佞妝 第二百三十九章 驚雷(八)

作者 ︰ 玖拾陸

夜深人靜。

常郁昀與楚維琳回了霽錦苑。

霖哥兒已經睡了,楚維琳沒有去打攪他,只問了水茯,道︰「哥兒今日好嗎?」。

水茯笑著道︰「白日里沒瞧見爺和女乃女乃,哥兒不高興,哼哼唧唧的,直到困了才停了,叫方媽媽抱去睡了。」

楚維琳聞言,想象了一番兒子哼哼唧唧的模樣,不知不覺就勾了唇角,笑過了之後,倒是有些心疼,孩子小才這麼喜歡粘著父母,等大些了,想日日拘在身邊,他還要不樂意呢,尤其是男孩子,過兩年淘氣起來,叫都叫不住。

傍晚時急匆匆入宮,回來得也晚了,都沒有顧上吃晚飯。

雖然餓過了點,楚維琳還是讓廚房里簡單備了些好克化又暖胃的東西,與常郁昀一道用了些。

等梳洗後回了內室,楚維琳想著老祖宗的話,低聲與常郁昀︰「大伯父稱病,那你呢?」

常郁昀正寬衣的手一頓,偏過頭看向楚維琳,淺淺笑了︰「我倒是想在家陪著你和霖哥兒,不過,我就是翰林院里一個小小的庶吉士,有什麼關系。」

朝堂上的事情,楚維琳並不懂,但常郁昀既然這般說了,她听著就好了。

畢竟,家中不止一人為官,老祖宗亦沒有叫常恆晨退讓些,想來是無事的。

吹燈落賬,楚維琳依著常郁昀,想起那位她從未謀面的公爹來。

明州知府,一方父母官。

明州是魚米之鄉,富饒之地。在明州為官,就算沒有那等心思。也是個肥差。

這個局勢下,常恆淼的位子未必能保得住了。

到時候。是調任其他地方,還是回到京城里來?

若是回京,常恆淼和常郁昀之間,父子關系並不融洽,也不知道相處起來,會是什麼樣子。

楚維琳想了會兒,眼皮子發粘,便沉沉睡了。

常郁昀環著楚維琳,听她呼吸聲平穩。曉得她已經入睡,他並不吵她,只是獨自思考著。

趙家,到底是被人謀算了,還是真的起了異心?又是如何叫聖上知曉,以至于用貪贓的理由去抄沒?

可惜他與趙家人不熟,前世時做過趙侍郎的,可他與趙家人也就是面子上的關系,要猜度趙侍郎的心思。還是做不到的。

現在的局面,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翌日一早,常郁昀照舊去了翰林院,常恆翰遞了告病的折子。

上頭壓了一天。第二日便準了常恆翰的請求,讓都察院里的一位僉都御史暫領了都御史的職責,讓常恆翰在家靜心休養。

官場上打滾的。眼楮都毒。

他們曉得趙家因勾結亂黨而抄沒,也知道了大趙氏還在牢中。出事時常老祖宗進了宮,到現在常恆翰病倒了。紛紛猜測,常府只怕也要叫這姻親給拖下去。

平日里想和常府套近乎的,一下子都疏遠了許多。

常郁昀能清楚感受到這些人的轉變,他並不意外,前世經歷過樹倒猢猻散,與那時相比,今日境遇根本算不得什麼。

自掃門前雪,明哲保身,本就是這風雨欲來時最好的處世之道。

楚倫煜關心常府事體,私下里問了常郁昀幾句。

常郁昀一一答了,只叫岳丈安心。

可京里的局勢,卻並不讓人那麼放心。

五天之內,抄沒了六七家,幾百人下了大牢,人心惶惶的,也不知道哪天是個頭。

有人在等著下旨抄沒常府,可常府除了常恆翰稱病在家,其余一切如常,眾人犯著嘀咕時,宮里下了旨,常恆淼調回京城。

從明州知府調任為苑馬寺卿。

從三品的平調,可誰都知道,這與降職無異。

明州那里,山高皇帝遠,常恆淼的日子舒坦著,可這苑馬寺,從治理一方水土、養一方百姓,變成了養馬兒,實在是相去甚遠。

況且,全朝苑馬寺共四監十六苑,沒有一個在京城,常恆淼這個回了京中的苑馬寺卿,根本就是一個虛職,沒有半點油水,老實領著俸祿,卻是連上衙都不曉得去哪里。

坊間傳了不少流言,說是照著這個局勢下去,常府的榮光就到頭了。

外頭風言風語,府內,因著老祖宗在,倒還是井井有條。

府中中饋總要有人打理。

徐氏身子骨還未養好,盧氏接管了長房的事體,從前大趙氏在時,她只是個幫手,如今叫她一手掌控,一時有些焦頭爛額。

楚倫歆無心爭權奪利,可這會兒也不是做甩手掌櫃的時候,和柳氏一道掌了事。

老祖宗往嶺西那里去了一封信,讓涂氏置辦了常郁暖的婚事後,早些趕回京城里來,莫要耽擱。

常恆晨回府後便直直往松齡院去。

他在大理寺任職,因他為人踏實誠懇,人緣一直不錯,有些門道的同僚私底下告訴了他牢里的情況。

趙涵憶懷著身孕,月份還淺,本就沒有穩,叫這番變故驚著了,肚子痛了幾日,保不住了,趙侍郎的護女心切,在牢中與看守爭執起來,眼看著無望了,心灰意冷之下,一頭撞了牆。

老祖宗皺了皺眉頭︰「人還活著沒有?」

「還活著,但里頭就那麼個狀況,哪里能請大夫了,怕是還未定了罪,就挨不住了。」常恆晨道。

老祖宗搖頭,嘆了一口氣︰「罷了,還能如何呢。趙家是沒有救的了,她便是活著,也要看著丈夫兒子砍頭,不如痛快些,好少受些罪。」

常郁曄正巧進來,听了這話,神色有些不自在。他輕咳一聲掩飾了,試探問道︰「那母親呢。可還好?」

常恆晨見他問起,為難地看了老祖宗一眼。

老祖宗並不。常恆晨只好硬著頭皮,勸常郁曄道︰「看起來,是大嫂叫趙家連累了,她現在要是坐在家里,我們說不定還能保住她,可她在牢里,我們自個兒就是泥菩薩過江了,沒法子把她救出來。郁曄,不是叔父狠心。也不是你父親絕情,而是,真的沒辦法了。」

常郁曄垂眸,這些道理不用別人說,他都懂,可大趙氏畢竟是他的母親,母親逢此大難,做兒子的怎麼能視若無睹呢。

常恆晨拍了拍常郁曄的肩膀,常郁曄咬了咬唇。緩緩點頭。

葛媽媽進屋來,低聲與老祖宗道︰「那幾個姨娘鬧起來了,大女乃女乃不好處置她們,您看……」

老祖宗一听這話。把手中的茶盞往桌上一放,道︰「沒個安生!」

話雖如此說,這事情卻不能不管。

都是常恆翰身邊的姨娘。盧氏小了一輩,有些話實在不好說。

老祖宗吩咐常郁曄道︰「去和你父親說。叫他自個兒收拾去,搞得烏煙瘴氣的!」

常郁曄應了。

最近這段日子。常恆翰一直歇在書房里,那些女人們鬧騰,他是不知情的。

常郁曄來傳話,這叫常恆翰有些尷尬,清了清嗓子,道︰「讓你告訴她們,就說是我說的,哪個不老實,直接賣出去。」

常郁曄一怔,這種惡人,盧氏就算想當,也並不合適,他只能再試著問了一句︰「父親,您不去內院里看一眼嗎?」。

常恆翰從書冊之中抬起頭來,上下打量了兒子一眼,道︰「這本就是女人做的事情。」

「可母親不在,盧氏她……」常郁曄道。

一提起大趙氏,常恆翰的面色就陰沉了下來,他把書冊扣在桌面上,站起身,背手走到窗邊︰「你母親自己愚笨狠毒,能怪得了誰?郁曄,你是親耳听莞馨說了的,這些年,你母親到底做了些什麼?她手上沾了多少血?我可以不計較她害死了幾個庶子庶女,但溢哥兒……虧得溢哥兒沒事,不然我們拿什麼臉兒面對三房?」

常郁曄抿唇,他想說,溢哥兒的事情是意外,並非大趙氏下了毒手,可他更知道,說出來也無用的,若非大趙氏把毒藥帶入了府中,溢哥兒又怎麼會發生意外呢。

「郁曄,你是長子,應該曉得輕重,曉得權衡利弊,這些年,你別的都學得很好,做得很好,只是,你的心太軟了。」常恆翰語重心長地道。

心軟嗎……

可眼睜睜看著母親受難而救不得,還要無動于衷,這心要硬成什麼樣子才行呢……

常郁曄不懂,他只能行了禮退出來,一步步往後院里去。

大趙氏的院子里並沒有消停。

盧氏青著臉,可她並不能把姨娘們怎麼辦,只能僵在這里。

紅箋一直在試著勸和,可她向來沒什麼分量,勸解不成,反倒引了仇恨來,叫幾個人牙尖嘴利刺了一通,還「失手」一推,崴了腳。

盧氏見紅箋著實可憐,便讓身邊丫鬟扶了紅箋到一旁坐下。

湘芸從屋里出來,冷眼看著其他人,嗤笑一聲,道︰「我歇午覺前,你們的戲就開場了,現今我都睡醒了,你們還敲鑼打鼓的,這出戲可真長啊。我就不懂了,老爺和太太都不在,連個看戲的人都沒有,你們這是鬧騰給誰看啊?」

湘芸講話陰陽怪氣的,叫那幾個姨娘臉上紅一陣白一陣,正欲與湘芸較量個高下,常郁曄抬步進了院子。

湘芸眼尖,睨向常郁曄,道︰「大爺。」

盧氏聞聲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常郁曄板著臉,把常恆翰的意思說了一遍。

姨娘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見院外又來了幾個松齡院里的子,只好縮著脖子避了。

盧氏松了一口氣,正想和常郁曄說上幾句,就見湘芸扭著腰走向了紅箋。

「我說你呀,從前日日跟著太太,怎麼就不見半點兒長進?叫那群妖婆欺在頭上,嘖嘖。」湘芸說完就走,全然不管紅箋的反應。

紅箋低著頭,緊緊握著萃珠的手。

盧氏看在眼里,道︰「姨娘傷了腳,還是回屋里歇一歇吧,我一會兒讓岑娘子過來替你瞧瞧。」

紅箋愕然,趕緊搖了搖頭︰「女乃女乃,奴不礙事的,不用勞煩岑娘子,奴拿帕子敷一敷,就好了。」

盧氏還要說什麼,見常郁曄沖她使眼色,也就作罷了。

兩人一道出了院子,常郁曄與盧氏道︰「你好心替她請醫,傳到父親與老祖宗那兒,怕是不喜的。」

盧氏一听,曉得是自己思慮不周,也就不提了。

四日之後,兵部侍郎石大人家被抄沒,平靜了幾天的京城,一下子就緊張了起來。

老祖宗跪在小佛堂里,手中的佛珠一顆一顆捻著。

楚維琳陪著,老祖宗喜歡听她念佛經,她念誦的時候沒有語調沒有起伏,如清湯寡水一般,可就是這樣的平淡,讓老祖宗听著安心。

這一跪,就是一,直到老祖宗真的吃不消了,才作罷。

段嬤嬤替老祖宗揉著膝蓋,楚倫歆和柳氏過來,與老祖宗商議府里的事體。

「按著慣例,下個月初才開始置辦過夏的冰,但我頭一回管這些,便叫人提前去賣冰的那兒問了一聲,結果回了話來,說是價格要比往年貴上兩成。」楚倫歆道。

冰價不便宜,府中用量又大,這筆銀子本就不少,雖是兩成,也不是小數目了。

「說了原因沒有?」老祖宗問。

楚倫歆點頭︰「說是今年的天氣怕是極熱的,各家都要大量買冰,價格就上去了。」

柳氏撇了撇嘴,道︰「都是借口罷了,從前是巴結著我們,便宜些賣我們,今年見我們不好了,落井下石。都是現錢買賣,何時虧欠過一回了?」

楚倫歆也清楚這些門道,見柳氏說破了,也只能訕訕笑笑。

老祖宗倒是平和心,道︰「這就是常態,若我們一直走下坡,別說是冰,采買別的都不如今日一般了。」

外頭風言風語的,哪個也不知道常府會不會一蹶不振,可叫楚維琳來說,今日日子還不算太遭,起碼沒有像從前的楊家,那才是一眨眼之間就天翻地覆了。

柳氏的目光停在了老祖宗手上的佛珠上,她想了想,道︰「老祖宗,差不多一年了吧?空明師太是不是已經回到念惠庵了?」

老祖宗的眼楮一亮。

那個斷言常府風光不過五年的空明師太,她說了一年後回京,是不是就已經預見了一年後的常府會有些變故?(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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