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字醫號 第一百九十章舊事

作者 ︰ 古代言情

有區別嗎?顧晚晴回答不了這個問題。

是啊,如果他的回答是前者,難道她就能拋去一切芥蒂,當做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樣繼續與他在一起嗎?如果他的回答是後者,她又能斷情斷義,從此與他老死不相往來嗎?她不知道。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的答案,她到底為什麼要問出口?

其實她是希望听到第一個答案的吧?那樣,就算她現在還不能原諒他,但起碼她會好過一點,起碼她會覺得她的真情沒有錯付,她會覺得,在他身邊的這幾年,幫他付出的那麼多,都沒有白費。

「我不知道……」顧晚晴喃喃地,坐在桌邊半晌沒有動彈。

「你只管恨我就是了。」袁授不知何時由暗處走到她的面前,昏黃的燭光映著他清瘦有加的臉龐,閃閃忽忽,「我甚至沒想過要得到你的原諒,只是……」他的語氣終是現出幾分異樣的波動,目光中倒映的除了燭火,還有些讓人不易察覺的怒意,「你不願用能力,以後不用便是為何要自殘身體?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你縱然不是你母親的親生女兒,但她養你二十年情比親母你就用這兩條傷疤回報她麼」

顧晚晴鮮少見到他發怒的樣子,初時心中一緊,可听到最後,她輕輕笑了笑,「如果我娘可以選擇,她一定寧可我沒有這種能力。」她攤開雙手遞至他的眼前,「你看,我現在變得平凡了,如果一開始我就是這麼平凡的,你還會費盡心機地把我留下,陪在你身邊嗎?」。

袁授看著她手心的兩道長疤,心底莫名地牽痛一下,他想象著她劃下這兩道傷疤時會有多疼,可她依然下了手,一道不夠,還要再添一道

直到此時,袁授才發覺自己並不像想象中了解眼前的女人。他知道她有一股 勁,也知道她心軟的程度,這次的事,只要他處理得當,他是一定能得到她的諒解的,所以最初下了這個決定時,他只猶豫了一瞬,便著手實施。他是不會失去她的,就如以往那樣,就算她知道他騙了她、利用了她,可只要他對她好下去,關心下去,她一樣會當做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那樣留在他的身邊。

何況,這次的事本就是為了她好

再不停胎,最後只會是毀滅性的結果,大長老為了自己的目的說輕了她的情況,她自己也被「能力還會復原」蒙蔽了雙眼,近乎盲目地相信自己一定會平安生下孩子,可結果到底如何,不到生產那天誰也無法保證。那時她懷胎不過五月身體便已是強弩之末,再堅持下去,怕不是只有母子俱亡的風險這風險她並非不知,可她堅信自己能走到最後一步,但,他不信。

顧晚晴這一胎,其中的利害關系顧明珠早與他說過,只不過當時顧晚晴滿心欣喜地期待著這個孩子,加之提出了連串的解決之道,他也想試一試,可後來,卻是顧長生私下里求見于他,闡明種種後果,並言明,大長老的方法未必不行,但孩子一旦出生,顧晚晴還要隨即為孩子著手治療,雙重風險之下,沒人敢保證什麼。

袁授不知道也不想猜顧長生為什麼要來和自己說這番話,或許是怕將來真的出了事,牽連到自身,也或許是真的為了顧晚晴的安全著想,不管是哪個,他總歸是這麼說了,這讓袁授原本開始有些動搖的心又堅定起來。他不願失去顧晚晴,那麼,便失去孩子吧。

于是他秘宣太醫定下了藥膳方案,並交給御廚宋華將之完成,事成後,該消失的人自然會消失,顧晚晴也不再有生命危險,一切,還是像以前一樣。

多好,他的設想一直是好的,包括顧晚晴的傷心,她的難過,他全部預料得清清楚楚。他早知道,這個女人在他面前是毫無秘密可言的,一個細微的表情動作,他都能猜到她內心的想法。

于是他放任她一個月的時間,讓時間來沖淡她心中的傷痛,事實也如他所料,一切都進行得無比順利,只待他找機會說出真相,訴說自己的苦衷,懇求她的原諒,當然,她是一定會原諒他的,他們之間因此事產生的最後一點隔閡便會悄無聲息地煙消雲散,至此,他的計劃才算是圓滿完成。

可,總有意外發生。

他沒想到顧晚晴會那麼快就發現了菜中有藥一事,說起來,他至今仍要苦笑。或許在他心中,也總覺得她是依靠異能才坐上了天醫之位,根本忘了,她除了異能,也是名副其實的一個大夫,只要稍有線索,發現真相是早晚的事。

這與他的預計有了些偏差,但好在沒有偏得太遠,只要他按照原計劃說出自己的苦衷,說出自己害怕失去她的恐懼,再緊緊地抱著她,或許還可以掉幾淚眼淚,那麼她就一定會原諒他。

是的,一定會的。

他對自己向來有信心,包括以前有些時候在她面前的脆弱不安,也多是以退為進之計,直到他確定她真的愛上了他,再離不開他,他才安心了,也鮮少再用這樣的伎倆了。

但這次他怎麼說不出來了呢?

當他看到她再次倒下,面如死灰目光冷寂的時候,他不知怎麼,心底突然慌了一下。

就這麼一慌,打亂了他所有的計劃。

他再開不了口說那些「事實」,他終于意識到自己對她究竟造成了多大的傷害,在這樣的傷害面前,什麼理由都不是理由唯有事實是他,害死了他們的孩子

這樣的認知讓袁授突然惶恐起來,面對顧晚晴,他第一次不敢正視她的眼楮,他總覺得她眼中帶著控訴,她一定是知道了,否則她為什麼總盯著他看?不,她未必是知道了,如果她知道了,為什麼不說?為什麼不問?她是在等他坦白嗎?

袁授仍記得自己那時心中的忐忑,他坦白了,她真的會原諒他嗎?他開始懷疑自己,開始不敢見她,開始每天把自己的時間排得滿滿的,他總是把自己開心的事第一時間分享給她,希望還能見到她能像以前一樣,他開心,她比他還要快樂的模樣。可這次,不管他分享多少,她也只是莞爾一笑,笑容來得快,散得更快。她眼底的灰色始終沒有消散的痕跡,雖然她的身體又恢復了健康,但他知道,她的心已經不在這了。

她這次是真傷心了吧?她……不會原諒他了吧……

一定是的,她再不會原諒自己了。

他甚至問都不敢問就給自己找了答案,直到送她出宮,直到數月過去,他每一天都在竭盡全力讓自己相信她恨他,因為……只要還有恨,就代表她沒有忘記他。

「會嗎?」。

听著耳邊再一次的問話,袁授恍回神來,視線離開那兩道他看一看都覺得心中絞痛的長疤,轉移到她的臉上。

這麼多年了,她依舊美麗,可他總覺得,就算沒有這樣的容顏,換成另一張平凡的臉孔,他也是願意這樣對她的。

「我不知道。」心中雖然已有答案,但他仍是這麼說。他突然害怕再與她說下去,害怕下一句從她嘴里吐出的,就是最傷人的字眼。

落荒而逃。

如果有幾個字能形容袁授離去時的情景,便是這四個。

他忽地後悔起這次行動了,他不該來的,他不該早早地便將三覺庵的地圖默記腦中,他不該以為自己功夫不錯可以來去如風,他原只想看看她,看看她的手傷成了什麼樣子,讓他心里有個譜,可以免去他的胡思亂想。他原打算看一起,然後就悄悄回來的,他原打算……他怎麼也沒想到,此次之行,他竟收獲了一堆「害怕」回來。

最後的話還是沒讓她說出口吧?回京的路上,他在腦中一遍遍地確認著,確認自己離開前沒有听到什麼絕情的字眼,這就好,這就好,沒听到就好。

回到宮中,天已經見亮了,袁授片刻不停地換上朝服前去上朝。

朝堂之上,文武官員兩旁肅立,金龍寶座之上,身著朝服的袁授看上去與往常一樣,安穩、冷漠,不苟言笑。

百官進言,論辯駁斥,短短兩年時間,今時朝堂的活躍氣象與泰康帝年間的沉悶頹靡不可同日而語。鏟媚臣,除奸佞,袁授的手段雷厲風行;開恩科,拔能臣,袁授一掃往日頹氣,破格錄用人才之舉為他贏得了天下百姓的擁戴。時至今日,早已沒人再敢小看當初以弱冠之齡繼任新君的年輕君王,天下學子莫不摩拳擦掌期待在這新天地間成就自己的一番偉業承治帝與其繼任者康平帝共同開創的大雍朝的中興盛世,便自此而起。

自然,這是後話。

仍是這天早朝,秋闈中袁授欽點的頭名狀元此時正與素來以頑固著稱的御史道辯得口沫橫飛,場面熱鬧得差點要打起來,可袁授就像中了魔障一般,無時無刻不在想著他離開三覺庵前的場景,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細細地想,他坐在龍椅上,看著一個驕傲的充滿朝氣的年輕人與一個堅持的永不退縮的老忠臣口水四濺,他真的看得十分仔細,連他們的一個眨眼,一個神情都沒有錯過,可這些畫面轉到他的腦中,就像被放慢了無數倍一樣,全是莫名的動作,他就那麼怔怔地看著,腦中想著……還好,他們還沒有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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