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信未晚 第十九章

作者 ︰ 季璃

從胡荼靡開始陣痛到現在,已經過了三個時辰,烏家堡的家人們陸續請了大夫和穩婆,里里外外地忙進忙出,卻是遲遲沒傳出孩子生下來的好消息。

「天爺,不要太擔心,想當年我家那婆子生第一胎時,痛了一天一夜才把大兒子生下來,女人生第一胎會比較困難,像夫人這樣很正常啦!」楊長祜拍拍主子的肩膀,笑著要他稍安勿躁。

烏天耀揮開他的手,站在小廳的中心,凝重的眼神越過天井望著對門,想著荼靡在那房內正在承受著疼痛的折磨,他就恨得巴不得殺了自己。

該死!他為什麼就不能管管自己的脾氣!

如果他能夠緩著性子跟她好好說,現在不就什麼事情都沒了嗎?

「該死!」他對自己低咒了聲。

這時,胡二娘不管旁人的阻擋,儼然已經是未來堡主的親家母的姿態大搖大擺走進來。

烏天耀眯起銳眸,看著眼前徐娘半老的女人,這些日子,她的女兒牡丹在他面前出賣了不少她這位親娘的丑事,雖然不是全部,卻已經足以讓他痛恨得咬牙切齒。

她不只沒給荼靡正常的吃喝,甚至于還罰過荼靡捧著水盆跪了一個晚上,捱幾個巴掌,也是家常便飯的事!

「唉呀呀!到現在還沒生出來,依我來看,她們母女兩人是一個命,一樣都是薄埃之人,就只希望不要一樣薄命就好了!」胡二娘還沒意識到眼前的情況不對,依舊笑咪咪地說,「像我們家牡丹給人算過命,福厚命長,是生貴子的好命呀!天爺……」

「出去!」烏天耀臉色陰沈得像是想要殺人。

「天爺,我又沒有說錯話,我們家牡丹……」胡二娘沒見過他如此森然的表情,不由得膽戰心驚了起來,「你你……你不是喜歡我們家牡丹嗎?我可是牡丹的娘,是你未來的丈母娘呀!」

「我有說過喜歡她嗎?」烏天耀陰狠地眯細銳眸,直勾勾地盯住胡二娘貪婪的嘴臉,「你什麼時候從我嘴里听到我說喜歡你的女兒呢?你好好想清楚,我一句話也沒說過,自始至終,都是你們母女的一相情願,與我無關。」

「你——」胡二娘瞪大雙眸,這才發現自己上了他的當!

「來人,把她們趕出去!」

「你說什麼?我們好歹是烏家堡的客人,你要趕我們走?」胡二娘對著一旁眾人大叫,先聲奪人。

「來人,把她們給我攆出去!」烏天耀勾起一抹陰沉沉的笑,「我不想再見到她們任何一個人的臉!」

「是!」

楊長祜大聲回答︰心里早就巴不得把這些人給趕出去,一旁的白彥虎也是樂得笑呵呵,吆喝來一大群家丁,七手八腳的把胡二娘及兩位胡家千金給連人帶行李丟出烏家堡。

這時,從堡內跑出了一名家丁,附耳在楊長祜耳邊低語了幾句。

胡二娘原本以為烏天耀改變了心意,才正滿懷期待的時候,不料,楊長祜一貫嘻笑的臉突然變得恐怖陰森。

他壓低了臉,一字一句緩慢地對胡二娘說道︰「咱們天爺交代,以後不許你們任何一個人再接近夫人,尤其是你,胡家的二夫人,要是你敢再威脅要對咱們家夫人不利,別說是不能安然走出烏家堡,就算是逃到天涯海角,咱們也能取你這條賤命!」

「天爺,你不能進來,夫人交代過。絕對不能讓你進來啊!」

崔嬤領著幾名僕婦手忙腳亂地阻擋就要沖進來的主子,卻被烏天耀給毫不客氣地推開。

「該死!你們讓開,不要攔著我進去,荼靡是我的娘子,我當然可以進去看她!」烏天耀話才說完,就沖進門內,他沖到寢房內,見到躺在床上的胡荼靡,看見她蒼白的臉蛋上汗水淋灕,手挽著白色的長巾,白皙的手腕已經被她自個兒給勒出了幾道紅痕。

胡荼靡听見吵鬧聲,睜開眼楮見到他,立刻激動地大喊,「你進來做什麼?出去!我不要你看,出去!」

「我知道你不想見到我,可是我很擔心,對不起,但是我在門外待不住,我很擔心你,荼靡,讓我陪著你好嗎?我不會說話,不會打擾你,就讓我陪在你身邊,可以嗎?」他慌亂地走到地面前,低沉的嗓音里有著祈求。

「不要!我不要……」她咬住牙根,再度被一陣驀然襲上的疼痛給擄獲,她不停地搖頭,濡濕的臉蛋幾乎分不清楚是她淌下的淚珠,抑或者是強忍住疼痛的汗水。

她不要讓他看!眼前這狼狽痛苦的模樣,她不要讓他瞧見!

「夫人!」劉穩婆眼看她一時氣抽不上來,暗叫了聲不妙,「夫人,你撐著點,孩子就快要出來了,你可千萬不要在這個時候暈過去呀!」

烏天耀再也不管她是否願意讓自己親近,急忙地湊到床邊,握住她的手,臉上滿是急切與擔憂。

「你一定要平安無事,荼靡,我答應你,只要你平安把孩子生下來,你想要什麼時候離開烏家堡,我都不會阻止你,只要你能夠安然活下來,你可以帶著孩子離開,你听見了嗎?我如你所願,讓你離開。」他緊緊握住她的縴手,俯唇吻著她冰涼的指尖。

暈沉之中听見他的話語,胡荼靡勉強自己睜開雙眼,又氣又惱地看著他,「為什麼……為什麼你總是知道該如何惹我生氣?」

「荼靡?」

驀然又一陣撕裂的疼痛如潮水般向她涌來,她咬住女敕唇,痛苦地申吟出聲,蒼白的小臉上冷汗淋灕。

「你走開,我不要听你說話!」

「我不懂你的意思,我已經都如你所願了,為什麼你還要生氣?」

「你閉嘴。」

「我不要!我一定要把話問清楚,荼靡,我對你都已經退讓到這種地步,為什麼你還是對我不滿意?」

「你自己去想清楚,笨蛋!傻瓜!我現在不想對你說話。」

「我懂了。」他的眸色在一瞬間變得黯然,「我知道你不喜歡我,但不知道原來你竟然恨我那麼深。」

沒想到他會得出如此荒謬,甚至于是牛頭不對馬嘴的結論,一時之間,胡荼靡心里火大到想打他,她回過頭看著他一臉認真,好半晌,她被氣得說不出半句話來,「你……你這個呆頭鵝!你出去,你一定是存心不讓我好好把孩子生下來,存心要進來鬧我的,出去!你出去!」

「你在想什麼?我怎麼可能存心不讓你好好把孩子生下來?」烏天耀心里也是火大了,但他只是負氣呼呼,沒敢把怒氣發泄出來。

「你是!你是!你總是不肯讓我好過嗎?為什麼你就是不肯放過我!我明明已經說了什麼都不要了,為什麼你還是不肯善罷罷休?!」

「那當然是因為——」他低吼了聲,「該死!為什麼你這女人會如此冥頑不靈?我都已經對你退讓到這種地步了,為什麼你就是不知道我是因為想要對你好?」

一時之間,原本就已經夠腥風血雨的生孩子場面,被他們的怒火給弄得驚天動地,幾名幫忙遞水和干巾的丫鬟和僕婦都感到不知所措,只有經驗老道的劉穩婆在一旁拍手叫好,樂見其成。

「好好好,天爺,請你繼續說,請千萬不要讓夫人失去意識,就算讓她氣得想打你都好,繼續跟她說話,千萬不要停下來。」

聞言,胡荼靡轉眸瞪著穩婆,眼底滿滿的不敢置信,她都已經痛成這樣了,這個穩婆竟然還要烏天耀惹她更生氣,存心是要折騰死她嗎?

「可是我不想惹她生氣,我怕她以後會不理我。」烏天耀握住妻子微涼的縴手,回答穩婆的話時,深情的眸光一瞬也不瞬地釘在妻子瞼上。

這會兒換成劉穩婆滿臉不敢置信,眼前明明是個氣宇軒昂的大男人,說出這話時,卻是像個大男孩般充滿了畏怯與心疼。

胡荼靡心里也是訝異的,她沒想到他會把話說得那麼明白露骨,她回望進他深邃的眼里。

這一瞬間,她才真正看清楚在他眼底的憂切與關心,還有滿滿的心疼與不舍,在他眉心之間的揪痕,深深的,仿佛承受著比她更大的痛楚。

「不可以死。」他吻著她的手背,把心底滿腔的眷戀與深情一傾而出,「只要你好好活下來,你要什麼,我都依你。」

「你……」她話到喉頭,像是被鎖住般出不了口,她想要問他,是否喜歡著她,是否已經將她當成真正的妻子,憐愛並且信任著。

「你想說什麼?荼靡,你到底想說什麼?你需要什麼?你告訴我啊!」看見她欲言又止的樣子,他以為她又被疼痛給折騰得快暈過去。

「你喜……」話才說到一半,疼痛如潮水般將她淹沒,讓她幾乎無法呼吸,她咬緊牙關,泛著淚暈的眼眸緊緊地瞅著他。

你喜歡我嗎?

她想問,心里忽然涌起了恐懼,如果,她真的就此死去,這輩子就不能知道他的答案了。

烏天耀看著她,兩人四目相交,在他的心里有著焦急與迷惑,他可以看得出她有話想說,但是他卻猜不透,又或者應該說,他不收倩測,他不敢奢望此刻盈漾在她眸底的柔軟,是對他的感情。

就在這時,一陣痛楚就像狂浪般涌上淹沒了她,她以為自己會死去,卻在下一刻感到被釋放的輕松,昏沉之間,她听見了嬰孩啼哭的聲音。

她努力地撐起最後一絲力氣,想要睜開眼楮看孩子,但是乏力的疲累卻像甜美的泥沼般,將她的神魂往黑暗的深淵拉去。

再過兩天,孩子就要滿月了。

胡荼靡彎身將懷中熟睡的兒子放入搖籃里,她笑視著他熟睡的小臉蛋,仿佛就算有天崩下來的大事,都吵不醒他這小子。

幾乎一整個月,她都被崔嬤困在床上動彈不得,整天除了吃睡之外,她什麼事情也不能做,說什麼女人約定要做好月子,不能隨便走動,最好整天平躺著,就連孩子都不要抱,免得身材恢復不了原來縴細的模樣。

她起初很听話地照做,卻在忍了幾天之後,忍不住氣悶地哭了,因為誰都能把孩子抱個過癮,卻唯獨她這個娘每天只能在喂女乃時抱他一下,只要孩子吃飽了女乃,就立刻被抱走。

崔嬤後來只好妥協,讓她就算不喂兒子吃女乃時,都能抱他一段時間,但是她還是很堅持不能久抱,免得傷了筋骨。

終于,在前兩天她終于在爭取之後重獲自由,這幾天,她喜歡抱著兒子在房里到處走動,他還好小、好輕,讓她不懂為什麼崔嬤老是堅持說坐月子的婦人孩子抱多了會傷筋骨。

每次面對她的疑問,崔嬤總是笑說這是老祖先的智慧,寧可信其有。

這時,她听見了身後傳來敲門聲,她回眸望向門口,看見烏天耀高大的身影就矗立在入門處。

「我可以進去嗎?」他的語氣悶沉,神情有些靦然。

「嗯。」她點頭。

烏天耀得到首肯,走進屋里,看見她一臉沉默,只是定定地瞅著他不放的眸光,他的心口一緊,感覺她的眼神像是極不願意見到他。

「你不要又是一臉我到底又來做什麼的神情,我來探視……我的兒子,在你們離開之前,我們能夠見面的機會不多了,我當然要好好把握每一次可以見到他的機會。」

「你不需要向我解釋動機,你想來便來,你畢竟是孩子的爹親,我不會阻止你看他。」說完,她轉身從搖籃邊走開,不妨礙他親近兒子。

但烏天耀沒走上前去看兒子,深沉的眸光追隨著她縴細的身影,注視著她的一舉一動,直到她察覺到他的注視,揚起眼眸迎視著他。

「你為什麼要這樣看著我?」她幾乎是立刻躲開他的視線,從一旁的多寶格里拿起繡籃,幫兒子做的暖襖已經完成,但她想在襖子上加只小老虎,她听說在小孩子的衣冠繡上猛獸,可以嚇跑侵擾的邪靈。

這當然也是崔嬤所說的「老祖先的智慧」,身為一個娘親,她寧可信其有,多做一些防範。

「你……你們什麼時候離開?」烏天耀忍住心中的滿滿不舍,自從她能夠下床走動之後,這個問題就像背上的芒刺般,不斷地灸痛著他。

「你已經迫不及待要趕我走了嗎?」她頓了一頓,沉著聲問。

「那當然不是!我只是想……想問個明白。」在他的心里想听到的答案,是她說不想走了。

久久的沉默,綿長得就像百年的歲月,胡荼靡緊抿著女敕唇,吞下了心頭的哽痛,「日子決定了我會告訴你。」

听完她的回答,烏天耀心頭驀然涌上一陣焦躁,他咬牙低吼了聲,轉過身就像只負傷的猛獸般頹然離去。

胡荼靡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咬住唇,忍住了心口泫然欲泣的酸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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