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女紅妝 第一百四十一章  此生而來是為何

作者 ︰ 淺郁

夢茴心里喧囂的雜亂,慢慢沉寂了下去。

越過有些訝然的小女尼,夢茴推開了禪室的門。

禪室很簡單,一尊菩薩供在正中,前面一個蒲團,靠牆邊有一張桌子,僅此。

慧果師太便盤腿坐在哪蒲團上,目光帶著幾分慈悲憫然,看著自己。

憫然,那只是夢茴太過敏感罷了。

慧果看著進門的女子,目光里的確多了幾分意味。

這個年輕的女子,在方才的人群中听得最認真。

仿佛當真是天生能明白佛法真義一般。

可是慧果知道,世間哪有什麼真正的慧根,慧極必傷,聰慧,本就是傷人的東西。

而所謂慧根,是在苦水中浸泡成長的啊。

解月兌之道,定是苦極才想解月兌,在蜜里泡大的人兒,再聰明,也不會有慧根,~再受多麼精妙的佛法指引,也絕不會跟渡到彼岸。

「坐吧。」沉靜的聲音,如一泓清泉。

地上並沒有多余的蒲團,夢茴卻絲毫沒有猶豫,就那樣的坐了下去,等再抬起頭來,便看到這位叫做慧果的師太帶著笑看著自己,眼里有幾分探詢之意。

說是帶著笑,但夢茴卻覺得慧果嘴角並未牽起。

真正的相由心生,心里定常常是歡喜的吧。

夢茴看的有些感慨,忽然便開口了,「方才听師太講起因果循環,心里不由得生出許多困惑。還請大師解惑。」夢茴听見自己的聲音,有些清冷,有些焦慮,但卻並不像是自己的聲音。

「信女年幼,不敢問大師何為因果,只是想問,人之一生是不是都要困于此道,因此而人命天定?」

因果麼,命麼,從一個十幾歲的小姑娘口里說出。听著並不吉利。

「人命天定麼?」慧果師太嘴邊逸出一聲輕嘆。這已經不知是多少次,有人這樣問她了,每次她回答,總有淡淡的無奈。

「你可以這樣認為。也可以不這樣認為。」慧果還是道。

夢茴听了。更加不解。眸子里惑色更深。

慧果看著那一眸子,心里當真是憐憫起來了,不知多少人就在這個答案上面瘋魔了一輩子。這個姑娘這麼年輕,便要執著于這個答案麼。

可出家人不打誑語,只能將自己悟出來的道,傾心相授。

無論問的人如何變化,這個答案始終不變。

「執著于天命,執著于因果,實際上不過是著了相了。」

「菩提本無樹,那一花一葉一果,你看是因果,實際上是色相。」

「是色相,便都是空的。」

「不論你是不是願意將它看成空的,它最終的結果都是如是。」

「你問我天命,我便告訴你,信與不信,是取決于你自己的心。」

「你的心若是信了,便會以為自己所行一切事都是天命所定,理所當然,得失或可不放心上,但卻行無禁忌,因為會這樣以為,會這樣安慰,自己一切,都是冥冥之中的注定。」

「你若不信,那麼你所行的萬般事,都是因著你自己,你自己種果,你自己食因。怪不得任何人,若想改變現狀,便朝著你希望改變的方向努力就是了,沒有任何拘束著你的,不過這有一條,那就是行為坦蕩。」

「行為坦蕩,俯仰不愧作于天地,那你也不會愧對你自己。」

「貧尼所說的,施主可能明白?」

夢茴眸色由濁變清,由清變濁,原本混沌的頭腦,更加亂糟糟的,像是明白了什麼,卻依然不能明白。

似乎,是解釋了兩生為什麼會有所不同。

可是,自己這一生,究竟從何而得的呢?

這是天命,還是人事?

「師太。」夢茴有些緊張,忽然覺得自己口唇發干,咽了咽唾沫。

「若有人含恨而終,又重來一世,師太覺得究竟是不是天命為之呢?」夢茴在慧果師太那仿若洞察了世情的眸子下,不知不覺竟將心中所想說了出來。

直到夢茴模模糊糊的听到了自己的聲音響徹在這並不大卻極其安靜的禪室里,才嚇了一跳,禁不住捂嘴。

天哪!她說了什麼!原本好好的,怎麼忽然就心亂了?心亂了,難道連心里那個秘密都保守不住了?

果然如此麼?

慧果師太看了一眼夢茴,衣著華貴,十指縴細宛如蔥根,還是未經世事的小丫頭罷了。

就說了,自己為何會感覺奇怪。在這樣一個原本該未經世事的丫頭身上應該看到的是一雙清澈透亮的眸子才對,可眼前這雙眸子里,卻有著深深的蒼涼和隱隱約約的無助。

面龐是年輕的,眉目是生澀的,身量,是還未長成的。

可是眼楮,卻是不符合年齡的,渾濁而衰老。

這樣的人,自己並不是第一次看到啊。

夢茴看著慧果師太臉上憫然之色更深,緩緩從上而下的打量著自己,心里駭異萬分。早听說這慧果師太能耐非凡,難道果真看穿了自己?

看穿了自己這具身軀上,其實是一個歷經兩世的魂靈?

佛家會斬妖除魔麼?自己這樣是不是妖魔?在濃重的駭異中夢茴不由之主隱隱約約的產生了這樣的念頭。

「貧尼曾路過一次嘉安郡。借居在一個善女家中,善女孀居,只帶著一雙兒女生活。」在令夢茴幾乎絕望崩潰的沉默中,慧果終于開口了。

夢茴垂著頭,死命掩下心里的驚懼,原本坐的端直的身子有了一絲松動,手指用力捏著裙擺,指甲深深嵌入手掌的肉里。

「開始時候,是那善女非要貧尼救她女兒的命。」

「听說她女兒忽然一日失足跌落了水。起來後便受驚不止,拒絕吃喝,噩夢纏身。幾日便瘦得沒了人形。那善女擔心她女兒是招了什麼東西。」

「貧尼便去了,到底是個人命,想著給她在枕邊念念清心咒,或許可以為她解厄。」

「她見到貧尼,眼神驚惶。貧尼念了兩日,她果然好了,開始吃喝東西,只是依然不。常常靜坐著發呆。」

「後來一日。她忽然讓她母親帶著家里值錢的所有東西搬離祖宅,她母親自然不肯,她便以死相迫。貧尼當初記得很清楚,她只是反反復復的說。只一日。母親。只這一日。」

「她母親應允了,而她們家在那晚,被一場火燒的片瓦不存。連帶了一整條街。索性她們家人財無缺。」

「後來貧尼走的時候,她忽然拉住了貧尼,跟貧尼說了一句話。」

「七月十六日莫上長江客船。」

「後來,果然到了她說的日子,貧尼原本按計劃是要乘船過江,可是莫名想起她的話,終于多呆了一日,第二日便听說了昨日原本貧尼要上的那條船,在江中心沉了。」

慧果說完,靜靜的看著夢茴。

夢茴心里先是驚,再是奇,最後心一片片的涼了,她明白了眼前人說這話的意思,心反而靜了下去。

在這片安靜中,她的心反而飄遠了,記憶模模糊糊,卻忽然清晰起來。

那是一個陽光的午後,她在荷塘邊想采荷做荷葉羹。

迎面走來的是顏時煥和顏時遷。

「皇帝竟然準了,這皇帝不是信道麼?」

「大概是寵愛芳貴妃的緣故,听說芳貴妃胸前都綴上了一塊粗布,不過是沒了一個女尼姑,又不是親人亡故。可真會做戲。也不知給誰看。」

不過是這寥寥幾句,自己也從未放在心上。

不知為何此時會忽然想起來。

「慧果師太,曾經到過京城講經麼?還結識了宮里的貴人?」夢茴出聲問道。

「京城……貧尼未在京城講過經。更無結識貴人的緣分。」

出家人不打誑語。夢茴心里一松,果然是自己太緊張了,原本就沒有什麼關系的事情。

慧果看向夢茴的眼神卻更復雜了,「貧尼是京城人士,被哥嫂趕出家門後便離京城了,後來听說哥嫂有一個女兒,如今在宮中成了貴人。」

夢茴再說不出話來。

僵直的背慢慢的,慢慢的柔軟了下去,將頭重重扣在地上,聲音里有一絲果決。

「請大師解惑。」

慧果看著眼前女子的頭頂,和虔誠的姿勢,心里嘆了一口氣。

仿佛又看到那個瘦得不成人形的小姑娘蜷縮在床腳,夢里說的夢話,她就在她身邊,她一句一句的慢慢听了。

她初初看著自己,眼神宛如洪水猛獸。

原是如此,是因為故人的緣故麼。

「你起來吧,這一次,貧尼當真不知如何解惑了。來了就來了,不要問為什麼,或許這世上還有你需要去償還的債,還有未清的因果。萬生萬物都有自己的軌跡,是謂天道。」

「不急于求成,靜觀事成,不在了戲中,一切便會清楚明朗,你便明白你想要的是什麼,你需要償的是什麼。」

「有些事情,是可以改變,可以避免的,而有些事情,卻只能由你去做,這不是非你不可的意思,而是,恰恰就是你。」

「你出去吧,不過是貧尼的幾點忠告,你且听听。這些日子你若不忙,便來貧尼這里抄書吧。」

「你出去讓門口的了色帶你去經閣,讓經閣的慧如給你找出《了凡四訓》來,明日起你不忙的時候,便來我這里抄書。」(未完待續……)

PS︰唔,因為怕線會有些長,大家忘了這一節,可以小小劇透一下,慧果師太的話和這一世的男主出現因由有關系哦。

不過如果按照大綱來的話,只能在番外寫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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