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們都在天上，而我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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競賽前一天，連續一周多的感冒仍然不見好，我還發著燒打著點滴。
「這只是一場考試，不用那麼緊張。」醫生邊給我扎針邊交代，「放松一點。」
我以為我是不緊張的，我以為我能應付一切的。至少，我沒有去想那麼多，我的思緒沒有混亂。可我的身體告訴我，我很緊張。直到今天我才知道，有一個健康身體有多麼重要。而現在，剛好換季，每年春秋換季，我都會重感冒一場。
文星宇坐在旁邊，用小刀削梨，梨皮長長的，連成一條，柔柔的，很美。
或許，我不是緊張化學競賽，我是在害怕，萬一肖媛媛真的出什麼事，真的出什麼事……我有做壞事的覺悟，但沒有做壞事的擔當。我沒有愧疚，但我害怕。我懷疑，那件事根本就不是肖媛媛策劃的，最大的受益者，應該是游雅，我可能已經栽進一個大坑。
女乃女乃打電話過來，用很輕松的語氣說︰「小麥呀……要保送了……吃好點兒，錢不夠跟女乃女乃說。」
她說的不是「快競賽了」，而是「快保送了」，她是多麼希望，她是多麼希望我能上名校，她在笑，我能感覺到她在笑。
我很自信地說，是的，一定是的。
可是啊，我該明白的，我該明白的，我該明白的。我該明白，這個世上沒有那麼多一定，不然就沒有那麼多悲劇，因為第一只有一個，成功者總是少數，卻還是有那麼多人擠破了頭去努力。
明知那個概率微乎其微，每個人卻都有那個信心，認為自己能夠比別人做得更好。我是最努力的一個，所以，我的回報也必須是最豐厚的一個。
我為自己打氣︰「女乃女乃，我會拿塊金牌回來給您的，就算是，只為了讓您笑得更輕松一點，我一定會的。」
競賽如期而至，我走進去，很自信。出來了，我依然很自信。
九月二十六號，我得到兩個消息。一是，我沒進省隊，甚至連保送都沒有拿到。二是，女乃女乃去了，就在我競賽結束那天。
眼前一黑，我攤坐在雅魚中學的實驗樓底下，樓上是進入省隊選拔的同學，我倒在底下的花壇上。我想，樓上和樓下，為什麼差距那麼遠啊？
我看著天空，那里有很多東西，女乃女乃在那里微笑，小雨也在那里微笑，還有爸爸媽媽，我是他們的驕傲，可是，如今我的驕傲去哪兒了？還有，我的希望，我的夢想，我的大學，我的化學啊！
它們都在天上，可我在地上。
整個競賽班都一片荒蕪，加菲貓臉上的表情也難得地沉重。
「辛辛苦苦學了兩年競賽，沒有進省隊甚至連保送都沒得到，短暫的悲傷一下可以理解。不過我們還有一次高考的機會，都是平等的。」
沒有人說話，高考的機會，對于我們大多數人來說，已經是絕路。
「大家罵國家取消保送也好，罵北大不守信用也好，罵省隊名額太少也好，這些都是有道理的。我們熱愛競賽，但不能把它當成逃避其他科目、逃避高考的理由。競賽讓大家產生了一種‘學競賽很有意思，我學了競賽就可以輕松進名校，何樂而不為’的錯覺，甚至連我一度都這樣認為。」
我捂著頭，有些意外，這時候我竟然有心思听加菲貓說廢話！
「而事實上，只會一門競賽課程，是一無是處的。沒有堅實的基礎課程，當你遇到微分方程，當你遇到全英文獻，當你遇到量子計算……不要以為學了競賽就能比別人高多少，反倒是高考黨身上有許多我們要學習的精神——堅韌不拔，專心細致，良好的心理素質……」
「高考和競賽，從來都不沖突。我們只是多看了幾本書，而那些高考復習的同學卻多做了十幾本練習冊……其實大家都一樣……」
是的，大家都一樣，沒有誰比誰高貴多少。
加菲貓說了很多，安慰大家也是安慰他自己，他曾經教育我們︰只有偏執狂才能生存。其實啊，他應該知道的，他都見證著，競賽班的同學為了那被取消的保送付出了多少。政/策說變就變，大綱版改全國版說改就改，省隊名額說少就少，保送說取消就取消。我們只是普通的個人，我們只有承受，可是，他們知道嗎？他們知道嗎？我們承受的不是個人，而是整個家的希望。
有多少家因此陷入絕望。他們不會懂的，他們開一場會，下達一份文件，會給我們這些做白日夢的傻子造成多大的打擊！
四個復習班，專為12年高考失利的同學開設，他們要接觸完全陌生的教材，完全陌生的體系，去應付13年的考試，我也不會懂，那些復讀的同學承受了多大的壓力。
只有生物競賽還不錯，畢竟還有雅魚市的那所二本支撐著，游雅獲得了那所學校的保送資格。她對我笑，笑得很開心。
我請了三天的假，躺在床上不吃不喝。第三天，那個念頭忽然升起，我知道那是天意，我打電話給文星宇說︰「我要高考，我要學文科！」
他支持我，他決定報中山大學的自主招生考試。我說好，我會通過文科高考考上中山。我們還有高考加分的，還有加分，這是相較普通高考生唯一的優勢。
我們就這樣互相加油打氣，楚芸香也決定報自主招生考試，我們就在校門口的串串香吃吃喝喝，說說笑笑，酸辛只有自己知道。
于是，十月份，我在眾目睽睽之下，完成了雅魚中學校史或者很多學校的校史都從來沒有過的事情︰離高考還剩八個月的時候，一個競賽生走進文科班的教室，抱著厚厚一摞文科的書，還有紫色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擬》。
那晚是歷史晚自習，歷史老師走到我身邊，詫異地問我是誰。
我說︰「我曾經是學理的。」
學理和學競賽，轉來文科班都沒有本質區別。
我沒看他的表情，只听見他的聲音︰「哦，那可真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啊？」
我沒答話，我知道我沒有資格。
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認為我瘋了，剩下的百分之一是文星宇和藍雪晴。但我相信，幾乎百分之百的人都認為我會失敗，剩下的人還是文星宇。
藍雪晴說︰「文科沒有你想的那麼簡單，不僅僅是靠背，還有更多需要理解的東西。還是學理吧，不要放棄你熱愛的東西。」
只有偏執狂才能生存，可如今，我為了生存，放棄做那個偏執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