拼夫 072 筆探

作者 ︰ 蕭七七

「一個個,不是向著她,就是蔫了,盡是群廢物!就讓她得意去,看日後怎麼摔得粉身碎骨!」二太夫人對著含露居的方向破口大罵。

安嬤嬤皺起眉頭,無奈搖首。

剛回到含露居的管沅並沒有打噴嚏,而是專注地在看哥哥剛送到的文華殿來訪記錄。

因為是非正常渠道得來,記錄必須在天黑前還回去。

管沅抓緊時間拿記錄和工部生意參股者的名單比對,結果卻出乎所料。

出入文華殿的,都是些朝中文官,和這些摻和工部生意的武官公卿,沒有半點關系,更別說找到這兩份名單的交集。

這可就奇怪了。

管沅合上文華殿記錄,兀自思索起來。

沒有交集,就說明神秘人的《道余錄》原稿不是直接來自文華殿,而是另有出處。

可是,齊允鈞當初明明說只有宮中文華殿有藏本呀,莫非,在此之前還有人抄錄了《道余錄》,神秘人就借那個抄錄版抄了這本顏楷版?

這可就復雜了,要追溯到《道余錄》寫成並收錄進文華殿的時間,可是百余年的歷史!

故而,現在只剩下一個途徑——拿這神秘人的顏楷字跡,去和工部生意名單上的人比對。

就看字跡屬于誰。

打定主意的管沅把文華殿記錄還了回去,略思索了片刻,在書齋、一枝紅艷和靖恭坊這三者里選了靖恭坊。

書齋打探文人消息好使;一枝紅艷那是婦人家長里短;定遠侯府嫡系暗線才是打探公卿世家的正經路。

神秘人的身份如今就隔著一張薄薄的窗戶紙,她幾番敲打。紙糊的窗戶總能破個洞顯出端倪吧?

但越是臨近那個答案,她越是惴惴不安。

會是盛陽嗎?會是嗎?

如果是,他為何要這樣幫自己,那日火海他救出她後,為什麼又要匆匆而走?

如果不是,那會是誰,這個人的目的是什麼,她又該怎樣面對?

管沅拽緊了天水色的裙擺,深吸一口氣。

不管是與不是,她如今能做的。只有等待。

夜幕低垂。含露居書房外不遠處的暗影里,挺拔的背影靜靜矗立。

盛陽看著書房那盞長明到深夜的孤燈,無聲嘆息。

陳新已經把那日她關于選秀的言論告知于他。

但她為何會做出這樣的選擇?真的僅僅是不想參與內宮爭斗,淡泊名利嗎?

還是——

那個他有些害怕的答案。

一切還不能確定。他想再試探一次。

片刻後。管沅的書房窗外。極清淺的「啪」一聲落下。

管沅右手拿著紫毫,輕輕抬起,筆的上端抵著線條柔美的下巴。恍惚起來。

從前任何一次,甚至包括第一次,神秘人的出現,都不曾讓她這般猶疑敏感。

可現下真相似乎要浮出水面,她反倒害怕起來。

過了半晌,管沅轉頭看見已經支著腦袋打盹的靈均,才轉動輪椅過去推開窗戶。

暮春落英紛飛,映襯月色清朗無限好。

管沅在心里贊賞了一番皎好的夜色,伸手拾起那張沁水箋,看到了熟悉的顏楷——

陛下時常微行私訪,恣意玩樂。如遇人勸諫陛下,切勿跟風。

管沅微愣片刻。

如今皇上喜愛玩樂的性情逐漸嶄露,又遇上劉瑜等人挑撥鼓動,日後不上早朝、到處私訪、荒唐行樂皆是常事。

只不過現下大臣們還未習慣,都爭相勸諫。畢竟先帝是個勤政愛民的好皇帝,大家都抱著對皇上的殷切希望。

但到了明年以後,只怕就沒有人再勸諫了。

勸諫無用,說不定還惹來劉瑜的殺僧禍。

可現下神秘人似乎早就預料到了未來,讓她明哲保身?

她很想問一問,神秘人為何要讓她明哲保身,依據是什麼。

管沅回到桌案前提筆——

為何不勸諫?

如果能多挖掘一些神秘人的線索,也是好的。

盛陽撿起窗前沁水箋,回到陰影處,看到清麗雋美的台閣體。

她如今半點端倪未露,反倒在套他的話。

他銳利的雙眸不禁帶了幾分並不明顯的笑意,右手拿出早就備好的狼毫,寫下這幾個字——

為何要勸?

管沅禁不住「撲哧」一笑。

不答反問,這個人到底是來提醒她的,卻連緣由也不願說明——

既無緣由不勸,為人臣勢必要勸。

盛陽拿著沁水箋微微搖頭,也猜不準她忽然寫如此冠冕堂皇的話用意何在,便直截了當書下——

你勸否?

管沅搖頭嘆笑——

否,徒勞無功罷了。

她是知道最終結果的,所有勸諫皇上勤政的,非但沒達到效果,皇上反而變本加厲更荒唐。

盛陽看著她的回答,不禁迷惘起來,沉吟良久後才小心翼翼提筆——

徒勞無功自何緣起?

管沅沉默良久。

這個人問她為什麼勸諫會徒勞無功,她該怎麼回答?

前世的先知,對局勢的預見罷了,哪有什麼真憑實據的原因。

盛陽沒有等到管沅的答案,等到的只有沁水箋上最後寫下的兩字——

多謝。

他待到夜深,看著書房那一盞孤燈熄滅,卻久久未離去。

你,為何會知道徒勞無功?

如果你真的——

他劍眉蹙起。

前世的一切,你是否會怨我?

畢竟如果沒有我,你不必被拖累致死。你在廬陵,起碼能好好活下去。

即便活在一個早已沒有我的人間。

……

不過幾日的時間,管沅便拿到了靖恭坊搜羅的字跡。

先是一張張比對,統統都和那鋒芒內斂的顏楷對不上。

管沅不禁蹙起眉心。

這就奇了,文華殿的記錄查不到,工部生意名單的字跡也不對。

看來這個神秘人,真的很神秘,一應線索都是死路,到底是這個人刻意抹去的,還是特別小心沒有留下痕跡。

管沅不信邪。縴手微微顫抖地再度抽出靖安侯世子盛陽的筆跡。

一個人想刻意改變字形並不難。但卻改不了字意。除非是極高明的書家,否則定會留下一些書寫的習慣。

靖安侯世子盛陽,寫的是一手行楷。

筆意冷峻張揚,半點不似她手中鋒芒內斂的顏楷。

一個人。可以寫出兩種截然不同的字嗎?

管沅不大相信。

但更令她不解的是。前世廬陵相見時。他似乎還寫著一手慘不忍睹的鬼畫符。

怎麼如今時間點上相隔不過大半年,就成了極有章法的行楷?

「你確定,這是靖安侯世子盛陽的字嗎?」。管沅蹙起眉頭。問花廳里送筆跡來的一個二掌櫃。

「小的確定,這就是靖安侯世子上個月寫的——」

話音未落,管沅猛然警醒︰「上個月?你能把他一年前的字找來嗎?」。

二掌櫃答應著去了。

管沅百思不得其解︰一個人的字,怎會在如此短的時間發生這麼大變化?

如果他一年前的字也這般極有章法的行楷,就說明前世他在廬陵藏拙了。是故意想掩蓋自己身份,怕旁人從字跡辨認出他?還是其他的原因呢?

那這顏楷,又到底是誰寫的?

管沅以手扶額,她已經被這三種字體攪得一頭霧水……

然而未幾,朝堂上傳來的風聲,就讓管沅明白了神秘人提點她不要參與勸諫的用意。

元年四月初四,潁國公張懋諫阻皇上微服出巡。

書齋傳來的消息是,皇上嘉獎笑納了潁國公的折子,然後轉身回了內宮,依舊帶著劉瑜等一群閹黨微服游玩去了。

對這個千古一奇葩的皇帝,管沅除了搖頭只有搖頭。

皇上的行為,完全不能以常理度量。說皇上愚笨,卻還知道明一套暗一套;說皇上聰慧,可又偏偏不听勸告。

定遠侯府自然沒有說話。

潁國公那是勛貴之中第一人,祖上是靖難時的第一功臣。如今潁國公張懋是正一品中軍都督府都督,位高權重。

因此有些話潁國公能說,其他人卻是不方便說的。

然而緊接著,靖恭坊打探到了另一則相關的消息。

「皇上微服出宮以後,潁國公就和靖安侯爭執起來,大意是說,為何方才庭前潁國公上折子勸諫,靖安侯不附議。」靖恭坊的人回稟。

「這麼說,潁國公之前與靖安侯商量好了,要一起勸諫?」管沅不解地問。

她記得前世靖安侯乃是反對閹黨最激烈的人,怎麼今生似乎不大一樣?靖安侯沒有理會皇上跟著劉瑜他們微服游玩?

那二掌櫃搖頭︰「並沒有約好,只是潁國公認為靖安侯不附議,沒有盡忠職守,盡到為人臣的責任。」

管沅沉吟片刻︰「那現下,京中對這件事怎麼看,有沒有對靖安侯不利的消息?」

「有,一些清正文臣出來指責靖安侯為了巴結皇上,漠視黑白是非。」二掌櫃不理解管沅為何如此關心靖安侯。

「你先下去吧,繼續盯著有什麼變化。」管沅察覺到事情的復雜性。

閹黨天下來臨後,臣下站在哪一邊都不好,最是為難。

站在閹黨這邊,雖然日子過得好了,可道義過不去,旁人的唾罵總免不了;站在清正激進之流這一邊,又會遭到閹黨迫害。

最安全是站在兩派之間做和事佬,或者互不相幫;但夾在中間也最難,萬一處理不好,可就里外不是人了。

那現下她能做什麼呢?(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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