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馭梟皇 第五章

作者 ︰ 季璃

鬧街上,人來人往,到處充滿了叫賣的吆喝聲,不遠處就是東大街,那兒向來都是南北雜貨聚集之處,東邊不遠就是天橋,說書人賣力地說著生動的故事,就怕故事說悶了,等會兒討不到賞錢。

一直以來,這個地方就是京城中最精華的地帶,因為天天永遠都是熱鬧與新鮮的事兒,所以上從王公貴族,下至乞丐小兒,都愛來這東大街。

以前,鳳雛不常來這種龍蛇雜處的地方,月娘與朱瑜也不愛她來,總說這種地方會污穢了她的尊貴。

她嘴上沒反駁,但不代表她心里也是如此想法,她總以為自個兒與所有人都是一個模樣,唯一有差別的是別人冠在他們頭上的身份地位。

鬧街夾心的客棧,二樓的窗台邊的客座上,鳳雛一個人獨自坐著,完全無視面前一桌子美味小菜,她縴手托腮,半斂的美眸漫不經心地瞅著路上來往的人們,在他們的臉上充滿了笑意。

起初,她不太明白人們為何而高興,畢竟這些年來天下動蕩不安,總是好不容易解決了北邊的旱災,南方就鬧了大水,雖說天災人禍不是朝廷可以控制的事兒,但是,她心里明白父皇長年病體積弱,根本就無力解決一連串發生的天災,最後,天災釀成了人禍,造成了無數百姓顛沛流離,痛苦不已。

她喚了小二前來問了清楚,才知道人們在傳說新帝將要即位,而據可靠的消息指出,新帝繼位之後,不只要大赦天下,還要大開糧倉賑濟災民,尋常百姓商人也可以少繳半年的賦稅,這個消息一出,人們當然為之歡欣不已,紛紛都說新帝仁慈,而他們也可以過個肥年了。

鳳雛坐著一動也不動,仿佛成了個石像般,只有她的眸底流映著熙來攘往的人們,在她的心里感受不到他們的喜悅。

因為她的心里很明白,這不過是舒妃那一黨的人們蓄意放出的消息,她心里很明白,朝廷的國庫空虛,早就沒能力干那幾檔子的「好事」了!

「裹兒。」一道低沉含笑的男嗓喚醒了她的沉思。

聞喚,她揚起螓首,看見段檠天頎長的身影不知道何時出現在眼前,他俊朗的眉目含笑,仍舊是一臉落拓的胡碴子,但他就是有本事讓那些胡渣顯得好看,分外添了幾分男人的豪爽感覺。

「我以為你不會來了!」她揚起一抹淺淺的微笑,注視著他溫柔的眼光,心底的酸楚輕輕地被挑了起來。

「小茂子傳話說你想見我,我能夠不來嗎?」段檠天撩起衣袍,隨性地在她的面前坐下,這時,店小二立刻給他上了一個杯子,滿上茶水,「以後,不要讓人傳話,你知道的,我告訴過你,如果你想見我,就到沽北胡同底的那座宅邸就可以找到我,就算我不在,你只要留下話,我就會知道。」

「你不覺得派那些小家伙傳話會很有趣些嗎?」鳳雛抿起一抹輕笑,終于舉起筷箸,夾起了一塊涼肉凍,卻是往他的碗里擱去,「你餓了嗎?多吃些,這家客棧的菜肴比我想象中好得多。」

「好,我吃,你也吃些,瞧你那沒精神的模樣,一定也是什麼都沒吃。」段檠天也端起筷箸,夾起了一小塊油雞,也是往她的碗里擱。

好一會兒,總是她才夾了一塊鮮肉過去,他就回敬她一大瓢好菜,還不到半晌的功夫,兩人的面前已經都有著一座食物小山了。

「我想你一定比我餓,你先吃,我聞這盤肉末挺香的,我給你包上燒餅,滋味一定挺美的。」說著,她便開始動手替他包燒餅。

「既然滋味挺美的,那我也給你包上一個。」說完,他也拿起一塊還溫著的燒餅,替她包上滿滿的肉末。

兩個人幾乎是同時包完,同時遞到對方的碟子里,兩人才剛收手,不約而同地笑了出來。

「咱們再這樣給對方添菜,最後一定要叫店小二再給咱們一個碗碟才夠放吧!你一定要多吃些,才兩日沒見,你就消瘦了。」

「我吃不下,你喂我吃,你肯喂我就吃。」她故意耍賴,眯笑的眼眉之中有著一股說不出的淘氣。

「好,雖然我生平沒喂過讓你吃飯,但我相信絕對難不倒我。」說完,他就要拿起筷箸,但手才觸著,就被她一邊搖頭,一邊搖手地喊停了。

「我吃我吃,我吃就是了。」在大庭廣眾之下,被一個男人喂飯吃,姑且不論她是皇室的公主,就算她只是一個平民女子,都要感到害臊。

「我可以喂你,真的,我不介意。」他含笑的眉目之中有著一抹戲謔的邪氣。似乎是故意要捉弄她。

「我說我要吃了。」鳳雛嬌女敕的嗓音有些惱了。

「好,你吃,可以你吃得不夠多,我仍要喂你。」他一邊眉梢挑了挑,明明是一臉壞心的表情,但眼神里卻充滿了對她的寵愛。

鳳雛一瞬也不瞬地瞅著他,好半晌沒說話,驀然,她抿起女敕唇,輕淺地笑嘆出生,「我想,如果要我生為男子,我想象你一樣,或許,我現在就該跟老天爺許個心願,下輩子,讓我生為男子,生為像你一樣的男子。」

「為什麼?」段檠天愣了好半晌,唇畔的笑意頓時消失無蹤。

看見他的眼神突然變得嚴肅,鳳雛心里覺得奇怪又好笑,「你做什麼這樣看著我?我說自己想變成男子很奇怪嗎?」

「不是奇怪,是非常奇怪。」他加重了語氣強調了最後幾個字,「你不該這麼想的,現在的你已經非常美好了,完全不需要改變。」

沒料到他會正經八百地說出這番話,鳳雛的心里悸動不已,久久無法停歇,她咬住女敕唇,轉眸望著外頭大街上熙來攘往的人們,依稀間,澄澈的美眸似乎蒙上了一層淚霧,但是當她再回首時,已經又是黑白分明,仿佛那一瞬間紅了眼眶,只是段檠天所看到的錯覺。

在一聲輕嘆之後,她緩緩啟唇,像是在述說著他人的故事般,語氣平靜而且淡然,只有在轉折時,不經意地透露出一絲壓抑的悲傷。

「從小,從我有記憶以來,不知道已經多少次了,每個人見了我,總是面前一臉可惜,身後也在嘆可惜,我真的覺得好奇怪,有時候我會想,其實我的名字是叫‘可惜’吧!我知道他們心里在想什麼,他們在嘆息我不是個兒子,就只是一個無用的女子,就算是擁有正室嫡生的血統,最後,也只能坐視側室的兒子奪去了實權,而我……什麼也不能做。」

「因為如此,所以你才想成為男子嗎?」段檠天無法述說自己內心此刻的感受,他想,是心疼與不舍吧!不知為了什麼,這些時日他有一個意外的發現,凡是有關于她的快樂與悲傷,總是能夠扯動他的心弦。

「是,就連這天底下最疼愛我的人都這麼想了,我想無動于衷,因為我不能改變自己身為女子的事實,我想無動于衷,可是我做不到。」說著,她泛起一抹苦笑,笑意滲不進哀傷的瞳眸深處。

「只要這天底下最疼愛你的人不如此認為,你就可以忘懷,不再去想這回事了嗎?」他沉銳的眼眸定定地瞅著她。

鳳雛不明白他的意思,回視著他的目光,眼神有一絲懵懂。

「那就讓我成為這天底下最疼愛你的人吧!」他斬釘截鐵的口吻沒有一絲毫猶豫,「從今天起,從這一刻起,我就是這天底下最疼愛你的人,我說你現在這個模樣很好,所以,你可以忘了比人強加在你身上的‘可惜’了!」

沒料到他會突然許下如此深重的承諾,說她此刻心里不震撼、不感動是騙人的,久久,她激動得無法自已,好些年了,她不曾有過像此刻這樣泫然欲泣的滿心感動了。

「好,我答應你,只要你能做到自己的承諾,能是這天底下最疼愛我的人,那我就答應你。」她看著他,咧開一抹燦爛如花般的笑容,「從今以後我不難過了,哪怕誰再對我說上一千句、一萬句‘可惜’,我都不難過了。」

她知道自己不該有這種想法,可是,她是真的覺得慶幸,慶幸自己在初識他的時候,撒下一個漫天大謊。

她慶幸著,此刻,她拋開了那一絲總是不時螫痛著她胸口的心虛,深深的,無比慶幸著自己當初的謊言。

這幾日,月娘與朱瑜不約而同地說她這主子看起來心情真好,總是笑臉盈盈的,好像從天下掉下來的寶貝,全教她一個人給接著了!

對于婢女們的調侃,鳳雛總是笑著置之不理,但是,她可以不理會她們的話,有一個人她卻不能視而不見。

尉遲立冬一直都是她最得力的幫手,一直以來,除了榮家的當家堂兄之外,她最听信的就是尉遲立冬的話,他是她強向堂兄要來的得力助手,稱他為她的左膀右臂也不為過。

夜涼如水,少了冬天的寒氣,春天的夜晚宛如被微涼的湖水給浸潤著,一彎銀月輕勾在樹梢上,寂靜的氛圍里,不知名的花香氣味靜靜地飄散著。

鳳雛忘記自個兒已經多久沒閑坐在花月之下,靜靜地欣賞著良辰美景,她讓人在亭前的平台上擺上一張交椅與桌幾,伴著她賞月的只有一壺甜酒,她忘記這酒的名字,她一向對這些都不太經心的,只知道這甜酒來自江南,是以多種酸甜的水果釀制混合而成,每年到這個季節,地方官員總會進貢兩大壇進宮,因為知道她喜歡這酒的甜膩味道,所以父皇總會把兩大壇賞給她喝。

想起父皇,她不由得泛起一抹苦笑,這兩日她進宮請安,父皇總是推說自己不太舒服,要她改日再進宮請安。

一直到第三天,大總管才對她說了,他說皇上心里在內疚,那天皇上清醒之後,想起自己對她說了那番傷人的話,不只是夜晚無法成眠,這幾天也總是嘆息不斷,自責不已。

鳳雛請大總管回去對父皇轉告,她沒再提起那天的話,因為那只會更加深父皇心里的歉疚,她只讓人進去交代,說她心里知道自個兒是父皇最疼愛的女兒,關于這一點,她心里比誰都明白。

听說,那一天晚上,她父皇好不容易入了眠,而且睡得極好。

鳳雛捻起玉杯,湊唇淺飲了一口甜酒,那像是要膩在喉里不去的甜味伴著果物的酸香在唇舌之間繚繞不去,讓人回味不已。

這時,一名家人走了過來,在月娘的耳邊低語了數句,隨即,月娘點了點頭,揮退了家人,看了看在湖邊賞月的主子,雖然不忍心打擾,但是她最後還是走上前去,輕聲地稟道︰「公主,尉遲先生求見。」

聞言,鳳雛微訝地揚起眉梢,「先生?真是奇怪了,除非發生了天大的急事,不然,先生從來不曾在深夜進府,快讓人進來,千萬別怠慢了。」

「請公主放心。」尉遲立東笑著穿越長廊,走進小亭里,「公主對臣一向禮遇有加,對臣已經是天大的寵幸。」

「先生。」鳳雛喚了聲,回眸看著月娘,「快給先生拿張椅子過來。」

「是。」月娘俐索安排座椅,妥當了之後,又退回原來的老位置,一直以來,無論她與朱瑜和主子多親近,也從不敢過問她與大臣們之間的談話。

「先生深夜進府,不知是為何事?」鳳雛也給他滿上一杯酒,唇畔輕淺地揚著微笑,在月色下顯得嬌美迷人。

「謝公主賞酒。」尉遲立東拱手道謝,舉起酒杯仰首一口飲盡,「真是一杯珍美佳釀,臣有幸能喝到這佳釀,真是三生有幸。」

「先生喜歡的話,鳳雛明天讓人送一壇過去府上。」她微笑點頭,又給他滿上一杯。

聞言,尉遲立東既沒推卻,也沒接受,只是泛著淡淡的危險,「真是可惜了,如果讓那個男人看見這才是真正的鎮國公主,或許,他的求親口吻會從嘲弄改成認真吧!鮑主從來不是殘忍,只是知道除惡務盡的道理罷了!」

「先生說的那男人是段檠天吧!」鳳雛轉眸定定地瞅著尉遲立東,「他那不是求親,根本就是不安好心眼,我沒放在心上。」

「公主能有這種想法,臣就放心了,至于這位段王爺,他昨兒個進京了,與一干僕從就安頓在行館里,臣安排公主明天就接見他。」尉遲立東輕淡的口吻里有一絲詭譎的飄忽。

「為什麼如此著急安排我見他?先生,不容易近兩天我心情好,我不想見那個男人,讓他在行館里多待幾日吧!等得他不耐煩了,我再見他。」鳳雛不著痕跡轉開眸光,望著湖里飄渺的月色,嬌顏維持一貫的平靜。

原本,她讓段檠天進京解釋拒絕賜婚的理由只是一個借口,真正的原因是她想要將他滯留在京城里,好給探子都一點時間,詳細地調查他領地里軍隊的活動情況。

「不,臣堅持,公主明天就見段王爺。」尉遲立東的嗓音不疾不徐的,透露出不願被駁倒的堅決。

「我剛才說了,我不要……」鳳雛有一絲動怒,回頭看著他不尋常的堅持表情,遲疑就像是一陣煙硝般在她的心里揚起,「先生,你急著要我見他,是有理由的,是嗎?」

一直以來,尉遲立東就不是強勢主導她決定的人,他總是在她的身邊,給她做好的建言,然後,由她自己做出決定與判斷。

「等公主見到了他,你就會明白臣的苦心了。」

「告訴我為什麼,我要知道理由!」

「過了明天,公主就會知道,時候不早,臣告辭了。」說完,他站起身,輕頷了頷首,就如同來時一般悄然地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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