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流大同湖 孩子王如魚得水

作者 ︰ 凌之仁

蘆小是個破地方。危高岩在這里就讀的時候還不覺得,到大同中學去淘了一水,回頭再看那校舍、桌椅、門窗、黑板,竟破舊得不像話。

幾匹先生,擱里雖是旺族,教書卻不過二腳貨。危高岩作為新手,先要觀摩學習。學到了什麼呢?一個老師輔導背誦《送瘟神》,老師問︰「春風楊柳多少條?」學生齊答︰「千萬條。」老師︰「不對,萬比千大,應該萬在前邊。」學生︰「哦,萬千條。」老師︰「六億神州怎麼堯啊?」學生︰「使勁搖。」老師臉就板了起來︰「盡舜堯。」學生︰「盡舜堯。」老師︰「好,下面我們就背一遍。春風楊柳,預備——起!」學生齊聲地背起來︰「春風楊柳萬千條,六億神州使勁搖。」危高岩忍不住要笑,趕緊捂了嘴巴,低下頭去,朝一邊咳嗽。

又一個老師教《紀念白求恩》,搞啟發式︰「同學們,白求恩同志是哪國人哪?」學生齊答︰「加拿大人。」老師︰「他有多大歲數了?」學生︰「五十多歲。」——呵呵,什麼啟發式?看上去很活躍,實際是無效勞動。老師不滿足,還要啟發︰「他是什麼員哪?」學生敞開了喉嚨大聲回答︰「gc黨員。」聲音整齊又洪亮。老師得意地笑了。我的天!危高岩實在忍不住,要放聲大笑,幸好,那笑聲從喉嚨里奔出來,沖到口腔,不想慣性太大,氣流裹挾著涎液,一起涌到鼻旁竇,這下子真的咳嗽起來。

危高岩想︰真是誤人子弟呀!若是要求標準化教學,這些先生,只怕是要一鍬撮掉。那,蘆灣小學豈止是差一個老師,是差n個。

嗨嗨,二腳貨倒也罷咧,偏偏繁殖力又特強,一個個娃兒大小一大窩,窮家務就方興未艾,成了那永不消逝的電波;農忙時節,還得在堂客們的吆喝下,屋里屋外一把抓,學里事就自然由它散放。

危高岩評論道︰這劣質 土是得摻點鋼筋才成!——嗐,他只道天生鋼筋必有用,又怎知,天生鋼筋必有用,那,黃鐘毀棄,瓦釜雷鳴,又當怎講?

韓堯金校長卻是了得,雖然人長得橫粗鹵鈍,樣子蠻蠢,腦子卻精明得要命。別的不說,單那鷂隼眼,鷹鉤鼻,先就把你鎮了。小時候,危高岩是怕得要死,恨得要命。不消說,他是帶過危高岩政治的。

之前有一天,危高岩在房里看《艷陽天》,韓大秀來了。危高岩忽然來了興致,問︰「大秀,你吃過紅蘿卜嗎?」

「吃過呀!」

「那,紅蘿卜是不是最辣?」

「還好吧。那灰皮的蘿卜最辣。」

「可見,浩然深入生活不夠。你看他寫的,‘最辣口的是紅皮蘿卜紫皮蒜’。」危高岩就指給韓大秀去看,卻又用右手捂了下一句。

韓大秀看了,說︰「是的呀!不過灰皮蘿卜很少見,那浩……興許是沒見過吧!哎,那最辣的也不是蘿卜啊蒜哪,那尖椒、洋蔥……」

「這沒事,他是先框在蘿卜、蒜的範圍來談嘛,也就是講最辣的蘿卜、最辣的蒜。」危高岩忽然又轉移話題,「那龔家嫂子是不是總愛揚起個腦袋呀?」

韓大秀一愣︰「沒有啊。怎麼啦?」

「我看也是。」危高岩又問,「你哥走路是不是總愛耷著個腦袋?」

韓大秀遲疑了一下︰「有點。」

危高岩就   地笑了,拿開手,叫韓大秀去看第二句︰「你看,‘最難斗的是仰臉老婆低頭漢’。」

韓大秀就不干了︰「你要死噠,涮我哥!」

危高岩略表歉意地去笑︰「玩笑也是玩笑,事實也是事實。」

韓大秀還是不服氣,撅起那薄嘴唇︰「我哥是世上最好的哥,最好的人。」

危高岩忙說︰「那是,那是。——于你,于你。」

韓大秀的秀眉彎成了個問號,心里說︰我哥就我哥,怎麼又跑出個淤泥來了?

因為心里怕著韓校長,又因為剛從農田里抽出來,免除了勞役之苦,所以韓校長叫干什麼干什麼,這樣危高岩就帶了很多課。是啊,這做人嘛,你總不能得好賣乖,吃西瓜甩皮吧!

叫危高岩帶許多課,一是韓堯金瞎子吃湯圓——心里有數,老師們那素質,欻子(手殘疾)送禮——拿不出手;二是家里累贅多,一唧一個屁事,一唧一個屁事,今兒豬子叫人搗了要找獸醫,明兒老三或者老四拉稀,要去唐嘴買土霉素……只有危高岩,寡漢條子,老子一爺,屁麻煩沒有;再,能者多勞,最好,最好。危高岩為了顯出自己不是做五活的料,而是當先生的料,也來者不拒,樂此不疲。

危高岩帶了一個畢業班的語文,做班主任,又兼了三四個班的歷史、自然,還時不時地撿課來上。工作量夠大了吧,但年輕人,精力足,熱情高,又有幾把刷子,所以還顯著應付裕如,把床頭的那厚本本也帶到抽屜里來看。

五年級的學生,先前受夠了半吊子老師的折磨,現在見新班主任人長得帥氣,一手粉筆字也寫得清爽,上課也不端架子,既輕松,又好玩,所以課余總圍著危老師的**轉。尤其是,危老師提倡學生廣泛地發問,這樣,不管是語文還是算術、歷史、自然方面的問題,都來找危老師討教,甚至課程之外的一些個問題也來問,譬如幼苗期的稻子和稗草怎麼分辨、下鄉知識青年為什麼分不清韭菜和麥子、同是一窩豬娃子為什麼有一個叫羅巴,等等。課程內的問題,危高岩是一抹不燙手,都能完滿及時地解答。于是,在孩子們這里,危老師就成了世界上最淵博的宗師,只要有機會就要到外人面前去炫耀︰「我們危老師,教語文的,連那麼難的算術題都會做。嘖!」「不管語文還是算術,上自天文下至地理,我們危老師,都是一抹不燙手。」「太陽系九大行星,我們危老師一口氣倒出來,水金地火木土天海冥,不打一個磕,滾瓜爛熟!」但,課程外的有些問題,他比這些鼻涕孩兒強不了哪里去,踫到燙手的,他就會跟孩兒們講︰「這個我還不知,等我找有經驗的老師請教了,再來告訴你們,好不好?」于是學生們就滿懷了希望,等著危老師的解答。解答過後,對危老師,學生們的心里,除了崇拜,又加上了一層敬意。

有這麼多粉絲來擁躉,危高岩的心里還是蠻受用,但轉而一想,自己又笑了,于是又去跟學生講人無完人、學海無涯的道理。並且舉例子說,究竟是早上的太陽大些還是中午的太陽大些,當年的孔夫子都不能回答。孔夫子尚且如此,還談什麼淺薄如我這樣的人呢!學生們就不屑一顧地說︰「克己復禮,開歷史倒車,孔老二算什麼東西?危老師您比他強萬倍。」

危高岩暗暗一樂,心里叫喊︰「我的天,好高的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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