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路芬芳 130、歸園田

作者 ︰ 玦妃

翌日清晨,紫翠峰的天空清朗透藍,雲朵浮凝的形狀就像氣勢恢宏的天宮。周重璧早早醒了,光著膀子仰在婆娑園的藤椅上閉目養神。

柴扉輕啟,花葉翻波,路芬芳側身進來,躡手躡腳走到周重璧身邊,蹲來歪著頭瞧他。周重璧忽然伸手摟住她,她怕扯痛周重璧傷口,不敢掙扎,便乖乖被他按在胸口。

「怎麼來這兒了?」路芬芳的頭皮被周重璧的心跳聲震得發脹,她連自己的聲音都听不清了。

「想喝酒,清音不讓。」周重璧說道,「他說聞聞藥香就不饞酒了,簡直放屁。」

路芬芳笑道︰「原來在這里的藥草都被蘇合挖走了,這里都是他前兩天剛栽的小藥苗,藥氣當然微弱了。」

「他笨蛋,種十株都能死九株半。」

看周重璧還能罵人,路芬芳便知他精神不錯。路—無—錯—小說芬芳笑道︰「旁的倒還好,就那個人木桃花,都費了五顆種子了,還是沒能發出芽來。」

「人木桃花?什麼啊?」周重璧問。不知是不是傷病的原因,他的聲音很輕,很柔。

「嗯……據說這種樹開出來的花朵同人臉一模一樣,所以叫人木。」路芬芳說道,「如果你對著人木桃花笑,它也會對著你笑。花笑得多了,便會凋零,使它凋零的那個人會在這一瞬間忘記生命中最重要的事。」

周重璧緩緩撫模著路芬芳的頭發,似乎對這個故事不感興趣︰「啊?就這?好像沒什麼用啊。」

「有趣嘛……」

「你說這花像人臉。像誰的臉?」周重璧笑道,「若是一張丑八怪的臉,誰會對它笑啊。」

「這我就不知道啦。不過我想象中,應該是很美的花才對呀。」周重璧忽然直起身子,捧著路芬芳的臉說道,「要不你去種一棵試試。」

路芬芳嘟嘴道︰「我不去,如果是我種的,長出來的花一定丑死了,肯定會被清音拔掉的。」

「你快去種一棵,我想看。」周重璧輕聲哄著。路芬芳仍在他掌心中蹭著臉道︰「不去。除非你和我一塊去!」

「好。一塊去。」周重璧拉著路芬芳的手從藤椅上站起,找來那人木種子和吉雲草上集來的露水,選了塊好地方。路芬芳學著清音平素的樣子,把種子埋入土壤中。兩個人一同撥著土壤蓋好。又灑了些露水。路芬芳笑道︰「要是清音知道咱們在他的秘密藥園里亂種東西。一定氣得跳腳了。」

「是麼?那再多種些。」周重璧笑容淡淡,興致卻是很高。路芬芳想象著周重璧歸園田居不問世事的樣子,埋刀葬劍。隱姓埋名,只作古寧村中一個悠閑的藥農。

她更加痴心瘋想起來,若周重璧是藥農,那她一定則是他隔壁的采香女,每天和他擦肩而過,卻不說一句話。直到某年夏天,她種的薔薇花開得驕傲又放肆,倔強得垂滿了他家的院牆。她怕他會生氣,終于鼓起勇氣敲開他的門同他道歉。

但她推開門,卻發現他正精心編繞那紺黃嫣紅的薔薇,在他的院子里為她搭了一個秋千……

路芬芳幾乎沉醉在夢里。她知道那樣平凡的生活對他們兩個而言是不可能的。但光是想想,也很幸福。

路芬芳怕周重璧累著,不讓他再動手種植,拉他回藤椅上休息。兩個人靜靜待了一會兒,周重璧忽然說道︰「等我傷好了,我打算去再去天擊虹一次。」

「啊?」路芬芳的心突突了起來,卻沒有立時堅決反對。她說道,「又去那里,做什麼?」

「那里有能代替洞天壺靈的東西。」周重璧語氣還是很堅定,「不管希望多麼微茫,我都要再試試。」

路芬芳沒有。她在心里想著,你若再去一次,就有可能再也回不來了。

「你……你還會在這兒等我嗎?」。周重璧垂著頭不看路芬芳,握著的雙手仿佛抖了一下。路芬芳迅速握住他的手道︰「等你,我等你,你一定要平安回來。」

「嗯。」周重璧模模路芬芳的頭,張開雙臂將她攬在懷里,輕聲在她耳邊說道,「你不要擔心我,該練功練功,該看書看書。傳觴飛羽劍你好久沒練了,還是要練起來。你練得那麼好,以後也應該練下去。」

周重璧這番話听著像離別前的叮囑,又更像訣別時的遺言。路芬芳強忍住哭意,點頭道︰「嗯,我現在好想看你舞劍。」

「傳觴飛羽也不算最上乘的,我會的可多呢,一輩子都舞不完。」

「噗……那我就看你舞一輩子,你能不能教我一輩子啊?你不會嫌我笨吧?」

「你一點不笨。我喜歡教你。」周重璧又補充道,「只喜歡教你。」

「我……」

路芬芳想說,我也只喜歡你。但是她猶豫了一下,話到嘴邊又不敢說出口了。她不能說,她要等過了這一劫再說。她小時候听母親說過,兩個人若是把要緊的話都說完了,這輩子就不會再見面了。

然而,要從李靖手中把蝮蛇套出來真的很不容易。路芬芳用盡可能短的時間,協調好一切可用的力量,唯獨不敢和清音透露自己的計劃。清音做事雖然乖張,但絕對不會違拗周重璧的心意,他若知道,一定會阻撓路芬芳的。

因此,路芬芳讓伯服施為幻術,在茅廬中留下一縷她的氣息,制造出她仍在紫翠峰的假象,便悄悄只身下山,奔古寧村去了。

這一天,是她與李靖約定的最後一天的傍晚。她敲敲客棧房門,無人應聲。小二告知,這房里的客人今天午間就退房走了,但留了一張字條,要小二轉交給來尋他的姑娘。

那字條上的言語很是簡潔,沒有抬頭沒有落款,只有一句話︰帶上鐵牌來天墉城,我在雲漢居等你。

李靖早料定了她會來。他不必脅迫,無需用強,路芬芳便會帶著李靖的拜師鐵牌,乖乖上天墉城去了。

路芬芳心里並不安寧,但她義無反顧。

持有天墉城大侍劍雲漢真人李靖的鐵牌,路芬芳在天墉城中自然暢行無阻。與太素宮依齊雲山而建不同,天墉城主體則是靠仙力懸浮于群山環抱的一個巨大隕坑上空。

碧綠山石砌成的天梯將整個漂浮孤島一分為二,直入雲霄,路芬芳站在天梯上,只見雲霧茫茫山嵐熹微,卻不知那雲漢居在哪一處。

「路,真是你?」

一個熟悉的聲音將路芬芳叫回頭,竟然是李君盼。她見到路芬芳又是欣喜又是意外,雙眼發直得便跑了過來︰「我爹爹說你今天要來,我還以為他誑我來著,沒想到你真來了!」

「君盼,好久不見。」這般時候,路芬芳也無心和李君盼敘舊。她淡然道︰「我就是來見你爹爹的。」

「只你來了嗎,周師叔沒來?」李君盼四下張望著,看來她對路芬芳和李靖之間的約定毫不知情。

「他以後會來的。」路芬芳含糊一說,便跟著李君盼向雲漢居方向走去。雲漢居現在的景象和路芬芳在洞天幻境中見到的差不多,只是階旁的櫻花都開敗了,只剩濃蔭匝地,院內楓葉也是青碧,遠不如周重璧記憶中那般溫柔艷麗。

路芬芳剛要走到雲漢居門前,卻听伯服忽然了︰「妮子,你可想好了,真要這麼做?」

「是。」路芬芳抬頭望著雲漢居三字,忽然想起《詩經.蕩之什》的那一篇來︰倬彼雲漢,昭回于天;靡神不舉,靡愛斯牲。圭璧既卒,寧莫我听?

她真的要這麼做?若戰到鮮血流干身隕玉碎,天命仍不能改,她也不後悔嗎?

「伯服,對不起。」路芬芳沉痛道,「我忘記了對魑魅的誓言,忘記了對你的責任……我今天犯下的罪,百身莫贖。」

「你都知道後果,卻還是要飛蛾撲火。」伯服這次並不生氣,反而很平靜,「罷了,罷了,這一遭合該是你的情劫。你若自己過不去,我也無法幫你!痴兒,我能指點你許多,唯這件事需你自己看開。若看不開,都是天命!」

什麼天命,我只知道努力而已。

「路,你怎麼了?」李君盼見路芬芳仰著頭發呆,搖了搖她的手。路芬芳醒神道︰「沒事,我們走吧。」

雲漢居內靜得像沒人似的。最初溫謹、方妙談夫婦在這里收了十幾個孩子,但如今時過境遷,只剩下李靖一個。李靖的妻子早亡,如今便只剩他和他女兒了。

如果周重璧獨自一人時,他一定會喝酒;如果李靖獨自一人,那他一定會品茶。

李靖二十年前就戒了酒,專心研究茶道。現在他後院茶園中種的青茶不比紫翠峰的差。他坐在荷花池旁的木廊上,掌泡、點湯、分乳、續水、溫杯,十分得氣定神閑,都沒有抬頭看路芬芳一眼。

路芬芳記得二十年前是沒有這片荷花池的。大約櫻花不再開,楓葉不再紅,這個地方總需要一絲新的生機,哪怕是清冷的。

「盼兒先下去吧。」李靖忽然抬起頭來,雙眸中釀著氤氳的茶煙,「我和你路有話說。」

于是,李君盼自去了。路芬芳在茶幾對面坐下,覺得這茶香越清逸,這里面的殺氣就越重,她一定是瘋了,竟然要和李靖這樣的人做交易!(未完待續……)

PS︰為了貼合劇情,只截取《詩經.大雅.蕩之什》的片段,考據輕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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