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流大同湖 危高岩堿水三煮

作者 ︰ 凌之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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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盞不甚明亮的馬燈掛在房梁下,煙**在地上布滿了八卦圖——顯然,支委會進ru了尾聲。

「我們現在面臨著一個新的難題,那就是回鄉知識青年的教育改造問題。」為了加強基層黨組織建設,蘆灣小學校長韓堯金還兼著大隊支委。現在,這個問題由他提出,正是順乎其情合乎其理的。

在蘆灣,所謂回鄉青年的問題,也就是危高岩一個人的問題。謝南山有點膩歪地說︰「我看這個人,根本就是一修苗子,四體不勤五谷不分。」謝南山是蘆灣大隊的大隊長,還兼著所在小隊的小隊長。

婦女主任唐翠姣也附和著說︰「是啊是啊,書看得一海船,生產知識卻是一點也沒有。」

支書韓堯山把那支游泳猛吸了一下,長長地吐出一口,然後高屋建瓴地說︰「我看要害還是階級感情問題。身為農民,不會農活,這是個枝節問題——可以教,可以學嘛。而身為農民,卻賤視農民,這就是個思想問題,立場問題。」

「對對,韓書記說得對!」唐翠姣趕緊附和。謝南山也直點頭。民兵連長韓堯森顯出痛心疾首的樣子︰「是啊,我們都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要是我們村出一個反面典型,那也是給大家臉上抹稀屎麼!」

「這些個都是認識問題,也就是說我們支委會對這個人的認識取得了高度的一致。」韓堯山說,「下面,重要的就是具體措施,是吧,也就是說,我們采取怎麼樣的方法、怎麼樣的手段去教育,去改造。」他意味深長地看了看韓堯金。

韓堯金做出思考的樣子,然後以征詢的口吻說︰「我看嘛,第個,第個第個,第一步︰打傲——就是打掉他身上的傲氣。」

謝南山張大了眼楮,急巴巴地問︰「怎麼樣打傲呢?」

韓堯金斬釘截鐵地說︰「說穿了,就是叫他月兌一層皮,月兌掉那張傲慢的皮!」

「那第二步呢?」唐翠姣顯出好學的態度。

「第二步嘛,可以叫斂息。這是一個平台期——這得要看他的表現,如果有所轉變,第個,那就說明他是可以改造好的,我們的方針,就可以溫和一些。」

唐翠姣急急地問︰「第三步呢?」

「第三步︰市惠——表現好了,就說明了我們的教育成果,改造成果,那就可以給他點好處,比如入黨,比如提干。」

謝南山、韓堯森張大了嘴巴。

唐翠姣有點夸張地說︰「還是我們的校長有水平,一款一款的。不像民兵連長,一個大老粗。」韓堯森是她的丈夫。

謝南山嬉皮笑臉地問︰「我說唐主任,韓連長有多粗?你量過沒有?」

唐翠姣勝券在握地笑起來︰「反正,比大隊長的嘴巴要粗。呵呵呵呵。」

農村的干部們就是這樣,說正事的時候倒還人模人樣;余外的時節,卻比群眾還粗野。現在正題說完了,所以就西皮流水地講起了葷話。

從這個參會的情況可以看出,蘆灣的大權基本上掌握在家族最大的韓氏手中;為了平衡,第二家族謝家也分得了杯羹。具體到個人,韓堯山是理所當然的實權派;韓堯金則是那梁山水泊的智多星;謝南山呢,基本上可以算個跑腿的,頂大隊長之名,行小隊長之實,再或者,那結怨的、勞神勞力不得好的事兒,都由他老先生親自去干干。從歷史上看,韓謝兩家基本上是分分合合︰利益相協則合,利益相犯則分,無所謂利益不利益的時候就若即若離。而現在,在對危家、對危高岩的態度上,兩家卻取得了驚人的一致。

所以第二天,危高岩就領得一分特殊的活路——糊田埂︰牛工把水田整好以後,婦女開始插秧之前,把四周田埂所有的旁壁用稀泥糊上,免得到時候滲水。不消說,這是因人設崗,整治人呢。一則,通常的做法是滲水的時候即時去補救,因為沁水洞只可能出現在個別的、少數的地方,哪里就需要把四壁通通糊上?往年並沒有糊田埂這一說嘛!再則,所有的田埂都交由危高岩一個人來糊上,並且必須趕在婦女們開始搶插之前。這可是一個龐大的系統工程啊!危高岩大事做不來,小事就不敢不做。呵呵,好算是隨才器使,各盡所能吧!

可憐這白面書生,整天價弓在田埂旁邊,抓起稀泥巴糊呀糊的,腰也酸,臂也脹,腿也疼;因為長時期低著頭,頸子也 ,眼楮也花……猛不丁,抓出一條蛇來,渾身的汗毛一豎——咦,還好,是鱔魚。換了別人,這鱔魚便會成為自家餐桌上的美味;那個滑呀,危高岩哪里又抓得住?正在遺憾之時,又抓出一條。這次吸取教訓,指上使力地去掐緊。那鱔魚卻回過頭來,要去咬他的手——媽呀,是蛇!一股強電閃過了大腦神經,危高岩腦子一麻,尖叫一聲,下意識地使出渾身的力氣,甩向遠處,借著慣性,**也甩到了水田里,活生生成了一個泥人,狼狽不堪。他有點發恨地想︰媽的,哪輩子作了孽,要遭這種報應!他想索性就這麼坐下去,坐下去。但是,他不能,也不敢。喘了一會兒氣,還得爬起來繼續糊,連褲襠里灌滿了泥漿也不能去管它……

糊到一個轉角處,右手的食指忽然像火燒了一下,辣辣地疼。危高岩趕緊拔出手來,一看,鮮血直流。不需說,定是叫蚌殼劃的。那食指就麻利地到渾水里涮了一把,媽呀,好長好深的一道口子!危高岩拔出腿來,到那窄窄的田埂上東倒西歪地去奔跑,跑到旁邊正在插秧的一塊水田里。一位嬸嬸隨即拈出一撮兒常備的蒲絨,唵到傷口上——可嘆那傷口,像一張魚的口,齜牙咧嘴,還在朝外汩血呢。略一遲疑,好心的嬸嬸撕下自己破衣上的一塊布巾,給危高岩緊緊地綁上,嘴里頭還嘖嘖地嗒著——同情呢!這細皮女敕肉的學生娃,幾曾遭過這種罪喲!

危高岩護著疼,在田埂上痴了一會,還是怏怏地下到田里——不是說輕傷不下火線嗎?火線就在大天了日之下明確無誤地擺著,想逃,門都沒有!

幾天下來,腿子也立腫了,腰也快弓斷了,眼珠子也要掉下來,臉盤子也變肥了,十根手指皺成了白森森的核桃皮——整個人差不多都月兌了相。哪還有什麼書生意氣?哪里還能夠揮斥方遒?躺在楝樹床板上,舒出長長的一串氣,危高岩有點自虐似的想︰干吧,干吧!在清水里泡三次,在血水里浴三次,在堿水里煮三次,我就會純淨得不能再純淨了。阿?托爾斯泰能在他艱難的歷程中去泡去浴去煮,我干嘛就不能?這樣一想,忽而又來了勁道,支起身來,搬起了床頭的一本大部頭。

沒看上幾頁,就見韓大秀旋風般地卷進來,顯出非常憤激的樣子,沖著危高岩就喊︰「走,找他們,評理去!」

危高岩一下子就見著個丈二的金剛——模不著頭腦,只疑疑惑惑地望著她。

「拿七分的底分,干十分的重活。他們自己家拿低分的勞力,哪個不猴在旱田里,躲在陰涼下,悠哉悠哉?明擺著整人麼!哪里就需要糊田埂?多余的麼!」

「那西西弗斯推石頭,不也是多余的?耶穌總得要人當嘛……謝隊長說了,知識青年的教育改造……」

「教育個鬼!改造個鬼!四類分子都不像這樣整,未必貧下中農的後代,連個地富反壞都不如嗎?」韓大秀火氣又來了。剛才進屋,光線有點暗,她的眼楮還不太適應;現在,她分明看到了一個頭泡臉腫的危高岩,大為吃驚,身子就趴在了床沿上,眼楮也紅了,拿起那只傷手,眼淚就撲簌簌地流下來。

危高岩還不太適應這個,趕緊坐直了身子,那傷手,就月兌離了韓大秀的縴縴十指。韓大秀站起身,急不可耐地叫︰「走,找謝南山,評理去!」

危高岩的身子還在往里縮。韓大秀耐不住︰「你不去,我去!」一陣風猋出了門外。

找到謝南山,發覺韓堯山也坐在他家的堂前。韓大秀也不管,沖著謝南山喊︰「謝隊長,為什麼整人?看別人書讀得多,看別人是獨姓,就要往死里整?還有沒有人性?他那樣的女敕蕻,經得起這麼整?」

韓堯山皺著眉,低聲地制止︰「大秀!」

謝南山雖然只是個跑腿的,但是也長眼楮,也長腦子,于是就開始夾針帶刺︰「過去,你向著危婆婆;今天,又向著他——莫不真的有什麼孽緣?」

韓堯山咳了一下,聲帶威嚴地說︰「這叫人嘴里吐的象牙?」

謝南山嚇了一跳。停了一會,就轉而跟韓大秀去解釋︰「改造知青,這是支部的決定。」他把「支部」兩個字吐得很重,言下之意,再鬧,找你哥韓堯山鬧好了。謝南山心里也窩火啊︰打傲打傲,還不是為了你這個小b?好心我還做了驢肝肺了我!

韓大秀的攪和,撥得動蘆灣這艘大船?糊田埂樣的美差,隨口就來。所以吶,如其所願,危高岩還得到堿水里去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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