去。

**

七年後。

初夏的陽光灑在路芬芳月白的長裙上,將她整個人都照通透了,仿佛玉魂紗影穿行碧綠的山林間。她手中所拎食盒透出濃郁淳厚的肉香,與這清寂的山林有些格格不入。

她獨自爬了很久的山,到了竹林後一處孤墳。這墳塋像是新整修過的樣子,石碑供台也像新掃過的樣子,她便將食盒擱在旁邊,從中取出一只青花大碗。揭了蓋子,那鮮香的火腿炖肘子味便一下子撲進雨後清新的空氣中。

「答應你的火腿炖肘子來了。」路芬芳蹲,輕撫墓碑上的字,「只是,遲了十年。」

澄雷,遲了十年,對不起。

「你也記得今天。」

一個白色的人影忽然從竹影中轉出。路芬芳回頭,見是她,眼神一跳。又看她膚色不似從前紅潤,只是白得透明,大概是修煉雪凝訣的緣故;道服也從天藍變作紫藍,大概她已經晉升為榔梅院主事了;好在手中那一枝白蓮花依舊鮮潔如雪,芳香無邪。

「七年沒見了,沒想到會在這里遇見。」

「听你這意思,好像我來的不是時候。」

「是我來的不是時候。這肉糜葷腥,怕會污染了你手里芳香花氣。」

「呵,比起新開的白荷花,或許還是你那皖花火腿來得更實在。」

「一碗火腿,一朵蓮花,本沒有什麼可比的。」

「我……呵呵。我竟要澄雷看著這朵白荷花枯萎,是不是太殘忍了些?還是看不到的好。」

「花會枯萎,食物會腐壞,這是自然常理,無論他看到什麼,經歷了什麼,都不會怪你我的。」路芬芳道,「這麼多年過去了,你還是無法釋懷嗎?」。

苕華不語。她不知路芬芳這些年都去了哪里,做了些什麼,修仙界只知道她是唯一的昆吾劍主,她卻不屬于修仙界任何一處。

山風颯颯,清爽如斯,真讓人再不想入世俗之中。

「我听說周重璧去了天水原。」苕華道,「你去看過他嗎?」。

「沒有。」

「為什麼?」

「天水原是魔界殘部的據點,他是魔,怎能和修仙界劍主來往過密。」

路芬芳此話說得有些難以言狀的淒涼。苕華嘆氣道︰「澄雷走了,小師叔走了,你與他,也要分開麼?」

「只要你我平安,何愁沒有相見之期。」路芬芳轉身,似是要徒步下山去。夏苕華攔道︰「你去哪里?」

路芬芳沒有回頭。

「蓬萊宮。」

「做什麼去?」

「出海。」

「出海做什麼去?」

「找尋滄海遺跡。」

「那什麼時候回來?」

「少則一年,多則……我也不知。」

路芬芳說罷。身影便消失在山林間。她想起小時候,也是這樣的新雨清晨,她奔出家門,遠遠追著姐姐的背影……

「姐姐,你干什麼去?」

「下地去。」

「下地做什麼去?」

「看莊稼去。」

「什麼時候回來呀?」

「天黑就回來。」

「那天什麼時候黑呀?」

「我也不知道。」

那會兒只和姐姐爹娘分開一天,她便覺得好漫長,怎麼也挨不過日頭。她有些害怕這樣的對話,你去哪里,做什麼去,什麼時候回來。她怕得到的答案太遙遠。

直到今天。她自己給了別人最遙遠的答案。時間久了,大家便不會再相互問候,因為答案不確定;時間再久,那能互相牽掛的人也沒了。

她為修仙。曾經有那般的豪言壯語。

但事到如今。竟只是因為關心之人已不在。這茫茫人世已再無她的故事,她要做的,就是孤獨得活著。

或許。並不孤獨。

**

天水原是一塊只有冬天的神奇土地。天氣雖然終日嚴寒,唯一的好處是每到夜晚星垂平野,好像整個三界的星星都懸游在這片天空,仰面望著,就好像什麼煩惱都沒了。

「首領?」

「族長。」

周重璧立刻盤腿坐好,那luo著上身的光頭族長便在他旁邊坐下,隨手往火堆里扔了一根柴︰「不要這樣叫我,昨天咱們星海部已經尊你為首領了。」

「明天就要進攻天水原大城了,不知首領還有何指示?」

「沒有。一切按原計劃進行,殺妖界個措手不及。」

「蓬萊宮的船隊明日卯時出海,前往滄海遺跡,听說那位路劍主也去。」族長道,「若是咱們突襲天水原,恐怕那新立的小妖主便沒精力管修仙界那邊的事了。」

這樣……最好。

「首領為何沉默不語,可是有什麼為難之事?」

「沒有。」周重璧裹緊大袍,岔開話道,「天水原天氣嚴寒,想必這時皖、蜀、黔地已是春天了吧。」

「是夏天了。」

「哦……」

「族長是想家了嗎?」。

周重璧不說話,默默點燃了煙槍。這里煙火氣很重,讓他想不起夢真崖上玉簪花的芬芳,想不起昆侖山上拋青春的香冽。太久了。

這時,族長的小孫女忽然跑過來撲進爺爺的懷里。周重璧熄滅了煙,笑盈盈望著那雙小葡萄似的黑眼楮︰「你怎麼捂著鼻子,是不喜歡大叔嘴里的煙味嗎?」。

「嘻嘻。」小女孩笑著滾在爺爺懷里,「爺爺爺爺,周大叔鼻子紅了,他怎麼那麼怕冷呀,還是首領呢,哈哈哈……」

「小丫頭,別胡說。」族長拍了拍小女孩背心,「你這樣說周大叔,周大叔要生氣了,你快唱首好听的歌,他才高興。」

「嗯……周大叔要听什麼歌?」小姑娘坐在爺爺腿上,瞧著周重璧問。周重璧笑道︰「你想唱什麼都好。」

小姑娘歪著頭想了想,捏著嗓子輕輕唱了起來。她的聲音很細很翠,卻好像整個荒原上都只剩她的歌聲︰

「是誰在問你,不知客人從何來啊?

遺世回聲里,你曾說它是你的家。

又是誰問呢,你知否天地幾重啊?

你想它離你多遠,浮世自有多大。

多少人,問你要去向哪?

你不答,只踏山啊水啊。

只怕啊,停下腳步會又錯過了他。

原來你只是在想家。

來世的他如何把今生的你認出啊,

心頭土,已開滿隔世的芳華。

縱夢里,還藏著那句來不及說的話,

也不過問句是耶非耶啊。

三生三世的旅途磨破他們雙足啊,

血色鮮艷了三生路上的花。

他們遍體鱗傷卻笑著說前世的話,

說起了,那句你是我的家。」

————全書正文完————(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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