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門女 第一百三十三章 一語成讖

作者 ︰ 水清若雲

「姑母來了。」

鄭大娘嗯了一聲,行至床榻前,「听說你病,我過來瞧瞧你。」

原本躺著的鄭淵,欲坐起身,諸葛氏見了,忙地過去要伸手扶起鄭淵,卻讓鄭淵犀利的目光給阻止。

諸葛氏只好訕訕地收回手,扶著鄭大娘倚坐在床榻邊沿。

鄭大娘瞧了兩人一眼,對著身邊的諸葛氏道︰「你先出去,我和阿淵說說話。」

諸葛氏應了聲唯,避開夫君的目光,不敢抬頭,行禮退了出去。

瞧著這情形,姑母定是諸葛氏請來的,而且為什麼請來,他亦一清二楚,頓時,心中既惱諸葛氏,又想著怎麼說服姑母。

「你也不必怪她。」鄭大娘淡淡道。

鄭淵一听,收回盯著諸葛氏背影的目光,面上勉強笑了笑。

只听鄭大娘又道︰「我今兒過來,一是瞧瞧你的病,你這都病了近一年,我還未曾過來瞧過你。二是因為阿大,不是因為你媳婦。」

鄭淵滿月復驚疑地望著鄭大娘,「這話怎麼說?」

他只知諸葛氏最近常去歸寧院,還在他面前哭求過幾次,夫妻幾十年,從沒臉紅過,這幾天,卻起了爭執。

「我原本是不願干涉此事,你媳婦來過幾趟,我也沒有出歸寧院,只是昨日阿大來我說了一句話,令我觸動︰不遵嫡長,亂家之源。」

「阿大?」鄭淵搖頭,「這孩子……他就是想得太多。」

「我覺得阿大說的沒錯。」鄭大娘瞧了鄭淵一眼,又道︰「阿大是你和阿兄阿父一力栽培,能力自是不必說,只是你仔細想想,自古而今,何謂賢者,本難以下定論,而嫡長子。卻是最易確定不過,先人之所以創立嫡長子的宗法制度,就是為了確定繼承權,減少家族內部因爭權奪利所引起的消耗。」

鄭大娘微微一頓。這些不用她提醒,鄭淵比她更明白,「不問古人,只論自家,阿翁去逝時,阿耶年僅六歲,上有六位庶兄,賢者有如三伯父,然阿翁還是選擇了阿耶,若論才干學識。二兄未必不如大兄,阿耶卻沒有絲毫猶豫。」

「姑母。」鄭淵喊了一聲,長嘆了口氣,「阿稚是我親兒,佷兒豈不知他。俗話說,三歲看老,五郎,三歲便已識字,大郎二郎雖無天賦,卻通經學,唯有阿稚自小一見書卷。便打瞌睡,加之其母溺愛,佷兒也曾狠打過,但到底是年近五十,方有此兒,若真打壞了有個好歹。佷兒心里也會遺憾,兼之,又有大郎在旁,便想著,實在不行。還有大郎,後也就放任,不下狠力去管,佷兒所求,只要他能平安長大就罷了。」

鄭大娘心頭大慟,一直以來,她也覺得納悶,怎麼在教導上,阿淵對阿稚的上心程度,遠不如阿大,原來是這樣,沉默良久,「阿淵所慮者,不過是六郎才德不足,但六郎畢竟年幼,性子好玩也是有的,等再過幾年,大了些,心性定下來,未必不能擔當重任。」

「姑母,我若身子康好,或許還可以等上幾年,看看阿稚長大成人,但如今佷兒的身體,不過是熬日子,若選阿稚,將來難挑重任,佷兒不但死不瞑目,此番去地下也無顏面見阿翁和阿耶」

「怎麼就病入膏肓了,姑母還比你年長幾歲……」鄭大娘悲從心來,她見慣生死,送走了阿耶阿娘長兄長嫂,沒想到,臨到來,連大佷兒也將會比她要先一步,臉色灰敗,兩眼渾濁,好一會兒,才緩過勁來。

無論阿大,還是阿稚,都是她的佷孫,于她來說,並無親疏。

她所堅持的,不過是宗法制度不能動搖。

「阿稚雖不大,但有阿大在,有二十二郎和練郎幫襯,有長輩看著,鄭家已固守滎陽上百年,必不會出什麼大亂子。」

鄭大娘說著,又看鄭淵一眼,「阿淵,古語有雲︰才德兼備為君子,德勝于才為賢人,才勝德為小人,才德皆無為庸人,君子是難求,但用人寧用賢人庸人,卻不能用小人,而只要阿稚本性不壞,這就足夠了。」

鄭淵伏在身後的隱囊上咳嗽幾聲,服侍的婢女都遣退了出去,沒有痰盂,鄭淵直接用手絹接住,痰中帶血,鄭大娘見了,心驚不已,滿身冰涼,又見鄭淵臉上通紅,遂急道︰「我去叫醫者進來。」

「姑母不用,這咳血也有些日子了,如今正吃著藥,醫者來了也不管用。」鄭淵聲音很低沉。

鄭大娘瞧著鄭淵有氣無力的樣子,「今日我們談到這,你好好歇息。」起了身,替鄭淵拉了拉被角,出了簾幃,喚了諸葛氏進來。

因鄭淵身體不適,事情一再被耽擱,只是鄭大娘一直未改變主意,每日都來瑯華園坐坐,兼之諸葛氏在一旁日夜啼泣,鄭淵不耐其煩,最終還是定了六郎鄭紅,不再更改,之後,卻是心灰意冷,常對諸葛氏念叨著︰「將敗我家者,必此兒耶。」

只是身體似已到了極限,醒來的時候少,昏過去的時候多,連著醫者都讓準備著棺木。

到了十月份,平城朝廷的詔書下來,接了兩道詔命,一道是有關官職承繼,一道卻是選七娘鄭葭入後宮。

這猶如一道晴天霹靂,讓所有在滎陽的鄭家人震驚。

來宣旨的是侍中鄧伉之子鄧沖,現任黃門侍郎。

「鄧侍郎,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鄭經把鄧沖一行人安置後,延請鄧沖到客院,便問了起來。

「不獨你們一家一姓,陛下奉太後旨意,納崔盧鄭王四姓女以充後宮,你們鄭家,除了大房七娘,鄭少師之幼女,鄭二十一娘,也已充選入後宮。」

二叔公幼女入宮的事,鄭經早就知道,只是沒料到還有七娘。

又听鄧沖提醒道︰「七娘是乙渾丞相在陛上跟前提及的,某來時,就听阿耶說過,你家八娘與乙渾家的婚期,協訂在來年三月,若是有可能,再往後延些日子。」

鄭經神色一滯,望向鄧沖,「侍郎的意思是……」

「深遠可什麼都沒說。」鄧沖忙搖頭否認,爾後,又笑道︰「還有伯明兄,我字深遠,去年就听叢木兄說起你要去平城,不知你什麼時候能過去?」叢木,是崔世林的表字。

「家中有事,暫時走不開身……」話未說完,就見僮僕侯十進來了,鄭經忙問道︰「什麼事?」

「五郎和十娘過來了。」

鄧沖一听,忙興奮道︰「可是野奴和熙熙來了,我這回來,就是想見見他們倆,他們倆上次一離開,就是三年光景。」自進府以來,身上的那份沉穩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起身就往外走。

鄭經怔愣了一下,爾的直搖頭,跟著起了身。

「深遠兄。」

「七郎。」

鄧沖的腳步剛邁過門檻,就听到台階下的鄭緯和鄭綏不約而同的喊了他一聲,喜笑顏開的走到跟前來。

「野奴和熙熙,我正要和你們阿兄說,想去見見你們,不想你們就過來了,我這回過來,崔家世父和阿翁阿婆,一直惦念著,還叮囑著我好好瞧瞧你們倆,兩人都長高長大了,尤其是野奴,如今像個大人一般了。」鄧沖輕拍了拍鄭緯的肩頭,鄭緯現在個頭,只比他矮了半個耳朵,又瞧著鄭綏臉上讓寒風吹得有紅似白,忙笑道︰「我們進屋,這外面冷。」

舊友相逢,最是雀喜不過。

進屋後,鄭緯和鄭綏先上前見過大兄鄭經,方分賓跪坐在榻席上。

鄭緯笑望著鄧沖,「我和熙熙離開的京師的時候,深遠兄剛入秘書監任秘書郎中,不想如今已是黃門侍郎。」

「皆是陛下厚愛。」鄧沖向北拱手。、

瞧著他做的有模有樣,卻讓一旁的熙熙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指著他道︰「七郎,這是在我們家里,可不許把你在官場那一套搬過來。」

「熙熙。」鄭經頓時覺得頭痛不已,忙地出聲喝止。

只是鄧沖對著鄭經淡淡一笑,「伯明兄,不礙事的,崔鄧兩家為世交,我和野奴熙熙自小一塊兒長大,都是極親厚,如今難得久別重逢,听說野奴要去南地,只怕將來,再見也難,現下,伯明兄只當我是私下來竄門子,彼此不必拘束才好。」

鄧沖都這樣說,鄭經自然不好再多說什麼。

一旁的鄭綏也松了一口氣,又道︰「七郎,還有我,我也要跟著阿兄一起去南地。」

「你也去,我還以為熙熙更願意跟著我去平城。」鄧沖不由打趣道,當初離開平城時,鄭綏可是挺不願意的。

鄭綏嘻嘻一笑,「自然是阿兄去哪兒,我跟著阿兄一起。」

一听這話,鄭經目光一閃,望向下首的鄭緯,卻見鄭緯臉上難得地露出無奈的神情。

是了,阿耶不同意熙熙跟著阿奴去南地,想必是阿奴還沒和熙熙說,只是這都拖了一年時間,而鄭經素知阿奴的性子,阿奴行事從來沒有拖塌的習性,又瞧著鄭綏滿臉興沖沖的,只怕阿奴說服熙熙,比當初說服阿耶他要去南地,難上更多。

想到這,鄭經不由會心地笑了起來,也該讓阿奴去頭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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