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世七書之卻月 中卷二十八章 逆流直進

作者 ︰ 導彈熊

ps︰

弟兄們,我眼前只有一個景象,那就是受賞拜爵于明君之朝,歡慶痛飲于父母之室!鮮花滿街,美女斟酒,人人把我們當英雄。多年後,子孫問起來,說姚秦覆滅之際你在哪里,我們以驕傲地說︰我就在戰場上!我就在前鋒!

郭旭把槳交給身邊的士兵,月兌下戰靴,把里面的汗倒了出來。想了想,索性月兌掉盔甲和戰袍。陽光很毒,但河上的風還是帶來了一絲涼意。一看隊主如此,當兵的紛紛效仿。很快,除了主將王鎮惡,整個船隊的官兵全都打了赤膊。

郭旭滿臉酡紅,不僅僅因為熱,更因為興奮。

開拔前,他看見孫俏騎馬趕來,已經驚喜到瞠目結舌。他很想站起身來揮手致意,但礙于王鎮惡在身邊,也怕士兵們笑話,便強壓住興奮,佯裝什麼都沒看見。彼時那個派去傳話的親兵已經回來了,後者並沒有老老實實地原樣復述,而是擅自做主加了點佐料,那就是眉飛色舞的神情和一點點語言修飾,于是郭旭听到︰孫姑娘要你好好活著回來,好好過日子。把這句話拆開,僅前半截「好好活著回來」,就足以讓郭旭竊喜半年;而「好好過日子」一說,含義尤為豐富,想象空間異常巨大,遠遠超出郭旭預期,帶給他9成狂喜和1成狐疑。誰料腳跟腳地,孫俏就趕到河邊了。她的到來,自動消除了傳令兵扯謊的罪證,讓郭旭那點殘存的嘀咕立刻蒸,只留下百分之百的喜出望外。他恍如升上雲端,飄飄蕩蕩,暈暈乎乎,不知此地何地,今夕何夕。他本來就沒有官架子,向來和士兵打成一片,饒是如此。士兵們也覺得郭隊主此次出征格外溫情,閑不住地替各位弟兄劃槳,一邊出力氣,還一邊傻傻地笑。渾然不像即將投入一個凶險莫測的戰場。

戰場也在捧場。它好像也知道這個青年軍官正沉浸在巨大幸福中,故而要獻上賀禮︰秦香城守將恢武將軍姚難得知晉軍自黃河入渭河,已經朝著自己後方殺去,香城已經孤懸,他迅速席卷行囊,放棄香城,一路向長安方向撤軍。香城就像一枚熟透的果子,無需動手,自己掉下枝頭,被劉裕從陸路派出的軍隊唾手接住。姚難在撤軍途中遇到前來接應的鎮北將軍姚疆。兩人合力固守涇上古城,結果被跟蹤追擊的王鎮惡部將毛德祖擊破,姚疆戰死,姚難一路狂奔逃回長安。這一變局,瞬間讓固守定城堵住潼關的姚處境危難。他夾在潼關劉裕主力和背後王鎮惡奇兵之間,就算是一枚硬核桃,也會被壓成齏粉。姚退守鄭城,劉裕立刻跟進一步。關中雖然四塞堅固,院牆已經被打破,晉軍的戰靴已經登堂,即將入室。長安雖然還有好幾萬秦軍。但他們不得不分兵把守渭橋、石積、灞東等要害。誰都知道這樣分散兵力很糟糕,但誰也不敢放棄其中任何一個要點,因為放棄了就等于開門揖盜。晉軍沿渭河西進的消息已經傳開,但水軍來勢迅疾,陸上軍隊就算看破了晉軍意圖,也根本來不及調度。大勢是絕望的︰僅靠防御。不會打破強寇。長安要解除警報,除非有生力軍和晉軍野戰,但現在姚泓囊中羞澀,手腳被分別扯開按住,只只能靠牙齒自衛。更為絕望的是。關中郡縣已經紛紛暗中聯絡晉軍,就算不至于馬上倒戈,但至少在晉軍進擊長安時會保持中立。這就意味著長安作為都城,已經在自己的國土上孤立了。

一柄鋒利的長矛自東向西直刺姚秦心月復,郭旭的船,就是這根長矛的矛尖。

王鎮惡帶著微笑,看著郭旭滿身的肌肉隨著劃槳亂竄,頓時想起「動如月兌兔」這個詞兒。

軍隊,不打仗時「安若處子」,要打就得「動如月兌兔」。

這是爺爺最喜歡說的。

爺爺不是武士,不喜歡穿盔甲,射箭十次有十次月兌靶,但出將入相,擊破強敵無數。他自己不會揮舞刀劍,但懂得怎樣把萬千軍人的刀劍集中起來,揮向該打擊的地方。

爺爺不止一次講過他率軍擊滅慕容氏燕國之戰。

現在,他孤軍深入敵境,直扣姚秦都門,和爺爺當年的態勢何其相似!

爺爺,我不會給你丟臉,願你在天之靈保佑我!

「郭旭,你停了一下。」

郭旭抹了一把臉上的汗,坐在王鎮惡身邊。別人都*上身,只有王鎮惡戰袍盔甲齊全,這讓郭旭很慚愧自己的放縱。

「那個孫姑娘,你看見了嗎?」

郭旭沒料到王鎮惡會說這個,慌亂地擦了擦汗︰

「看到了。」

「那你為什麼不跟她打個招呼?」

郭旭沒有吭聲,羞澀地低下頭去。王鎮惡拍了怕他汗津津的後背︰

「你跟她打個招呼,一點也不丟人,而且會讓弟兄們士氣百倍。」

郭旭抬起頭看了王鎮惡一眼,眼神說是真的嗎。

「看看這些弟兄,很多人踏上戰場,就永遠留在戰場。我們這樣悄悄地登船,孤零零地出,老百姓不知道我們存在著。這時候,一個妙齡佳麗來河上送行,她是沖著你來的,但弟兄們都沾了光,他們在一個漂亮女人面前,雄赳赳地出了,知道自己至少在一個女人心里留下了一個影子。當兵的粗粗糙糙,但內心其實很脆弱,他們就怕人家看不起自己,忘了自己,活著是無人在乎的人,死了是無人掛念的鬼。孫姑娘來送你,說明她看得起當兵的,僅這一點,就足以讓弟兄們想入非非,無所畏懼地沖鋒陷陣了。假如你當時能站起來大喊一聲︰等著我回來進洞房!我就會和弟兄們一起喊︰等著我們回來鬧洞房!這樣就太完美了。」

王鎮惡說完,很得意地放聲大笑,身邊的士兵亦然。

郭旭的臉像熟透的李子,紅到紫。

笑聲停歇片刻後,王鎮惡抬頭看了看天光,低頭沉吟片刻,平靜地對郭旭說郭隊主請你穿好盔甲。

郭旭一愣,突然明白過來,王鎮惡估算時間。知道馬上就要抵達登陸點了。

全船士兵輪換著穿好了盔甲,校尉們連打旗語帶喊話,很快整個船隊的*男人都切換成虎賁甲士。

河水激切,水聲喧嘩。

逆流而上。不進則退。

晉軍士兵奮力劃槳,兩岸柳樹青翠,隔著樹干能看到收割後滿是麥茬的農田。

一群野鴿子掠過河岸。

渭河突然收窄,遠處隱約以看到一座橋。

渭橋在望。

長安不遠。

此處即戰場。

王鎮惡拔出長劍,大聲下令︰

「往下傳,棄舟登岸!」

弓箭手用擘張弩射出帶著麻繩的飛爪,它們飛進柳樹,飛進灌木,攫住任何以攫住的東西,而後就死死地扣住。最強壯的士兵最先上岸。拽住麻繩,配合劃槳兵,把艨艟靠到岸邊。

河水不歡迎這群逆流而上的不速之客,它大聲叫罵,揮舞浪花。要把艨艟們推向下游。

必須在極短時間內上岸,否則前功盡棄。

王鎮惡和郭旭先後飛身跳上河岸。

全副武裝的士兵落在土地上的聲音匯成一片,一如戰神在擲骰子,賭的是生死成敗。

官兵在不遠處結好方陣,準備靜听將領。

這時背後傳來不祥的聲音︰無人牽扯的艨艟頂不住河水沖激,在強勁的逐客令下紛紛潰敗,它們扯斷麻繩。相互擁擠沖撞著向下游漂去,很快就消失在遠處。只有很少幾艘不認輸,還頑強地停在河面上,麻繩蹦得緊緊的。

眾人擰著脖子,無聲地看著這一幕。

無需沉舟,渭河替他們干了這件事。

也無需破釜。根本就沒帶鍋,每人持三日干糧。

打贏了,一座繁華富庶的長安供他們享用。

打輸了,帶再多的糧食也是資敵。

王鎮惡找到一塊大石頭跳上去︰

「弟兄們!你們都看到了,船已經沒了。我們已經在死地了!」

郭旭感到一股涼意從後背卷上後腦。

「告訴我,你們害怕了嗎?」

三軍大呼︰

「不怕!」

「很好!從來都是敵人怕北府兵,沒有北府兵怕敵人的道理!今天,我王鎮惡身負朝廷重任,要和你們一起竭力致死,有進無退,共立大功,報答國家。」

郭旭把長劍指向天空︰

「共立大功,報答國家!」

三軍應和,壓倒渭河喧嘩。

「我只想和你們同生,不想和你們共死!看看這個孱弱的姚秦,它的將帥,無一不是我們的手下敗將!他們沒有資格取我們人頭!相反,我們要踏平他們的老巢!」

郭旭覺得每一根骨頭都在興奮地叫,熱血燃起勝利之火。

「弟兄們,我眼前只有一個景象,那就是受賞拜爵于明君之朝,歡慶痛飲于父母之室!鮮花滿街,美女斟酒,人人把我們當英雄。多年後,子孫問起來,說姚秦覆滅之際你在哪里,我們以驕傲地說︰我就在戰場上!我就在前鋒!」

三軍雙眼噴火,滿面酡紅,激情無以言表,乃拔劍抽刃,拍擊頭盔,鏗鏘聲震動原野,反射日光直上九霄。

王鎮惡用劍一指南方︰

「目標,長安,出!」

一個鋼鐵方塊,隆隆地向長安前進。

郭旭跟著王鎮惡身邊走了一陣,帶著明顯的艷羨對他說︰

「將軍,你剛才說得真好!我特別羨慕說話說得好的人。」

王鎮惡輕輕地笑了笑︰

「剛才那番話,多一半是我爺爺在打慕容燕國時說給部下的。」

郭旭正要說點啥,突然被王鎮惡一個手勢制止了。

他們前方地平線上卷起塵土。

秦軍迎上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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