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梟賦 楔子

作者 ︰ 季璃

一彎細細的月牙,被掩蔽在雲朧之後,那清冷的顏色,稀薄得像是不存在一般,那清冷的顏色,教人感受不到一絲溫暖。

而那冷涼的溫度,正是段倚柔此刻心里的溫度。

她跪在硬實的石板地上,讓那石子的涼沁進她的骨子里,她低著頭,只看見了自個兒眼前的一方土地,雙膝已經隱隱地泛著疼了,但她卻仍舊是一動也不動地,任由這祠堂內的沉重肅穆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段倚柔感覺自個兒的頭是沉的,肩是沉的,背也是沉的,像是整個人被大石給壓著,就要壓進了身下所跪的這方土地里,她用盡了全身力氣,卻也僅僅只能做到讓自己抽換了口氣,一動,也動彈不得。

「把頭給我抬起來,看著列位祖宗。」段老爺沉著嗓說道。

這時,一旁的段夫人實在忍不住了,秀眉微擰,「老爺,你就行行好吧!她才剛回來,也不知道多久沒吃沒喝,你沒模到她那雙手,冷得像塊冰角兒,至少……給她喝碗熱湯吧!墊墊胃,把身子給暖了,才好讓你問話。」

「妳住口!你們誰敢給她說話,就給我一起跟她跪下,跟她一起受罰!」段老爺的語氣斬釘截鐵,沒有一絲憐憫。

此話一出,所有人噤了聲,但是眼神仍舊擔憂地瞅著段倚柔,不明白一向穩重沉靜的她,竟然犯下這等胡涂事兒!

明明已經與夏侯家的當家訂下了親事,竟然還與別的男人想要私逃到外地去,如果這一去不回,倒也就算了,沒想到半個月後,她竟然一個人孤零地回到段家,當她一臉蒼白地站在段家大門前時,家人們一時之間竟不知道應該震驚或是生氣,還是該為她的迷途知返而高興。

幾乎像是要石化了般,段倚柔停頓了好半晌,終于緩緩地抬起臉蛋,她的眉目是清秀的,但也僅僅只是清秀而已,不同于小妹那如花般鮮妍的嬌美,她的面容一向就給人蒼白透明的感覺。

可是,再仔細地把她的臉容瞧清楚,就會發現她不僅僅只是蒼白清秀而已,在她的眼眉之間,透出了一股子宛如水晶般澄澈卻堅硬的神情。

明明已經被折騰得極難再忍受,她卻也僅只是微抿唇角,咬住牙關,把所有的不適都給忍了下來,她沉靜地抬眸,看著段家祖宗列位,眼兒生熱,心口揪似的疼。

段老爺看著女兒慘白的臉色,硬逼自己狠心,不讓喊起。

「覺著委屈嗎?怪爹對妳太狠心嗎?」他沒在女兒臉上看見愧疚與心虛,倒像是被人給錯怪了,不知悔改的表情教他更加惱怒。

段倚柔搖搖頭,臉色更添了幾分慘白,像是整個人兒脆弱得隨時會消失不見一樣。

看見她這副虛弱的樣子,段老爺終于忍不住心疼,嘆了口氣,語重心長地說道︰「妳可知道自個兒闖了什麼禍?」

「柔兒知道,知道。」哽咽地重復了最後兩個字,她閉上雙眼,豆大的淚珠忍不住賓落臉頰。

惹惱夏侯家會有什麼下場,就算爹親不明說,她的心里也很明白。

人們說商人重利輕別離,其實,那是為了家族的興旺而不得不別離出外經商,並非真是沒有心肝義理,相反的,商賈們娶妻特別重視貞節,因為夫君經年出門在外,妻子能否守貞節,懸系著一門的名聲與康泰。

眼下,以夏侯家在商場上的地位,只消一根手指就可以捻死不過是小商小盎的段家,如今,她的所作所為給夏侯家蒙了羞,她的未婚夫婿如果真的對段家使出懲治的手段,段家也只能認了。

「現在,就只能等了。」段老爺嘆了口氣,看著女兒的眼光充滿了無奈,「妳要有心理準備,夏侯家上門來退婚,只是遲早的事兒了。」

說完,他嘆氣苦笑,轉身往大門離去,事已至此,無論如何都也只是亡羊補牢,于事無補了。

段倚柔急忙地開口喊住爹親,「爹,讓我去解釋,讓我親自去向夏侯公子解釋,讓我去──」

「不準去!」段老爺定住身,回頭喝道︰「讓妳去了,豈不是顯得咱們家心虛嗎?妳只須回答爹,妳的身子……還是清白的嗎?」

「柔兒只能告訴爹,柔兒從沒教爹丟過臉,就算是死,柔兒也絕對不教爹丟了顏面。」

「今天之前,爹會信妳這番話,可是,如今爹還能相信嗎?經妳這一鬧,別說是爹的顏面,就算是咱們段家的臉面,也都教妳給丟盡了!」段老爺的笑臉比哭更難看,別過眼不看女兒,「如果,過兩日夏侯家真的來退了與妳的這門親事,往後,妳就乖乖待在家里,別出門再給咱們家丟臉了。」

說完,段老爺重嘆了口氣,頭也不回地離去,段夫人看了大女兒一眼,心有不舍,卻還是只能乖順地隨著丈夫的腳步走開。

幾名家人絡繹地跟著主人離開,這時,段家的二女兒段挽柔走到了門邊,腳步頓了一頓,回眸若有所思地瞅了親姊一眼。

段倚柔看見了妹妹,那張宛若春花似的嬌美臉蛋,一直都是她爹娘最引以為驕傲的,爹娘將妹妹藏在深閨之中,等著好人家求親,原本,要嫁進夏侯家的人該是妹妹才對,只可惜,那日夏侯老太爺請她們姊妹過去吃茶,挑了她而不是妹妹,與夏侯家的親事決定之後,妹妹好些日子不肯與她說話。

「姊姊只管放心。」段挽柔輕啟丹唇說道︰「妹妹會去求爹爹,請他老人家別再生姊姊的氣,我知道,姊姊是委屈了。」

段倚柔看著一直以來疼愛的妹妹局促不安的表情,那股子心虛的窘態,竟讓她嬌美的容顏更添妍麗。

老天爺還真是不公平啊!

「謝謝。」她笑回道。

「都是自家人,姊姊不必客氣。」說完,段挽柔一溜煙似地跑走了。

祠堂里,就只剩下段倚柔一個人,她一動也不動地,靜靜地跪在原地。

她的雙腿已經麻木到再也沒有感覺,心情也比想象中平靜,想著如果夏侯家真來退婚了也好,原本,這就是一門她高攀不上的親事。

反正,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對于夏侯胤這個只見過一面的夫君,她並沒有丁點兒感情存在。

那日,他匆忙來去,對于挑選新婦的態度十分敷衍,一切主意就由老太爺做主,而她也不是在他身上十分留心,只記得他長得比她高大許多,她只在回來時听挽柔說起,說他眉目清朗,還給了她一抹教人心頭小鹿亂撞的微笑。

想來,他該是喜歡挽柔多一點吧!所以,她該提醒父親才對,說如果夏侯家真來退了她這門親事,是不是能夠讓挽柔頂上,妹妹該會很高興才對!

只是啊,如果夏侯家真的來退了與她的親事,那麼,這輩子她段倚柔是休想再訂親了,這天底下,是絕對不會有人家肯要一名失節的女子的。

她勾唇,揚起一抹微微酸澀的微笑。

其實不打緊的,她心里並不是太介意一生不嫁,就只是心里覺得對不住夏侯老太爺,辜負了老人家的青睞與期待,才是最最教她難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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