禍水 第五十九章 玉石俱焚

作者 ︰ 柳暗花溟

翠兒臉一紅,大姨娘卻是一哆嗦,好半天才止住,陰著臉、咬著牙問程媽媽,「你給我再說一遍,當時是個什麼情形?」

「奴婢本來在家待得好好的,可三姨娘派人來找我說,說有人闖進三小姐的院子。」程媽媽目光閃爍道,「奴婢一听就急了,腳打後腦勺的往府里趕……」

到這時候,程媽媽也想明白了,這一定是三姨娘做的局。不然,哪有如此巧法?再說,三小姐回過神來後,一直辯解說完全不知情,也沒給王七郎寫過信。更不用說小燕那丫頭,完全是由三姨娘單獨審的。

小燕嘴也真硬,打得去了半條命,也咬死說是三小姐讓她寫信送給王七郎。現如今,王七郎還沒放回家去,小燕也肯定要發賣了,但不管別人,三小姐這個暗虧是吃定了。

侯爺不相信三小姐的說詞,或者說,就算相信也要先責怪三小姐不檢點。畢竟,要沒有之前她和王七勾勾搭搭,也沒有今日的結果。其實東京都的貴族男女,婚前定情的多了,但王七是什麼人,繡花枕頭一包草,侯爺死都看不上的。

但,三小姐偏就與王七郎有瓜葛,侯爺怎麼能不氣,又哪里還管今天的事情是真是假?

當時,侯爺只扔下一句話︰自作孽,不可活!

可是她相信三小姐,因為那位一直是個炮仗脾氣,不會做假的。當時反應那麼激烈,十足十是被陷害,著了三姨娘的道。再想想。三姨娘的目的是什麼?程媽媽心中發寒。有道是一朝君子一朝臣,三姨娘若掌控整個侯府。哪有她的好果子吃?

而她都看明白了,又听了一遍細節的大姨娘又如何不懂?但過了好半天。她卻露出笑容。

「姨娘,您可千萬別急。」翠兒見含巧這樣子,嚇著了。

程媽媽倒不急,畢竟共事多年,彼此是個什麼脾氣秉性,哪能不知?若非有絕大忍性,大姨娘怎麼能明著謙卑,暗里掌控中饋這麼多年?說是聯合管家,他們到底是下人。哪及得上前頭宣夫人的左膀右臂,現在侯爺的枕邊人?

「以前宣夫人在的時候,教我下棋。」含巧慢慢的道,「可是我一直學不好,總是輸。宣夫人就對我說︰你就是太急了。要知道,下棋一道,在于慢慢來,眼界也要放遠,總盯著一子一地。這樣如何能贏?」

「姨娘,您的意思是?」程媽媽心頭一抖,問。

「看侯爺的樣子,必會降罪于我的。」含巧很快淡定了下來。「那就讓那賤人得意囂張一陣子好了。咱們侯府雖然清淨,水卻也深得很,她一時半會模不到底。也掏不到銀子,豈能不急切?如此一來。也足夠咱們抓住她的錯處了。那賤人,一得意就忘形。這樣的人,犯的錯肯定小不了。你們且洗淨眼看著,她敢動到幾位小姐公子的頭上來,必須不得好死。」

她的聲音柔軟低沉,于靜夜听來,本來就讓人心頭發毛。何況,她說到那個「死」字的時候,咬字加重,聲音和神色陡然就變得陰森可怕起來。

程媽媽錯開眼楮,卻听大姨娘又問,「小燕那丫頭,平時看著仔細穩重,也不像是個愛財如命的性子,怎麼這回就……」若說三姨娘設局,沒有身邊人做內應,溫倚雲也不會這樣就被人擺了一道。其實侯爺並不傻,只是太自大了,不肯低頭听人解釋,又被那個賤人迷了眼。

程媽媽搖頭,因為她也想不通。倒是沉默半晌後,翠兒輕輕「呀」了一聲。

「怎麼,可想到什麼?」程媽媽緊著問。

翠兒囁嚅了下,「奴婢也不敢確定。只是想來想去,還是覺得姨娘沒虧過小燕,三小姐對她也倚重,如果她不是貪錢,又是什麼事讓她那麼恨,非要給三姨娘利用不可?若說是三姨娘抓到她什麼把柄……」翠兒搖搖頭,「奴婢卻也不信。姨娘和媽媽知道,小燕行事最是謹慎老實,即不愛說話,也不愛往熱鬧的地方扎,除了那件事,奴婢實在想不出別的。」

「到底什麼事?」大姨娘急了。

「八成,是為了家里人,恨上姨娘了。」翠兒一咬牙道。

「胡說!」程媽媽就斥了句,「小燕是家生子,但她爹娘都在她小時候就生重病死了,還是姨娘開恩,賞了口薄棺,哪來的什麼家里人?話說她一個人沒有依靠,若非姨娘看中,現在指不定做什麼粗活,指給哪個賴頭窩囊男呢,哪有這樣的好福氣,能侍候三小姐!」

「姨娘和媽媽有所不知。」翠兒本想嘆氣,但生生忍了下去,「小燕今年十八了,三年前她有了個相好的,就在咱們府的馬房做活兒。因為是私下里好上的,並沒讓主子知道,打算過個兩三年再報上去,求主家成全。」

說到這兒,就跪下去,「此事奴婢有錯,請姨娘責罰。只是當日……因為覺得是無關緊要的小事,那兩人又沒過了明路,奴婢雖然听了點風言風語,到底不能確定,所以不想拿這些來煩擾姨娘,結果鑄成了大錯。」那時,她還只是二等丫頭,其實也說不上話。

大姨娘陰著臉,雖沒叫翠兒起來,卻也沒發作。就這麼想了半晌,眼楮慢慢睜大,帶著點驚訝問,「她那相好,可是馬廄里做事的沈二?」

翠兒點了點頭,眼中露出懼意。

這麼一說,程媽媽也想起來了。那沈二是個老實憨厚的孩子,養馬是一把好手,後來被霍夫人發現,親自點了名,專門侍候那匹陪嫁來的馬,名叫火兒的。可是,前頭霍夫人去世的當天,火兒不知怎麼跑掉了,結果沈二被侯爺狂怒之中下令棒殺!

那小子身體結實得很。直狠狠打了一百多棒才死透,慘叫聲持續了一個時辰。據說。連內髒都打成爛泥了,那血流的啊……

都說那馬通靈性。是霍夫人的心頭肉。有人說,主人既然過身,那馬兒定是去找無人之處殉主。但,霍夫人死得凶,那馬據說先是跑到愛蓮居去,之後消失得無影無蹤。侯爺失了霍夫人,只說那馬兒是個念想兒,這麼就沒了,暴怒也難免。

只是。真的為了那匹馬?還是沈二去追馬的時候,在內院看到了什麼不該看的?

想到這兒,程媽媽打了個寒顫。偷偷望向大姨娘,卻見她正望過來。兩人目光一接觸,就各自散開。其實,都明白對方想著什麼,但卻都不點破。

有些事是說不得的,只能一輩子爛在肚子里。

「小燕打小失了父母親人,就拿沈二……哥。當個家般看待,一心想著侍候小姐出閣,就可以一夫一主的好好過日子。她那時常說︰我就要有家了。」沉默中,小燕似乎繃不住。又開口道,「可沈二就那麼死了,她卻也沒表現出什麼。當日。奴婢們還納悶來著,只說她是個冷心冷腸的。有點看不起她。哪想到……她心里必定是恨著,到這個時候發作起來。」

「翠兒!」程媽媽斷喝。

翠兒一激靈。突然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

她這樣說,豈不是責怪大姨娘的不是?可也不知為了什麼,她心里有團陰火似的,拱著這些話往外沖。本來,她也算個機靈人,不然也不能成為大姨娘身邊第一人,今天這是怎麼了?

想著,翠兒望向窗外。

窗戶半開著,從屋里可以望到院子里,這樣倒避免有人偷听。只是,到處黑漆漆,還有一陣小風吹過。翠兒突然想起霍夫人,以及不久前因為鬧鬼而嚇得上了吊的二姨娘,心下登時大駭,整個人都堆在地上,瑟瑟發抖。

大姨娘卻以為翠兒是怕受懲罰,薄怒道,「算了,你說得也對,是我連累了三小姐。只是當時雖然是我命人行刑,卻是依著侯爺的主意。你們有誰見過,這府里的人何時能違背侯爺的命令嗎?為什麼怪到我頭上來?」

可這話,也有幾分心虛,因為她明白,小燕為什麼恨她。不是因為她執行命令,而是她斷了沈二的活路。那沈二知道闖了大禍,本可以跑掉的。她怕自己落埋怨,讓管家權旁落,明明可以網開一面,卻硬是把人追了回來。用別人的命,保住自己的銀子,她可沒有猶豫過。

說到底,含巧是個極度自私的人。利益不沖突,她可以與人為善,假裝大方。但只要涉及到自己,哪怕只是一丁點的損失,她都可以為了自己,非常冷酷的看著生命和正義被踐踏,而且心安理得。

這一夜,注定那麼漫長。

三天後,不出大姨娘所料,她的管家權被剝奪了,因為三小姐被禁足長達半年,她被派去教導三小姐禮儀和規律。因為需要「專心」,自然無暇顧及「雜物」。

從前宣夫人的外家是禮部的主官,宣夫人從小受訓,其儀態在滿東京都都無可挑剔。她雖然只是陪嫁丫鬟,卻也學得不少,算得典範。

含巧恭謹的領命,讓溫凝之很滿意。當然,王七郎早給放回去了,還順帶著給威遠侯一封措辭嚴厲的書信。反正溫家不說,王七也得告訴他家里,倒不如主動些,還能佔道德高點。

威遠侯接信後很是「惶恐」,曾拐彎抹角的提及兩家結親的意思,被溫凝之假作不知,也算是直接拒絕了。王七被自家老爹怎麼修理不得而知,但小燕終被發賣,給了個五十多歲的獨眼商人做妾,要隨著此人到西南邊陲的蠻荒地去。

琉璃偷偷去看過,小燕走的時候臉色平靜,唇角甚至有一絲驕傲的笑意。她只是家生的奴婢,她沒有能力擊倒高高在上的侯爺,但她盡到自己最大的努力。就像雞蛋踫石頭,砸不壞石頭,也要沾你一身女乃黃子。就像明明殺不掉一個人,能咬掉他一口肉也是好的。這個時候的小燕,滿身都是勇者的氣息。

琉璃看著心酸,卻也佩服。就算是螻蟻又如何?她有她的尊嚴!

要知道人受了傷害,報復是一種本能。傷得越深,報復越狠。

哪怕反傷到自己,哪怕讓自己更不好過,哪怕豁出命去,也要一個說法、一個道理。

那種傷,必須要用血或者更大的傷口緩解。

那種飛蛾撲火,那種不顧一切,那種不惜玉石俱焚……她懂的。

「叫凌紅蝶派人跟著,等出了京,就把那丫頭買下來。」琉璃終究不忍,吩咐唯唯,「然後隨她的意,給她點銀子,讓她自生自滅去吧。」

能做的,就只有這些。因為,她有自己的仇要報,有自己的恨要焚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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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有話要說…………………

又是3500字大章,然後下午兩點有加更哦。

而且吧……內個,又有同學打賞和氏壁,所以17號,明天還是雙更。555.甜蜜的負擔哪。

謝謝你們。(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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