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冠路 司徒珊番外二

作者 ︰ 流利瓶

坐在馬車上,理智緩緩回歸身體,司徒珊突然就覺得,自己是個被天地厭棄的人。

她出生之後雖然萬千寵愛,但是母親、姨娘、姑姑、嫂嫂,卻沒有一個幸福的。而她自己所謂的幸福,也不過是一個騙局。

她本來就不該是個幸福的人,卻傻乎乎地做了三年的美夢。

鄭齡心有所屬,為著對另外一個女人的承諾,對她千好萬好,編造了一個曠世絕戀,讓整個京城的人都贊頌。

殊不知,這些都與她無關。

萬人稱頌的愛情,抵不過落在泥中無人發覺的一點心事。

她是站在明面里的幸福,可她更羨慕的是隱藏在泥里那份真實不摻假的真情。

「少,你沒事罷?」身邊的丫鬟擔憂地問她。

司徒珊笑起來,笑得淚水簌簌而下,她怎麼會沒事呢?

可她縱然有事又如何?那個本該是她夫君的人,正在為另外一個女人神傷,為另外一個女人酩酊大醉呢。

她就算有事,又能如何?有誰會在旁邊心心念念地牽掛著她?

丫鬟拿著帕子幫她拭去淚水,試探著問她,「可是氣著了少?」

「沒有,他沒有氣著我。」司徒珊輕輕地回答,她甚至以為這些話只是自己腦子里的想法,根本沒有說出來。

丫鬟似乎還想問,但被另外一個拉住了。

另外一個低聲道,「適才少出來。遇著了安寧縣主和鎮國將軍,他們都關心地問怎麼回事,可少一言不發就走……少是不是該進去賠個不是呢?」

鐘離徹將鄭齡帶到鎮國公府,會不會是受安寧縣主所托,讓他來和林新晴見面的呢?可是林新晴昨日才小產了,肯定是不能出門的。

那鄭齡為何去鎮國公府呢?

鎮國將軍和安寧縣主,知不知道鄭齡對林新晴的心思呢?

司徒珊卻陷入了沉思。

「少——」丫鬟忍不住扯了扯她的衣袖。

司徒珊回過神來,仍然心痛的不能自已,「什麼?」

「最是看重這些禮儀,若她知道了。肯定要親自上門道歉的。不如少早些去給鎮國將軍和安寧縣主賠罪?如此一來,也不會說什麼了。」丫鬟在旁邊提醒。

司徒珊強按捺住滿心的情緒,「為何賠罪?」

丫鬟臉上露出驚色和憂色,又將她一路哭著出鎮國公府。接連遇上安寧縣主和鎮國將軍卻一言不發地走掉的事說了一遍。

方才她說了這麼多。難道少一句也沒有听進去麼?

其實司徒珊听進去了。只不過只听到了人物,卻沒有心思听出了什麼事。

這時听了丫鬟的話,她有些怔怔的。

原來她剛才失魂落魄、方寸大亂。竟然這麼失禮麼?

「回去罷,我們回去賠罪。」司徒珊低聲說道。

馬車一路駛回去,司徒珊的心卻一片凌亂。

她的腦子里,來來回回的,全是鄭齡方才的醉話。

他怎麼能這麼對她?他怎麼能心有所屬然後仍然娶了她?三年了,他怎麼還是忘不掉林新晴?

他抱著她的時候,他親吻著她的時候,他和她水乳交融的時候,眼里看到的是她還是林新晴?心里想著的事她還是林新晴?

司徒珊心里驀地涌起一股想要毀滅一切的惡毒念頭,憑什麼要這麼對她!憑什麼別人都幸福,而她得抱著不幸還要承受著別人的贊譽?

「咱們屋里確實有些寬敞。」他曾經這麼說過。

是不是因為屋里沒有林新晴,所以他總覺得很空虛?

他的心呢?是不是很窄?窄的連換一個人的地方都挪不開,所以一直裝著一個人?

馬車停下來,鎮國公府到了。

司徒珊擦干眼淚,垂下眼瞼扶著丫鬟的手下了馬車。

進了門,滿園奼紫嫣紅,司徒珊絕望的心有些不甘,春光這樣好,憑什麼她得那麼難受,不是該陽光明媚,歡快祥和麼?

她想,也許先去見一見安寧縣主比較好,看她是否知道鄭齡對林新晴有情這事,也順道去賠禮道歉。

可是等在園門口,等著見鎮國將軍和安寧縣主的那些時光里,她不止一次想掉頭就跑,跑得遠遠的,跑回家里,跑回自己的少年時代里。

那里會有許多人寵著她,愛著她,所有的寵愛都是真心實意的。除了偶爾要面對難過的母親,要面對難過的女眷,一切都那麼完美。

可她還是站住了,她是怎麼也回不去的,所以她不能跑。

見著了安寧縣主夫婦之後,她的心又開始絞痛起來。

男的俊女的俏,夫妻一路走來,眼角眉梢的情意,似乎要催得春花全開。

幸福的時候,看見的一切都美好。

不幸福的時候,看見的美好都成了刺,刺得人生疼。

艱難地開口道歉,鐘離徹很快走了,她被安寧縣主迎了進去。

原先準備好的客套話,沒有一句用得上,一開始,她就迫不及待、開門見山。

她只想知道,安寧縣主是不是知道。

當京中人人贊頌她和鄭齡郎情妾意的時候,安寧縣主是不是正在私下里笑話她。

安寧縣主是知道的,可她沒有嘲笑她,看向她的目光有憐憫,有同情,卻沒有嘲諷。

就連時,她也沒有很重的偏向性,甚至她還偏向于她這個受害者。

她讓她和鄭齡和離,找一個比鄭齡好一千倍好一萬倍的男人。

可是司徒珊自己知道,再也不會有了。再也不會有一個比鄭齡對她還好的男人。

不想和離,就努力捉住鄭齡,讓鄭齡忘掉林新晴,心里裝滿了自己。

司徒珊選擇了努力,的三年,雖然幸福得虛假,幸福得諷刺,可她還是忍不住眷戀,忍不住懷念。

這是她對幸福的追逐,是她家里所有女眷對幸福的追逐。

為什麼不試一試。努力一把。將這幸福變成真的、變成徹底屬于自己的呢?

那幸福不是因為他對另一個女人的承諾,只是因為她是她,他想她幸福。

她讓安寧縣主幫她瞞住今日發生的一切,她不想鄭齡曉得她知道了他心中那個秘密。知道他深深地愛著另外一個女人。

一方面。她怕一旦捅破了這層紙。鄭齡會愛得更加肆無忌憚,就像她某個哥哥一樣,畫了無數那個人的畫放在書房里懷念。一巴掌又一巴掌地扇著原配嫂子的臉。

另一方面,她怕鄭齡覺得她知道了,不住地想著這件事,讓林新晴在他心中一日重似一日。

安寧縣主答應了她,不會泄露出去。她甚至還說,會讓鐘離徹多在鄭齡跟前說林新晴的幸福。

她們都知道,林新晴如果幸福,鄭齡就會安安穩穩地看著她幸福,心中的牽掛漸漸減少。

她想去見一見林新晴,她想好好看一看那個被鄭齡放在心尖上的人,她還從來沒有好好地看過她呢。

安寧縣主提醒她,林新晴也是無辜的,讓她不要讓林新晴難過。

幾乎一剎那,她就做出了決定。

林新晴的確是無辜的,就算有錯,也是鄭齡錯了。喜歡上了卻沒有爭取,成親之後又忍不住懷念。

她答應了安寧縣主,不會露出什麼破綻。

林新晴看見她來了很是驚訝,不過很快就露出有些害羞的笑容來,似乎自己小產了這事很丟臉一樣。

談話沒有談多久,林新晴身體極差,很快又哈欠連連,她身邊的嬤嬤便不斷暗示要送客。

這麼短的時間已經夠了,她已經將林新晴看得清清楚車了。

林新晴論起漂亮,其實不算特別漂亮,又因為精神極差,所以面色也不好。但是她的眼楮卻很亮,似乎充滿了活力。

也許是這樣一雙眼楮吸引著他吧,充滿活力,渾不似一般規格的內斂和平靜。

不過無論怎麼樣,她也學不會的。所以,她只能用自己的手段,將鄭齡搶過來。

司徒珊告辭離去,不動聲色地回了鄭府,將今日的事簡單說一說,又說自己失禮了,但鎮國將軍和安寧縣主並不介意。

宵禁前,鎮國公府甚至送來了點心,說是安寧縣主知道她喜歡吃,專門送來的。

于是鄭所有的懷疑都沒有了,她十分欣喜,覺得家里能跟華家交好是很好的事。而華六娘現在看來,比周媛更能代表華家。

司徒珊不知道婆母是如何判斷的,她也不想知道,她心里都被今日發生的事填滿了,都被鄭齡今日說的醉話塞滿了。

鄭齡知道第二日申時才回府,臉色有些不好,眼中的難過雖然極力遮掩也遮掩不住。不過除此之後,他的眼中還有愧疚。

為此,他專門買了一支金釵回來給她,說是抱歉一夜未歸,讓她擔心了。

她滿心酸澀,可還是笑盈盈地將金釵收下。

好像一切都沒有發生一樣,他們繼續生活。

然而幾日後,鄭齡還是知道她在鎮國公府曾經哭過,他有些不安地回來問她,那日為什麼哭了。

安寧縣主的計劃早就通知到她那里了,所以她說是得知姜二差點沒了,被嚇到了。

女人孕育孩子本就天經地義,可是怎麼也想不到會發生這樣的事。她想著想到自己生孩子那時候的事,忍不住傷心害怕。

肉眼可見的,鄭齡在她說完話的時候,有松一口氣的感覺。

難道,你不想我知道你心中的秘密麼?

你這樣的守護著秘密,為的到底是護著林新晴,還是怕我難過?

司徒珊移開臉,面上笑盈盈,心里的難過卻一重深過一重。

之後的春游、賞花宴,還是不斷有人贊她和鄭齡一對璧人,羨慕鄭齡對她死心塌地。她心中一片冰涼,再也沒有了的幸福。

回到娘家,母親仍舊笑得明媚,所以她什麼也不敢說,連哭訴也沒有。

因為這份憋屈和幽怨,她不時會上鎮國公府去跟安寧縣主,說得多了,到多了一份別樣的友情。

又過了許多年,在宮宴或者各種宴會中,只要林新晴和鄭齡都出席,她總會忍不住用視線關注著兩人。

每次她都看到,鄭齡和林新晴的視線交匯,兩人皆先是一怔,接著便淡淡一笑,彼此移開了目光。

隨著時間,兩人的怔然越來越少,笑容越來越開懷。到後來,兩人甚至會打個招呼,在她跟前說上幾句話。

也許,是放開了。

華六娘高興地跟她說,看吧,時間多可怕,沒有朝朝暮暮的相處,感情最終淡如花香,消散在時光中。

她笑,卻滿心平靜。

望著鏡中的自己,已經不再年輕的一張臉,也許是因為老了,所以對感情,也沒有了的執著吧。

就如同她的母親一樣,哭了大半輩子,最後還不是放開了,只希望女兒幸福。

沒有什麼東西,值得追逐一輩子。人總是會厭倦,會疲憊的。

何況追逐著追逐著,最後壓根就忘了自己曾經想要什麼。因為那種執拗,已經漸漸散盡了。

華六娘笑她,你這樣的年紀,哪里能算得上老呢。只要你願意,人生這才剛剛開始呢。

她搖搖頭,她不是華六娘,她沒有她那般傳奇,沒有她那般光芒萬丈,所以,她注定比華六娘衰老得更快。

三十三歲,誰敢說自己不老呢。

她管著鄭府,將鄭府打理得整整有條,有了時間,她還要幫兩個女兒準備嫁妝,更要幫長子相看適合的小娘子。

她忙得很,忙得記不得自己曾經滿心滿眼都是愛情是什麼樣子了。

她走出門去,再遇著年輕的小娘子,就變成了長輩。

她已經老得,不會去奢望愛情了。

她怕將來的兒媳重滔自己的覆轍,所以在給長子相看之後,還會讓長子和那個小娘子見上一面。若是有情,她才會遣人上門去提親。

在一個有些冷的秋天里,長子和一個小娘子甫一見面,就紅了臉。她就知道,就是這個了。

定親時,秋更深更冷了,可是大家都很開心,鄭齡甚至喝了很多酒。

她不想面對滿身酒氣的鄭齡,就寢時想避到外頭去,可被醉酒的鄭齡抱得死死的,最後還是躺在了同一張床上。

她想起了年輕時候鄭齡醉酒的那一次,再也睡不著,外頭秋雨下了起來,更顯淒涼。

鄭齡醉醺醺的,卻說起了夢話,抱著她喊,「珊兒……珊兒……」

她的眼淚落下來,忍不住問他,「不是新晴麼?新晴。」

鄭齡在黑暗中睜開醉眼,醉醺醺地沖她笑,「新、新……愛珊兒……我愛珊兒……不用對珊兒愧疚了……」

她抱著他哭了一夜,第二眼楮腫腫的。

原來她真的還不算老,原來她並不是不想要了,只是這麼多年,忍不住絕望了而已。(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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