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流大同湖 危婆婆逢凶化吉

作者 ︰ 凌之仁

危婆婆喲真是個可憐人!擱老屋受不住勃谿之氣,跟著危老頭奔死奔活來之在這人生地疏的大同湖。根還沒扎穩,可恨那老東西,偏像趕不及,一早起就奔向奈何橋!這麼的,那日子就過不出個模樣。唉,一個盤戶,單家獨姓,本來就叫人賤視;現如今,孤兒寡母,疲窿殘疾,跟子里談不上半點的貢獻,而分東分西,欸,都貧下中農,人頭上你還少他不得——這就未免叫蘆灣的人嫌臊!好容易等到兒女們長成點氣候,卻偏偏,兩個姑娘,毛干鴿子飛,紛紛外嫁;本待想,危高岩兒苗子蓄成,好歹也算得個半槽子勞力,卻偏要一勁地讀書,讀書,直比里哪一個青年都讀得高。你看你看,這還不叫蘆灣的人嫌出屁來?

村子里,正經男勞力日工拿十分,輕壯婦女拿八分,老弱病殘只能拿六分。這是常例,本也無話可說。犁耙耖 ,爺們又要吆喝 牯牛,又要操持手里的家伙,累得個七死八活,娘們奈何不得,這倒也算是得其所哉。但是,用牛的活路也就那麼一陣子,更多的時候是大忽隆。大忽隆的時候,無論你六分八分十分,一口大鍋里面熬,干著一樣的活,所得卻相差懸遠,這就顯出不公。而其間,那工分高的,也有慣于偷奸耍滑的;那工分低的,也有憨笨苕跩實打實的,這就愈發顯出冤屈。事實上,農村里最苦的還是娘們,搶收搶插,腰都要累斷喲!還好,這樣的活路,通常是搶規劃,按你割谷或插秧的田畝數來計酬。這是農村的慣例,也是干部們的高招,逗得那臉朝黃土背朝天的婆子們去拼爭。果然,婦女們幾乎一無例外地看不開,把那工分看得比性命還甘貴,總是沒日沒夜地去爭搶。當然,也只有這樣的時候,才顯著公平。工分拿得少,只能怨你勤苦不夠,再或者能耐不足。——不過,即便如此,也不是完全沒有貓膩,小計的步弓可以在這里做些微調。你說,那得勢的人家,是會被調高呢還是調低呢?危婆婆呢?逢上這樣的事,危婆婆也不敢與小計爭持什麼。

平常時日,隊長派工,學問很大。蘆灣的人把那輕松討好的事兒叫「有眼的石頭」,自己領了那吃虧不討好的活路,就抱怨說「有眼的石頭都被人家挑走了」!自然,最有資格講這句俏皮話的是危婆婆,而事實是,最沒有權力講的也是危婆婆。蘆灣有一句順口溜︰「畜牧組,療養院;蔬菜組,大酒館;押車下武漢,防汛上廬山。」這些「有眼的石頭」,都叫那有頭有臉的人家買斷,比如韓家,再或者謝家。按理說,工分低的該派些輕松的活;相對繁重的活路,該由工分高的人兒去上陣。但是,在蘆灣,危婆婆,拿六分的人,常常是同著拿八分的輕壯婦女一起扛;更有時,承著照拂,派個輕散活,落下實,又是個明輕暗重。比如說打場,人騎在牛背上,拖著個石 轉呀轉的;轉過一陣子,就用揚叉把稻子翻松,然後再轉。幾次三番,月兌粒就算完成。這樣的活,危婆婆是輪不上的。為什麼?牛不及人類文明,不講衛生,不上廁所,在那轉場的當間,跐開後胯就要拉屎,那打場的人須趕快溜下牛背,及時抱一捧稻草,像接金坨子一樣,生怕撒落一點,然後急急如律命地拋到場外去。隊長說,這個活你危婆婆干得了嗎?危婆婆力氣又小,動作又慢,自認理虧,羞慚而退,只好到棉田里去薅草。漚在棉田中,伏夏時節,烈日曝曬,暑氣燻蒸,那滋味可就夠她危婆婆喝一壺了。再比如中耕。到棉田里中耕,自然是干淨些,也輕松些,可是中耕器又高又重,一行上頭,牛轉彎的時候,你須豎起那高高的把手,駕起中耕器隨著牛的**轉入另一行。隊長說,這個活你危婆婆干得了嗎?危婆婆人又老,個子又矮,自認理虧,羞慚而退,只好到稻田里去中耕。弓在水田里,煮沸的水燙著臉,稻禾的尖葉還時刻威脅著人的眼楮,危婆婆也只好認了。

韓大秀家大族大,橫豎不怕。她是同情著危婆婆,又見不得那暗地里整人的氣象,常常就刺刀見紅,抱打不平。有時候,還跑到危婆婆的田頭幫上一把。幾次三番,就有那尖酸的婆娘刺激︰「你那麼地向著她,莫不是她家冇過門的?」韓大秀脖子一梗,烏亮的長辮子一甩,叫︰「是就是,哪麼樣?」其人就伸頸縮脖,做退避狀。韓大秀就勝利地大笑起來。

韓大秀還抽功模夫到危婆婆家,幫七幫八。危婆婆不曉哪輩子積了陰德,在飽吃眼色的光景里,從施壓的大族中跑出個叛逆的英雄,單槍匹馬來護駕,就不由她不感激得鼻青臉腫,自自然,她是直把大秀視如親姑娘一般。只是,韓大秀便由此把自己掛在了長舌婦的嘴上,並且連同危高岩,做了大批判的對象。大秀卻不驚不惱,倒鎮定得像吃了定心丸,松快得像得了鐵姑娘的錦旗。

一天上街,危婆婆給紅衛兵攔住,要背老三篇。可憐危婆婆,任是搜索枯腸,也擠不出現成的……眼看紅衛兵催得急,危婆婆到底給激活,流暢了起來︰「人是要腫死的,但死的人不同意。古代有個牽馬的……」紅衛兵愣了一下,忽爾尖叫起來︰「好啊你反動,篡改**教導!」危婆婆嚇青了臉,哆哆嗦嗦不知所措。韓大秀看著不對,忙沖紅衛兵喊︰「她一個老人家,你偏要為難她?」紅衛兵不饒人︰「老人家小人家,老三篇都要背。」韓大秀就指著他︰「你這個同志,怎麼像個華佗?」紅衛兵一愣︰「華佗怎麼了?」韓大秀背起手,昂起頭︰「**教導我們︰‘華佗無賴小蟲何。’」立馬笑得前仰後合。紅衛兵入了套,鼻子都氣歪,可也不敢發作,因為這的確是他老人家說的!——罷,也不管它︰「老三篇誰都要過關——華佗也要背!」韓大秀看看沒轍,趕緊大包大攬︰「我來背。‘人總是要死的,但死的意義有不同。中國古代文學家司馬遷說過……’」紅衛兵就不干︰「該她背就由她背,什麼文學家武學家?」韓大秀立馬跳起來︰「好!好!**說文學家,你偏說武學家,跟**對著干?——來人哪,把這反革命抓起來!」紅衛兵一下傻了眼,看看周遭沒人,趕緊撒開腳丫,沒命似的逃走了。危婆婆望了望天,頓時像泄了氣的皮球,癱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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