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冠路 司徒珊番外一

作者 ︰ 流利瓶

司徒珊是太子賓客唯一的女兒,還是嫡女,可算是出身高貴。

因著這高貴的身份,她從小就活得特別舒心,要什麼就能得到什麼,被無數富家羨慕。

但「美中不足」這個詞,卻是真實存在的。她自幼時起,唯一的不快活,就是母親的不快活。而她母親的不快活,則

是因為父親有三妻四妾。

說是三妻四妾,其實並不止,他父親生性風流,小妾一個接一個,後來還專門在府里加建了大房子才能安置得下。

她的母親出身三流世家,雖然為著源源不斷的小妾傷懷,但卻並沒有用什麼骯髒手段去整治小妾,最多也只是自己黯

然神傷,默默垂淚。

良好的出身賦予她母親的,是端莊賢淑。在外面,她的母親總是笑得一臉雍容和大方,可是私下里,總忍不住暗暗垂——

淚。

因為母親的不作為,所以小妾們一個接一個的生孩子。她父親運氣逆天,不論是正妻還是小妾,生的都是兒子,可謂

人丁極旺。

初初還為兒子眾多而高興,後來兒子多了,太子賓客司徒忍不住想要個女兒。

之後,司徒珊出生了,她不僅是個女兒,還是正妻所生的女兒。

可想而知,太子賓客司徒有多高興,司徒珊出生那日,他就賞了一大堆東西。

而府中的姨娘們,也極為喜愛府里唯一的小娘子。所以。司徒珊簡直是萬千寵愛。

她漸漸大了些,就會看到母親總會忍不住暗地里哭泣,又會听到母親身邊的嬤嬤跟她說,不能和姨娘玩耍,是姨娘讓

母親暗地里偷哭的。

她有些不明白,因為姨娘們和哥哥們都對她很好,非常好,所以不明白那麼好的姨娘,怎麼會讓母親流淚。

後來她問過母親,母親卻讓她不要听嬤嬤的話。姨娘都是極好的。她不能失禮。

听母親的話總沒做,司徒珊是這麼想的。

可是等她長大了,漸漸識事了,才明白。姨娘們原來真的是母親傷心的理由。因為她們在她的家里。所以母親才會難

過。

然而那些姨娘沒有害母親。沒有害她,一個個都挺守規矩的,看來看去。似乎也真的不能怪她們。

後來嫁出門的姑姑回家哭訴姑父納妾,寵妾滅妻,後來哥哥們分別娶妻又納妾,她恍然大悟,錯的不是女人們,而是

男人。

她小時候世家勢大,她爹千方百計和世家結親,也當真成了,不過也付出了不少東西。

可惜世家子鄭齡卻不大像世家子,他吃酒斗雞,什麼都玩,秦樓楚館,哪里都去。

她有些絕望,又有些釋然,也許這個世界上所有男人都是這樣的。習慣就好,只要習慣就好。

她願意笑著幫他納妾,她不會像自己的母親那樣哭,不會像嫂嫂那樣鬧,只要他不學姑父那樣寵妾滅妻,她一定會成

全他。

鄭家是世家,寵妾滅妻的事,肯定不會發生。就算鄭齡想,他的家里肯定也不會願意。

十二歲開始到出嫁,這麼多年,她將以後會遇到的所有不好都在心里預演過無數遍,告訴自己接受現實。她也做好了

準備,會接受母親這麼多年來承受著的種種。

然而等她嫁之後,現實給了她一個大大的驚喜,似乎命運不曾賦予她母親的,通通都賠償在她身上了。

鄭齡對她十分好,不僅不再吃酒斗雞,不再光顧秦樓楚館,不再和藝妓廝混,甚至連小妾也沒有。就算是屋里的兩個

通房,也在和她成親前夕放出去了。

她驚喜,覺得一切虛假得就像一場夢,可內心深處,卻又希望這些都是真的。原來兩個人的家里,只有她和他,感覺

是那麼的美好。

他們的園子很大,他們的屋子也很大,空出了很多空房。然而她一點也不覺得空,她覺得這正適合,即便多,也只能

多子女了。

然而畢竟見過那麼多的不幸,她憑什麼是那個例外?這麼想著,她心中總還是會不安。所以有時她會試探性地說,要

幫他納妾。

他听了她的試探,沉默了一會,不解地反問她,「你難道希望我納妾回來和你一起住在這里麼?不過,咱們屋里確實

有些寬敞。」

她還是說了,說是怕婆婆說她羨妒。

他望著窗外,柔聲安慰她,「別怕,我會解決的。若我母親說什麼,你不要放在心上,由我跟她說就是了。」

她滿心都是感動,覺得也許她家里所有女眷的運氣,都被放在了她的身上。

她問,「你為何待我這麼好?」

他笑了笑,看著她,眼神幽深,「水靈靈俏生生的小娘子,就該被溫柔相待,不能被男人傷了心的。」

她當時羞紅了臉。

一個月,兩個月,他果然只有她一個人。

因為她進門之後,鄭齡開始收心,所以婆家人很看重她。

那時候她覺得,她的運氣實在太好太好了,好到她有些害怕。

可是她的害怕卻很沒有道理,整個帝都都在傳,她嫁進鄭府之後,鄭齡就收心了,由浪子變成了情聖。

夫妻和美,琴瑟和鳴,所有夸贊的好詞好句都被用在了她和他身上,他們成了京城里人人贊頌的神仙眷侶。人人都說

他們之間情深一片,感天動地。

那是最快樂的日子,她就連走路都恨不得跳著舞走的。的時候,臉上總是帶著笑容。用膳的時候。以前她討厭吃

的菜,都變得芳香誘人。一切的一切,都那麼美好。

有時她拉著他的手問他,她這麼幸福,上天會不會看不過眼。

他回她,「傻瓜。」

她卻笑得更甜,仿佛連空氣里都是蜜糖。

成親之後她的肚子里沒有動靜,她有些擔心,這是甜蜜里唯一的苦澀。後來她去了華家,結識了一直不怎麼在京城圈

子里露面的周媛。再後來。她懷孕了。

一切都完美了,就連那唯一的苦澀,也變成了最甜的糖。

她每日都是笑著醒過來的,從司徒府里跟過來的丫鬟女乃娘嬤嬤。所有人都說從來沒有見她這麼快活過。

她們都贊她幸福。都贊鄭齡對她痴心一片。不拈花惹草。

她走在府里,丫鬟僕婦婆子,所有見過她的人都會竊竊私語。覺得她命好,實在太幸福。

和京中貴婦相交,幾乎人人都羨慕她,說她幸福,能夠讓鄭齡浪子回頭,獨寵她一人。那些過得不好的,用嫉妒和羨

慕的目光看著她。

出席賞花宴,那些未出閣的小娘子紅著臉看她,眼中的羨慕讓她的臉也跟著紅了,可她心中還有自豪。

就連回娘家,她母親也拉著她的手,頭一次笑得陽光燦爛,再無一絲陰翳。她的母親說,姑爺待你好,阿娘就放心了。阿娘得不到的,你卻得到了,阿娘很開心。

後來母親身邊服侍的嬤嬤悄悄告訴她,自從得知姑爺一心待她,不再出去廝混,也沒有納妾,她母親就再也不暗地里

哭了,每日都很開心。

姨娘們見了她,全都用羨慕的口吻揶揄她,又說她們這邊的親戚,所有人都知道了府里的嫁了個專情的姑爺。

她是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她被出閣之後的婦人羨慕著,也被未出閣的小娘子羨慕著,她是這世上最幸福的人。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三年,她生了一子一女,在婆家的地位也算穩固。

這年又到了春天,百花盛開,奼紫嫣紅,說不出的和美安樂。

她早上起來之後,听到丫鬟僕婦在傳國子祭酒家里出事了,姜二少和姜二起了爭執,後來不慎小產,差點連

命都沒保住。

她听到這里,心中為那位姜二少難過,又斥責了丫鬟僕婦,不許她們亂傳。

她記得,姜二少是她的好友周媛的小姑子華六娘的閨中密友,叫做林新晴,很是俏麗活潑的一個小娘子。

斥責過丫鬟僕婦之後,她和兩個孩子玩了一會,忽听女乃娘來報,說鄭齡沒有去點卯,而是去了喝酒。

她有些擔心,差平時服侍鄭齡的小廝去看著,免得出了什麼問題。

後來又收到鎮國公府的口信,說鄭齡和鎮國將軍一起去了鎮國公府上喝酒。

畢竟是鎮國公府,她擔心鄭齡吃醉了酒會失禮,想了想還是決定去接他回來。

帶了幾個丫鬟,她換了衣衫就出發了。

就像平時她會去接他回家一樣,一切都那麼平常。

她臨出門的時候,花園樹枝上的喜鵲,甚至還叫了幾聲。

一切都那麼平靜、美好。

她到了鎮國公府上,被一個婆子引進去,才知道鄭齡已經完全醉了睡下了。安寧縣主出門去探望身體不適的閨中密友

林新晴,鎮國將軍忙于南安侯世子的案子,也被叫出去了。

她想著來者是客,還是去拜見了老鎮國公,雖然不曾見到人,但禮數畢竟到了。

之後,她就被帶到鄭齡酒後歇息的屋里。

門口守著個俏麗的丫鬟,見了她微微一笑,告訴她,「鄭吃醉了,將軍命我們在此守著。若鄭少來了,可讓

鄭少直接入內。」

于是她進去了,因為怕鄭齡衣冠不整,她甚至沒有讓貼身丫鬟進去。

進去了滿是酒味,鄭齡躺在榻上,蓋著被子,睡得有些不安穩。

她走近,看到他的眉頭深深地皺了起來,她有些不解,到底是什麼事叫他這樣為難。

她在旁看著他,見他只是乖乖睡著,只是偶爾地,會叫出一兩個字,「酒……喝……」

她看得心都要化了,忍不住伸出手去模一模他皺起來的眉頭。

可是模得重了些,他馬上察覺了。

她剛想移開手,卻被他一把抱住拉到榻上。

他滿懷眷戀、滿懷痛苦地叫,「新晴。」

「什麼?」她沒有听清,以為他說了什麼胡話,忍不住問了一遍。

「新晴,新晴,新晴……」他一遍一遍地呢喃,「我後悔了,不該讓你嫁給他的……他待你不好……」

如同一個驚雷落在她身上,炸得她身心俱裂。如同無數利刃扎在她身上,扎得她鮮血淋灕。

「你說的我都做到了……我待我的妻子一心一意,像你說的,好好待她,讓她不要傷心……我都做到了……可是你為

何不算話,你不是說會過得幸福麼,你怎麼不幸福……」

他的聲音里充滿了痛楚、眷戀、懷念、懊悔,復雜得她品味不出來。

她像做了錯事一樣,不敢動不敢說,生怕把他驚醒。

她掙扎著想離開這個讓自己陌生的懷抱,可卻被他緊緊抱著。

如同沒有心的人,她什麼都想不起來,也不知道該做什麼。有溫熱的液體從她眼眶里流出,接著從臉頰滑落。

那些液體經過嘴角,她木然地舌忝了一下,入口苦澀。

「你別哭,別哭……」喝醉了的鄭齡,聲音溫柔得能夠滴出水來,然後他松開了雙臂。

她從他身上滾落,坐在了冰涼的地上。

這時候,方才听到那些話,才一個字一個字地在她腦子里回響,企圖侵佔她的靈魂。

新晴,新晴,新晴是誰呢?是國子祭酒府上那個才小產了的姜二少麼?

可是這是為什麼?

她踉蹌著站起身,她現在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離開這里,離開這里!

她站起身來,卻看見睡在床上的鄭齡嘴角微微扯起來,扯出一個從來沒有過的溫柔弧度,低聲呢喃,「新晴……」

只有兩個字,卻如同泰山壓頂,幾乎要將她壓垮。

她跌跌撞撞地往外走,出門的時候,差點被門檻絆倒。可她一點也不在意,她只想離開這里而已。

有人驚訝地扶起她,接著又有好幾個人過來擔憂地扶起她,在她耳邊說著什麼,可她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沒听到,

她只想離開這里。

所以她遵循自己的心,快步離開,跌跌撞撞,就像少年時代曾經看過的那個瘋狂了的姑姑一樣。

那些年的害怕,最終還是變成了現實,她成了姑姑的年輕時代。

她們都是一樣的,流著淚水,一步一步走在花園的小路上,不知道去哪里。(未完待續……)

PS︰今日瓶子不加更了,不過之後肯定會加更的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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