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珠 第134章 傷心往事

作者 ︰ 意遲遲

竇媽媽不明所以,想上前去,又不敢上前,只能眼睜睜看著她哭了起來。

無聲無息的,那眼淚就撲簌簌落了下來。

剎那間,雲甄像是老了十歲。

竇媽媽看得心驚肉跳,到底沒忍住,沖上前去將她扶住,聲音放得又輕又柔,說︰「,地上涼,奴婢扶你回去坐著吧。」

雖是盛夏之中,但是地上鋪著的是冷硬的磚,手一踫仍冰涼涼的,在上頭坐得久了,可不好受。

然而竇媽媽憂心忡忡地勸了兩句後,雲甄仍然沒有半點要起身的樣子,而且眉眼之間滿是疲憊,面色蒼白。

「……」竇媽媽焦急萬分,又喚了一聲,「您怎麼了?您心中若是有事,便同奴婢說說吧,萬不要憋出病來呀——」

雲甄淒淒笑了笑︰「哪有什麼事,沒什麼事。」

她將掌心里的東西一把握緊,那樣得緊,幾乎要將手中的東西捏成齏粉。

失了血色的嘴唇亦用力抿住,像是不這般做,那些積聚在她心里的話下一刻就會被她月兌口而出。

竇媽媽跟了她多年,什麼樣的雲甄沒有見過?眼下一看她這副模樣,就知道她心中必然是有事藏著的,而且那事一定還不小!可雲甄不願意告訴她,她也只能噤了聲不再追問。

主子的事,如若不是主子自個兒說出來,她一個做僕人的。也只能這麼候著看著心急著而已。

良久,雲甄方才抓著她的手臂吃力地站了起來,而後說︰「下去吧,不必在這陪著我了。」

竇媽媽聞言一怔,醒過神來便搖頭說︰「奴婢就在這陪著您!」

現如今這時候,她焉能安心地離開雲甄。

但雲甄听了她的話後,卻只側過臉定定看了她一會,道︰「我當真無礙。」

至少她身體上,沒有抱恙。

心病也是病,可卻沒這麼容易死人。

言罷。她聲音微沉。復道︰「退下吧。」

竇媽媽再無他法,只得輕輕答應了一聲,慢吞吞地退了下去。

雲甄一直看著她,卻始終沒有叫她留下。

走至珠簾之前。竇媽媽忍不住停下腳步。遲疑著轉過身去。

雲甄立刻搖頭︰「走吧。」

「是……」竇媽媽暗暗長嘆了一口氣。伸手撩起簾子,走了出去。

人影一閃,珠簾簌簌。四周寂靜了下來。

室內只余雲甄一人,冷冷清清,鴉雀無聲。

竇媽媽走後,她站在原地,久久沒有動作,仿佛一尊玉雕的塑像,華美、精致,卻蒼白得沒有一絲人氣。

碎金似的日光照在樹上。風一吹,枝葉就嘩嘩作響,陽光也就跟著搖搖晃晃,碎成一片又一片泛黃的舊時光。

雲甄的目光透過半開的窗子,遙遙落在了遠處的一塊石頭上。那石頭臥在角落里,稜角猙獰,隱隱約約像是只狼。小小的,剛剛學會捕獵,身上蘊著戾氣的狼。

大胤境內,是鮮見狼群的。

身在大胤的人,大部分終其一生也難以見到真的狼一次。

但她,卻是親眼見過它們的。

油光水滑的皮毛,森白的獠牙,深邃又狠戾的眼神。

時隔多年,再次回想起來,她仍舊記得清清楚楚。

有些事,也許只是昨兒個發生的,睡上一覺就能忘得清清楚楚,而有些事即便等到生命將逝的時候,也還是歷歷在目,清晰一如昨日。

很多時候,她甚至會覺得自己在東夷度過的那幾個年頭,漫長的像是一生,可又短暫得叫人甚至不夠回味。

從東夷回來後,她就再也沒有踏足過那塊——只要叫她想起就鑽心一般疼痛的傷心地。

然而哪怕這樣不願意回頭去看,她仍然時時惦記著,時時讓人留在東夷境內,翼翼地打探著她想要知道的事。可她想要知道的事,至始至終也不過就是那麼一件罷了。

只那麼一件事!

她到死那一天,也一定會牢牢記得他去世的那一天。

那是他決絕棄她而去的日子;那是她再也沒有辦法見到他的日子;那是注定了她即便死後也無法在九泉之下和他重逢的日子。

他必然不會再願意見到她了。

如果她是他,也絕對不會再願意見到自己。

從她踏足東夷地界的那一天開始,她整個人就是個謊言。

只是她騙啊騙的,最後卻連自己也給騙進去了……

所以世上最恨,不過自己。

他死的那一天,她生了孩子,像一個可悲又可喜的輪回。

她又哭又笑,但殘忍而涼薄的老天爺怎會願意讓她有笑的機會?淚水呀,總是再流都不夠多的,像天上的雨,嘩啦啦地往下落,積聚成河,洪水泛濫……那可憐的孩子,一落地就也跟著他父親一道棄她而去了。

她想,也許這就是報應吧。

命中注定,她不該擁有那個孩子。

多年後,她用著繡了一堆石榴的帳子,上頭的石榴花開得烈烈如火,結的子飽滿晶瑩恍若朱砂,寓意著多子多福,可用在她身上,像是譏誚。

然則明明心中不痛快,她卻也從來不叫人撤下那頂帳子,另外換一床上去。

因為看著那帳子,那一日生產時切月復般的疼痛,才不會遠去,那孩子皺巴巴青紫色的小臉,才會繼續一日日深深地鏤刻在她心上。

往事在眼前翻飛著,像是走馬燈,不停地閃現。

雲甄深呼吸著,將雙目緊緊閉了起來。

她掌心里揉作一團的諜報上。只寫了短短幾句話。

——東夷國境以北,發現地動,多處坍塌,陵墓未能幸免。

全毀了……

看到這個消息的瞬間,她幾乎听見了自己胸腔里怦怦跳動著的那顆東西「  」地碎裂了,碎成一塊塊,再不能拼湊。

那東西仍跳著,每一下卻都疼痛萬分。

她在離開東夷之前,將那孩子悄悄地埋在了他父親不遠處。

至少,他們應該見上一面。

她命人留意著。照看著。每逢忌日便讓人悄無聲息地送枝花去。

可往後,再不必留人照看了。

眼淚,沿著她的眼角慢慢地淌了下來。

屋內愈發地寂靜了,寂靜得幾乎能听見淚水蜿蜒滑落的響動。

但寸步不離守在外頭的竇媽媽。卻並不知道她已經哭得身子佝僂。彎下腰去。握拳抵著心口,咬破了唇瓣。

竇媽媽看不見她的人,也听不見她的哭聲。

因為她並未發出半點聲音來。可竇媽媽還是擔心得厲害,像熱鍋上的螞蟻,在門口急得團團轉,不知自己究竟是否該進里頭去查看一下情況。雲甄明確有言在先,命她退下,她依言從了,卻不能自作主張再進去。

時間一點一滴流逝。

也不知過了多久,門內終于有了聲音。

雲甄的聲音悶悶的,帶著她固有的沙啞。

她在喚自己進去!

竇媽媽頓時長松一口氣,難看的面色也好看了許多,飛快朝里頭走去。

雲甄面上絲毫不見淚痕,見她進來,便神色疲憊地吩咐道︰「替我把頭發擦干了吧。」

散著發到這會,雖然也已是半干,卻終究還有些濕漉漉。竇媽媽聞言提著的那顆心也落回了原處,走拿了帕子細細擦拭起了雲甄的頭發。等到頭發干透,雲甄便說要睡一會,讓她自行退下,不必伺候,也不準放人來見她。

竇媽媽一一答應下來,將帳子放下,而後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

到了外頭,她叮嚀了守門的人兩句,才轉身沿著長廊往別處去。

與此同時,長廊另一側,正有人在疾步行走。

用不了一會,二人就會迎頭踫面。

突然,斜刺里又冒出來個人,喊住了竇媽媽。

竇媽媽蹙眉,定住腳步回頭看去,見是玉寅,皺著的眉頭稍稍松了一些。

千重園里如今養著不少人,養過的那就更多了,但是這麼多年來,她跟在雲甄身邊看來看去,最不同的卻還是只有這個玉寅而已。雲甄對他另眼相待,她自然也待他不同了些。

「是否一直未曾起身?」玉寅笑著問了句。

竇媽媽不置可否,但笑不語。

玉寅就也跟著笑笑不言語。

竇媽媽要走,他才又問了句房中的那罐花茶,是否是三姑娘送的。

這事並不算秘密,若生打平州回來的時候,帶了不少東西,給府里的長輩都送了東西,雲甄這邊更是少不了。竇媽媽便點了點頭,說了個是。

她這會並無心閑聊,玉寅說完,二人也就各自散去。

然而過了一會,竇媽媽的身影消失在長廊盡頭時,玉寅卻又重新回來了,腳步匆匆走至拐角處,拉出來一個人,赫然便是他的兄長玉真。

玉真拍著心口︰「好險!」

好險就跟竇媽媽撞上了。

他此刻不該從另一頭來才是,萬一叫竇媽媽踫見了,少不得要問上兩句。

玉真最怕這個。

他又拍拍玉寅的肩頭,說︰「多虧你有眼力見!」

玉寅卻將身子一偏,皺起眉頭看向了他的衣裳一角︰「上頭沾的是什麼?」

玉真聞言低頭一看,自己的白衣上星星點點沾著些綠色的汁液。(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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