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太爺有喜 第四章 廚娘的辦案方式

作者 ︰ 寄秋

物換星移,人事已非。

季薇薇沒想到再接觸到她最熱衷的偵查工作時,居然是在十一年後,而且得辛苦的勒住發育還不錯的雙峰,從「還俗」不久的小尼姑變成機靈的小廝。

為了辦案,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想要跟著官老爺後頭捉犯人,總不能是個嬌滴滴又秀色可餐的小姑娘吧!

她這算是喬裝改扮,前一世要長期潛伏時,適度的偽裝是必要的,以免驚動了逃竄中的歹徒。不過在縣衙內這叫女扮男裝,她的模樣還挺清逸俊秀。

對內,她是專煮素菜給縣太爺吃的廚娘,年紀雖輕但手藝一流,吃過的人都贊不絕口,說媲美月滿樓大廚,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她來了以後,大家都有口福了。

對外,易釵而弁,她成了小跟班,跟聒噪的小七一樣是服侍主子的小廝,縣太爺走到哪就跟到哪,以下人的身分跟著查案,盡其所能破案,好讓師父早一日月兌離牢籠。

「欸,你這是……阿彌陀佛,罪過罪過。」靜慈師太盤腿坐在一團草堆上,雙手合十。

牢房里沒有想象中的陰暗污穢,地面竟灑掃得十分干淨,什麼跳蚤老鼠的是看不見,除了身陷囹圄、不得自由之外。

大概莫滄安先前著人打理過了,因此靜慈師太所待的那一間待遇略好,不但有扇小窗能透光進來,還多了床棉被,飲食正常的送到,並未受到苛待,就差一張床。

但是靜慈師太還是瘦了,在無故被關了幾日後,她雖一心向佛,心如止水,但也擔憂只身在外的愛徒,怕她沒人照顧,憂心在牢里的自己而食不下咽,慌得不擇手段的前來劫獄。

事隔多日再見到師父,季薇薇的「鋼鐵心」化成一灘水,眼眶都紅了,忍著不讓自己哭出聲。

「師父,你瞅我神氣不,變成勾得姑娘芳心亂動的俊小子了,你可別守不住佛心愛上我,那我就要對不起佛祖,橫刀奪愛了。」季薇薇帥氣的模模鼻子,想逗師父開心。

「你這孩子老是沒規沒矩,跟著為師抄經念佛還是改不了皮猴性子,為師甚感愧疚。」

她像是一幅激流穿石的生動圖畫,要在湍急濺起的萬道白浪中活出她的豐富。

師徒的緣分就要到地頭了嗎?

靜慈師太心中有絲不舍,又有幾分無奈,但聚散離合是人之常情,誰也不能挽留花開花落,該走的時候是留不住的,老天爺早做了安排,叫人在紅塵中修出圓滿的正果。

「師父,你沒听過『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嗎?我打小就是愛出頭的個性,你讓我改談何容易,就你瞧了也別扭是吧!」隔著胳臂粗的木頭欄柵,季薇薇從提籃里取出幾盤還冒著熱氣的素菜。

「強詞奪理。」盡會狡辯。

「不,這叫真理不變,理字佔穩了到哪兒都走得通。」她將筷子擦一擦遞給師父。「師父,你快趁熱吃了,有你愛吃的「什錦豆腐粥」,我加了剁碎的香菇和壓扁的熟青豆,一把苦菜和少許南瓜,煮得香軟爽口,適合你的牙口……

「配菜是辣炒筍片和腌酸黃瓜,以及醋溜素魚片,你看你都瘦了一大圈,讓薇兒看得好心疼,你老要多吃點,把消下去的肉補回來,不要省這點飯菜,反正是縣衙廚房供應的,不用咱們的銀子。」

本來還有點心酸的感傷,被她一句不用銀子,吃免費的,靜慈師太的憂心一掃而空,嘴角往上一彎。

「好了,別盡顧著師父,你在外頭凡事要三思而後行,別使胡涂勁,師父在里頭很好,有個可以專心修行、不受打擾的清靜地。」心中有佛,處處是蓮花寶地。

哪里好了,分明在受苦,要不是她進了縣衙,恐怕師父只能啃硬得像石頭的灰饅頭,連口素菜都別想沾唇。季薇薇心里咕噥著,又不禁對師父的安之若素感到敬佩。

其實她也很明白監牢里是怎麼一回事,相信師父剛被捉進來的前兩日定是過得不好,由其削瘦的身軀便可看得出來,獄卒們真把師父當成無惡不作的妖姑看待,多有輕慢。

幸好她來了,不然……

「師父,你放心,最快五日內,絕不超過七天,我一定會讓你從這個陰暗的牢房里走出來。」她有信心能破案,以她所知的專業知識,不過若有電子儀器的鑒識小組更好。

靜慈師太念了句佛號,眉彎而笑。「量力而為,為師相信你有分寸,但不可急躁,為師不是坐牢,而是修大智慧。」

季薇薇待走出牢房,迎面而來是刺目的日光,和地牢里的陰冷一比,外頭的和風溫暖多了,還帶著青草的氣味。

這便是自由的味道吧!她想。

「小八,你還磨磨蹭蹭干什麼,大人要出府辦案了,你再不跟上就把你丟下。」愣頭愣腦的,能干什麼?

對于「小廝」的身分得分人一半,小七滿心地不願意,即使明知道對方是位姑娘仍想刁難一下,下下馬威,讓她知道誰才是大人身前最得力的家奴,她遠遠及不上他。

「小八?」他說誰呀?季薇薇完全在狀況外,有些模不著頭緒。

「你還在發什麼愣,小八就是你,一出門記得要喊我小七哥,別給忘了。」小七故作不屑的仰起頭,其實心中挺得意的,他也有可使喚的下人了,真叫人熱血激昂。

小七、小八……喔,原來是……呿!腦子小、眼光淺,這點便宜也要佔,她不禁好笑在心里。「是的,小七哥,以後跟你出門我就是小八了,請多多指教。」

「好好好,日後跟小七哥混,一定包管你吃香喝辣,滿嘴油光。」小七樂得忘形。

「你說誰跟你混,還吃香喝辣,滿嘴油光?」他倒是抖起來了,還能在縣衙里充老大。

清清冷冷的低嗓一落下,自稱小七哥的小七驟地往上彈跳三尺,極快地立刻擺成一張諂媚到不行的嘴臉,卑微又恭敬,帶著幾分討好,躬身地小跑幾步上前。

「大人,你來了呀,小人們恭候已久。」他當個盡責的小廝,大大的笑臉好不喜人。

「本官剛說的話你尚未回答。」莫滄安面冷聲冷的道,活似剛從地獄里走出來的修羅,一臉嚴肅。

「大人,是小的跟小八開開玩笑沒有惡意,你看她笑咪咪的多有精神。」不許拆我台,知道不,以後有你的好處!小七像拾到金子似的笑眯眼看著季薇薇,眼中還不忘射出威脅。

「小八是誰?」莫滄安問。他幾時多了個叫小八的下人?

小七手指一比。「她呀!大人,你不是讓她跟著我們一起查案嗎?總不能季姑娘、季姑娘的直呼她吧。」

「季姑娘?」順著小廝的指頭一瞧,莫滄安看到梨花樹如青竹的清俊身影,眉若遠山,星眸點漆,光滑若雪的臉頰似有小小梨渦,輕輕一笑如百花盛開。

略微失神的莫滄安專注地看著扮成男子的季薇薇好一會兒,而後才想起職責在身而回過神。

不論是男裝或女裝,他都覺得好看,她有股宜男宜女的風情,媚而不妖,又帶著清純。

「我有什麼不對嗎?」怎麼他一直在看她,讓她感覺渾身不自在,好像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姑娘。

他清了清喉嚨,以輕咳掩飾一時的走神。「你穿這身衣衫挺合適的,未露出破綻,本官差點認不出你。」

季薇薇一听,故意調皮的露出苦瓜臉。「大人這話是在贊揚我還是羞辱我,听得我都不曉得該哭或該笑,明明是荳蔻年華的姑娘家,大人卻認為我當男人比較好,你這在傷害我脆弱的少女心呀!我還活不活。」

見過狡猾的,卻沒見過這般沒臉無賴的,莫滄安失笑的略顯無措,他對存心打混的姑娘家沒轍,只得趕緊轉移話題,「該出發了,這回從最近被拐帶的地方查起,不能漏過一點蛛絲馬跡。」

「大人,你不贊小的一聲俊逸非凡、美如冠玉,比大人你還俊上幾分嗎?」她有兩道梨渦,笑起來很可愛,以此時的小廝裝扮,年紀又往下減了幾歲,活月兌月兌是個愛笑少年。

莫滄安看了她一眼,然後……「是比本官差了一點。」

一怔,季薇薇像被雷劈中似的跳了起來,三步並兩步追上已然走遠的冷清男子。「你、你居然也會說笑?」

「要叫大人。」忠心護主的小七橫眉一豎,揚聲叮囑。

但沒人理會他。

「本官是人。」並非奇珍異獸。

季薇薇眼神古怪的上下審視著他。「大人出門辦案還不忘官威,既然扮成平民百姓,稱謂也得改一改,不然老百姓一見官就先畏懼三分,誰敢跟你說真話,明哲保身是人性。」

「明哲保身是人性……」經她一點撥,他了悟了其中蹊蹺,莫怪前些日子處處受阻。「本官……不,我懂你的意思,以不引人注目為主,官家身分反而受到限制。」

人的天性是趨吉避凶,雖然尼姑拐人引起群情激憤,可是事不關己,縱有憤怒也不願將是非引進門,萬一不慎惹禍上身,被惡尼姑的同伙找上門尋仇,那才叫得不償失。

所以他們即便知道什麼也不肯宣之于口,頂多私底下閑談兩句,一遇到官差便退避三舍,能不打交道盡量不打交道。

百姓們善良但也膽小,他剛來清平縣不久未能立下威名,因此他們只畏懼他,不相信他有能力偵破此案,與其被歹人事後算帳,倒不如什麼都不沾惹上身。

「大人英明,一點即通,為了早日洗清我師父身上的污名,你一定要讓我打頭陣。」季薇薇自告奮勇,她覺得古人的查案方式太老套,不是問不到重點便是嚴刑逼供或屈打成招,既達不到想要的目的又浪費黃金時間。

略微沉吟了下,莫滄安點頭同意。「既然問案為上,也就不用拘泥形式,一旦我換下了官服著一般衣著出衙,你們就喊我公子吧!不要引起他人的疑心。」

「是,公子。」小七及改裝過的侍衛齊聲應道。

在隨行人員當中,還有一名捕頭及兩名衙役,就是先前將靜慈師太當妖姑送入牢房的吳捕頭及官差趙三、王川,他們看到季薇薇的男裝打扮時並未認出她,還真當她是大人新收的小廝,語氣好多了,還稱兄道弟,盼她在大人面前多說兩句好話。

「季姑……她是小季,別喊錯了。」有意隱瞞季薇薇的女兒身,莫滄安並未刻意提起。

他的用意是好的,不想損及女子的閨譽,畢竟一名雲英未嫁的姑娘家隨著幾名男子四處走動,傳出去對她的名聲不好。

可是有現代人觀念的季薇薇卻不那麼想,她認為他在整她,一下子是廚娘,一下子是小廝,身兼二職,他是不累死她不罷休,想讓她累得不成人形時再嘲笑她體力不行。

不過她是個有風度的人,度量很大,原諒他的無恥,只要他讓她幫著查案,證明師父的清白,要她叫他祖宗都成。

「大……公子,你找商家問是問不出子丑寅卯的,他們是生意人,得罪人的事肯定不肯做。」問上七、八句沒一句是真話,全是空話。

「那你說該怎麼做?」看她信心滿滿的模樣,莫滄安沒發覺自己向來清冷的嘴角往上一揚。

她一彈發亮的蔥指,神氣活現的一仰首。「看我的,高手一出手,便知有沒有。」

季薇薇不找巷弄間的住家,也不尋牆頭牆尾的閑漢,她朝蹲在街角、衣衫襤褸的乞丐走去,一兩銀子往破了一角的大碗丟下,不嫌髒的往乞丐身邊坐下,再拿出烤得焦黃的梨香素餅,你一半,我一半掰著吃,吃得和樂融融。

一開始也沒談什麼,聊天氣、說田地,提七月的水患,由淺漸深的攀交情,再論及時下發生在縣城內的二三事,自己不開口問只做引導,讓防心甚重的乞丐主動說出那日所見的一切。

「……小兄弟,你若有未出嫁的姊妹就離尼姑遠一點,看起來一個個慈眉善目卻不是好束西,那一日就有一位綠衫姑娘,滿臉嬌羞的跟尼姑走了,結果一去不回。」

「真的嗎?這事我也听過了,尼姑不是不管紅塵俗事的出家人嗎?怎麼也干起拍花1的勾當,該不會尼姑庵也缺人掃地吧!想拐幾個來做雜務。」季薇薇葷素不拘的拍著大腿道,一副常在街頭耍玩的小子樣。

看了季薇薇一眼的老乞丐神秘兮兮的壓低聲音,「听說賣到北邊去,邊境苦寒女人少,那邊的馬上民族用皮毛和寶石交換,價錢挺高的,一個少說賣上百兩,依姿色論價。」

注釋︰1舊稱用迷藥拐騙兒童,這里亦指拐騙婦女。

「哎呀!老哥哥,你這話可別蒙我,哪有遠遠發賣到北地去,就近往南邊賣不是更便利,走水路,不用三、五天就到了。」北方缺女人是沒錯,但需要大費周章從縣城擄人嗎?

他一臉「小子還小,不懂事」的神情。「南方多美人,個個水靈靈的美呀!而北方人多粗獷,其實不太在乎女子的美丑,只要容貌過得去就好,暖床兼生兒子,花錢買女人還當煮飯婆……」

「哇!北方漢子多,那得多少女人才夠用,該不會還有尼姑出來拐騙無知女子吧!」季薇薇假意驚恐不已。

老乞丐露出缺牙的口嚼著香軟素餅,有點含糊漏風。「那可不,附近幾個鄉鎮丟失了數十個年輕女子,到現在還沒人知曉那些尼姑打哪來,又到哪里去。」

「這事官府不管嗎?」她有意探問。

「管?」他似知內情地用髒污的手指在地上畫圖,呵呵低笑。「說不定衙門還有她們的人呢!不然怎麼大白天的就把人帶走了,捕快們永遠慢上一步,等人走了才出現。」

縣衙里有內應?!季薇薇倏地挺直腰,暗忖有此可能性,但表面上不顯情緒。「老哥哥知道她們往哪邊去嗎?」

似在打盹的老乞丐一咬銀子的硬度,確定是真銀時才露齒一笑。「往大嘴胡同走去,向西拐了彎,不過……j

「不過什麼?」這老乞丐也是滑溜的,頗會看人眼色。季薇薇暗啐,老鬼貪財,正打算往碗里再丟一兩銀子時,有人早她一步丟下白花花的銀子,五兩重。

「不過什麼,如果我听到的不甚滿意,牢里的空房多得是,不妨去住上一段時日。」一道低沉的冷聲十分具威懾性的響起。

老乞丐和季薇薇同時抬頭,前者是瑟縮起身子,一直往陰影處躲,但烏爪似的五根瘦指不忘捉起銀子;後者則是不滿地朝那人一瞪,怪他來搶功,明明她都快問出線索了。

「去問徐三姑,廟口賣香燭的徐三姑,她和尼姑談過話,那些被拐走的女子在失蹤前都跟她買過香燭。」他不會再多說了,打死他也不會再說一句,畢竟銀子要有命才能花。

「徐三姑?」莫滄安與季薇薇互視一眼,眼露疑問。

見老乞丐的嘴再也撬不出話來,在地頭蛇吳捕頭的帶領下,一行人又轉往城西供奉地藏王菩薩的太和廟,廟前有十幾攤賣香燭、紙錢的攤子,廟里香火還算鼎盛,三三兩兩的信眾常常一炷清香敬謝天听。

但其中以女香客居多,男人看不到兩個,因為廟里還供奉了送子觀音,大廟旁有間小一點的月老廟,求子、求姻緣的女子絡繹不絕,人手一條紅線或三彩鮮明的泥塑女圭女圭,有男童女娃,向菩薩求子嗣。

「怎麼沒用呢?有求有保佑,咱們這太和廟靈驗得很,求了生子就蹦不出女娃兒,想要個千金也絕不會讓你抱個帶把的,看到月老廟供桌上的供品沒,全是得償所願的信女來還願的,千里姻緣一線牽,沒落空的。」

「你騙人,我家姐兒求了三回都沒成,每回一擲茭就拿回一條紅線,至今我家還沒媒人上門,肯定是廟里神仙不靈……」

眉目清朗的少年話說到一半就被某只沾滿香燭味的手捂住,接著是婦人朝地上連呸三口的聲音。

「呸!呸!呸!不可以對神明不敬!那是你家姐兒運道不順,改天讓她上『明月庵』改改運,庵里的慧明師太佛法高深,定能化解她纏成結的姻緣。」她又能多一筆進帳了。

「明月庵呀!徐三姑,不知你從中撈了多少好處?」

一只手往口沫橫飛的徐三姑肩上一拍,她原本不耐煩的轉過身想罵人,但是一看到站在少年身後滿臉氣勢懾人的男人,以及他後頭體格壯實的隨從時,當下啞了口,怔住。

「冤枉呀!縣太爺,民婦真的是無辜的,民婦是規規矩矩賣香燭的老百姓,從來不敢有任何不老實的念頭,辛辛苦苦的到廟口擺攤是為了養家活口,我也是命苦的……」

莫滄安等人將徐三姑帶回縣衙後堂,因為沒確實證據她涉案,故暫時以證人身分回話。

一入縣衙,原本保持很鎮靜的她立即呼天喊地的抱著縣太爺的大腿喊冤枉,還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哭訴她的日子過得多艱難,一日不干活就有斷炊之虞,上有老下有小的全依賴她吃喝,嫁了個窩囊廢成天只會游手好閑,花她賺來的辛苦錢,她活得連狗都不如。

有多悲慘她就說得多悲慘,彷佛世上只有她一個可憐人,好好地賣著香燭還被人請到縣衙喝茶,她冤吶!不曉得少賣多少銀子,家里的米缸空了,要嚼野菜果月復了。

徐三姑哭得很豪邁,鼻涕也甩得很順手,讓季薇薇避了好幾回,可徐三姑似後腦長眼,每回都往她站的地方甩,她嚴重懷疑徐三姑是有意為之,報復她設陷阱給她跳。

但對于只圖己利不顧他人死活的人而言,正面切入是行不通的,單刀直入法反而會引起疑心,更加沒法從蚌殼嘴里撬出話來,唯有在不設防的一刻挑人弱點踩。

「本官只問你,是否與明月庵的出家人來往密切?」莫滄安話不多,但一臉嚴厲地直問重點。

「這……」徐三姑不哭了,眼神心虛的東飄西移,就是不敢直視正氣凜然的縣太爺,心里虛得慌。「賣、賣香燭的,多少會接觸到僧尼,我們也求神拜佛,請菩薩保佑生意興隆。」

她的話乍听之下有幾分道理,實則漏洞百出,城里知名的廟宇不下三座,身為清平縣土生土長的本地人,有必要求到城外的尼姑庵嗎?還是座沒沒無聞的庵堂,遠在山上?

徐三姑看來不是勤快的人,豈會舍近求遠,若非有不為人知的緣故,她怎會不辭辛勞的勞累雙腿爬上山。

「張家姑娘和阮家小嫂子失蹤前是不是在你這里買過香燭?」如果由她做為引線,話就說得通了。

女子與女子才有話聊,尤其是熟悉的鄉里街坊,一聊起家常自是沒完沒了,聊著聊著就聊到自身。

張家姑娘恨嫁,養到十八、九歲還沒挑到好人家,眼高于頂的她一心想嫁進大戶人家為妻,旁的窮小子一個也看不起,熬著熬著熬成大齡姑娘,最後也急了。

而阮家小嫂子嫁入夫家已有三年,始終未懷上一兒一女,她走廟串寺相當殷勤,就為求一個孩子。

這些家長里短的內宅瑣事他原本是不知情的,僅以尼姑拐人一事著手調查,重點放在神出鬼沒的賊尼姑身上,不曾想過問題出在出事的女子身上,她們的有所求讓人有機可乘,進而將其拐騙。

莫滄安目光清明地看了季薇薇一眼,他們能順利的拉出一條線全是她的功勞,是她不怕日曬雨淋的窩在受害者家後門,與進進出出的下人攀交情,這才套出關鍵性的內情。

求子、求姻緣幾乎是她們的目的,少有例外。

「哎呀!大人,民婦就在廟口賣香燭,來來往往認識的人可多了,張姑娘和阮家小嫂子到廟里拜菩薩哪能兩手空空,她們五次有三次在我這里買香燭。」她把自身撇清,表示生意買賣不足為奇,若心不誠,菩薩不保佑她倆能怪誰。

徐三姑死咬著不松口,還有恃無恐的理直氣壯回話。

「有人看見她們在你的攤子前和數名尼姑相談甚歡,有說有笑地甚為熟稔,隨後不久兩人便不見蹤影。」此疑點非同小可,怕是不像表面上那麼單純,有可能牽扯甚廣。

今日有個徐三姑,殊不知其它鄉鎮沒有張五姑、陸九姑之類的穿針引線人,脂粉鋪、綢緞莊,首飾鋪子等女子常去的地方,暗暗隱藏著多少污垢,就為了將無知者引誘上勾。

「那是……呃,巧合,誰知道她們最後去了哪里,說不定跟野漢子跑了,我徐三姑賣香燭童叟無欺,幾名出家人在我攤子前有啥好奇怪的,庵堂里也要供佛的香燭呀!」她慌了,臉色微白,手心都出汗了。

「在背後編排別人是非會下十八層地獄,除非親眼目睹,否則亂造口業,佛祖會懲罰你!譬如頭頂生瘡,腳底化膿,肚子會漸漸隆起,拇指大小的蟲會破肚而出,從你的肚皮爬出來,一條、兩條、三條、四條……」

「啊!不要說了,我的肚子不長蟲。」徐三姑大驚失色的抱著肚子,整個人畏寒似的縮成一團。

季薇薇像說得不夠精采一般,又笑咪咪的加油添醋,小小笑渦讓她更添秀色。「蟲爬完之後,肚子就出現一個破洞,什麼心肝肺的都瞧得一清二楚,若不贖其罪行的話,那五髒六腑有如風化的岩石,一捏成粉末……」

「啊——不要呀!大人,我招,我都招了,不要讓我招天譴,我什麼都招,不敢有一絲隱瞞。」菩薩呀菩薩,我只是小小貪財而已,並非存心害人,禰千萬勿怪,饒了我這一回,以後我絕對不會再干一件缺德事。

人不畏人畏鬼神,凡是做過虧心事的人都怕鬼神,不禁嚇的,膽小的三、兩句話就逼出原形。

莫滄安面露冷意的招來縣衙師爺,讓他記下徐三姑所說的每一句話。「本官不希望听見一句假話,若是膽敢有所欺瞞,本官定不輕饒。」

「是呀!牢房里還空了好幾間,正好給你一家子住。」季薇薇不忘補一槍,加深威恫效果。

一听到要坐牢,還會牽連到家人,嚇得臉色全白的徐三姑腿軟的往地上一坐,撒潑的拍地嚎啕大哭。

「殺千刀的妖姑,民婦也是萬不得已,她們騙我呀!說什麼多行善事對一家老少都好,勸人向善更是廣積功德,我能多度些有緣人就能為我長年點長生燈,燒香念佛保佑我家小兒中個秀才……」

她兒子今年七歲,為了湊足送他上私墊的束修,她只好鋌而走險,耍耍上下兩片嘴皮子撈點錢。

「收了多少銀子?」

縣太爺的冷聲一落,徐三姑身子抖得如篩糠。「我……那個……一點點茶水費。」

她實在不想講的,可是嘴巴一張開,便不由自主的溜出口,她自個兒都攔不住,暗恨在心中。

「一點點是三兩還是五兩,你也不用瞞了,我們大人老早就調查好了,秀水鄉那邊是一個三兩半,半兩是跑腿費,若一次成雙直接給十兩白銀,可好賺得很。」做小廝裝扮的季薇薇說得煞有其事,好像她若不是大人家的奴才便會來分一杯羹,搶食這塊可撈不少的大餅。

「哪有那麼多,明月庵的尼姑明明跟我說好一個五百文,若其貌美者多加一百文,她們誑我銀子!」天吶!原來她才是傻子,被人偷偷吞下她的錢,叫人好不甘心。

「誑你的銀子?」莫滄安冷笑。那些銀子是她的嗎?是用來作奸犯科的不義之財,徐三姑雖不是主犯也是同謀,連手坑害女子。

猶不知死活的徐三姑還振振有詞。「當然是我的銀子,她們跟我說庵里香火不足,想多些女客去走走,增點人氣,添些香油錢,她們表示不會虧待我,為了感謝我沒讓佛前的供香短缺才給我銀子,我拿得心安理得。」

「心安理得?」他重重一哼。「你有沒有想過她們心存不軌,為何指定要年輕貌美的女子,你拿她們的銀子難道絲毫不懷疑其中有鬼?可仍昧著良心為虎作偎。」

被縣太爺這麼一說,她真有點愧色了。「大人,我也是被騙了,我哪曉得尼姑不老實,她們的語氣柔柔軟軟的像剛蒸熟的桂花糕,面容和善,看不出一絲壞相,一串紫檀木佛珠還拿在手上。」那串佛珠看得她兩眼發亮,貪相立現。

「紫檀木多貴重,能用得起紫檀佛珠的庵堂能有多窮,光是賣掉一顆佛珠就能養活十來名修行者的庵堂半年有余,你不是真傻,你是真貪。」在她那年代根本找不到幾棵完整的紫檀,都被采得精光了,只剩下零星千年大木當國寶保護。

紫檀很貴,以女警的薪水來說是天價。

「我……我……」徐三姑羞愧得漲紅臉,說不出狡辯的話,她都能認出紫檀佛珠了,還能說人家騙她嗎?

那是自打嘴巴。

「你提到的明月庵,一共住了幾名出家人?」莫滄安順著季薇薇的話尾問起庵堂內的情形。

「這……呵呵呵,我不是很清楚。」此刻的徐三姑笑比哭還難看,眼皮子因哭太多而浮腫。

「你不清楚?」莫滄安的聲音重重落下,似斥她未盡實言。

「民婦說的是實話,我只去過兩回,感覺不太好便沒再去了,慧明師太只在明堂招呼我,囑咐我不要在庵堂里隨意走動,以免打擾了其它師父的清修。」她只吃了幾道油鹽過重的素菜便回轉,倒沒想過要逛逛院牆高築的內室。

「既然感受不佳為何還誘人前往?你不知她們的下落不明你是從犯?」待主犯落網一並依法處置。

「不是我、不是我,大人呀!我冤枉啊,我沒叫她們去明月庵,只是听她們訴訴苦,說幾句閑話,然後知會明月庵的師父前來,接下來就不干我的事了。」她負責挑人,認為合適的才告知相熟的尼姑,讓人來開解。

開解而已,不算犯法吧!徐三姑是這般認定的,她還不知道禍到臨頭,還當是尋常過堂問話。

「明月庵……」

一切從明月庵開始,此處涉嫌重大。

不以為有罪的徐三姑被帶下去時,她還哭天喊地的說自己是清白的,蒙受不白之冤,要青天大老爺還她一個公道,她還得回去賣香燭,扣押她是喪盡天良的事。

和有人關照的靜慈師太那一間牢房一比,她頓時嚎不出半點聲音,整個人為之傻眼地愣在原地,死活不肯踏進牢房,是一臉凶相的獄卒朝她肥一踹,才把她踹進潮濕陰冷的牢里,里面還有老鼠的腐尸味和飯菜餿掉的臭酸味,濃得令人作嘔。

別說暖呼呼的棉被了,就連一扇窗也沒有,污穢骯髒,沒一處干淨地可以躺人,冷得叫人上下兩排牙齒直打顫。

「讓我去。」季薇薇自告奮勇表示。這是一個機會。

「不行。」知道她在想什麼的莫滄安一口回絕。

「大人,我們已經有眉目了,為何不讓我試試?」她有把握一舉擒獲原凶。

「太危險了。」他不放心。看著她裹在男裝底下的縴柔身形,莫滄安深如潭水的瞳眸,隱隱翻動著澀晦的流玉碎光。

「我不怕,不把披著羊皮的狼揪出來,不知還有多少小羊受害。」早日破案也能多救一個人,一旦女子的名節受損,十之八九是活不成,她們的家族容不下敗德的閨女。

這一個坑爹的年代,根本沒有女權,視女人為糞土。

她改變不了,也無從改變,只能盡量去幫助,在能力範圍內伸出援手。

「這不是怕不怕的問題,而是有沒有必要,本官會調齊三班衙役日夜緊盯著明月庵的動靜,只要她們一有動作就立即逮捕。」目前只有徐三姑的證詞還不夠,他不能貿然闖進庵堂捉人,必須人證物證俱全。

莫滄安志在清白為官,不造成任何冤獄。

「可以直闖龍潭虎穴的路為什麼不走?我不是憑著聰慧機智把徐三姑這個人釣出來。」

他不能過河拆橋,新人娶過門,媒人丟過牆,他根本是在搶功,無視她的存在。

「此一時,彼一時也,此去險阻重重,本官不能讓身無官職在身的平民冒險,你回屋子去,準備晚一點的素齋。」她煮的素菜會令人上癮,無魚無肉卻有如加了魚肉般清甜香女敕,入口即化。

「你不能將我排除在外,這件案子我也參與其中,你別想丟開我。」季薇薇大聲的據理力爭。

「陳起,送她回廚房。」太吵了。

「是的,大人。」侍衛陳起忍笑的拎起她的領子。

「莫滄安,你這個不通事理的混帳,你最好不要犯到我手上,否則……」哼!她要去學武功,一掌劈開他。

否則怎麼呢?莫滄安心情愉快地想知道她會做什麼,但是一想到明月庵一事,眉頭又擰出好幾條皺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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