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世七書之卻月 中卷第七章 夜貓子叼了黃雀的螳螂

作者 ︰ 導彈熊

沈林子總覺得姚紹不會死心。

在中了檀道濟糧車藏兵計之後,姚紹又派人截過一次晉軍糧道,這一回動靜很大,雙方死傷都不少,但最終先垮下來的是秦軍。

之後陸路就消停了。

再笨的孩子,也不會掏鳥蛋被鳥啄瞎一只眼後,還會爬上同一棵樹,去賠上另一只眼。

但沈林子不相信姚紹會就此放棄斷敵糧道的意圖。這是他唯一能克晉軍的法寶。這個孩子,固然不會爬上同一棵樹去掏鳥蛋,但未必不會把注意力從鳥蛋轉到魚蝦上。

是的,沈林子擔心水路。

水路是晉軍的主場,沒有人認真地以為秦軍能在水戰中佔到晉軍的便宜。但「備周則意怠,常見乃不疑」,大家都不當回事的地方,說不定就是出事的地方。

撒出去的探子紛紛空手回來,打听不到秦軍有任何異動。

直至瞎貓踫到死耗子。

多麼幸運的一只瞎貓啊!

有個探子回程中迷路了,黑燈瞎火撞了半天,撞到了一個小村子里。他不敢到人家借宿,就找了棵大樹爬上去,用綁腿布和繩索在大樹杈上做了個軟床,穩穩當當地眯了半夜。等他醒來時,天已經大亮,能看到日出,就能確認東方,以模回去了。就在這個時候,村口出現了一隊秦軍。

他們從樹下走過,槊尖就擦在葉子上。

探子藏在枝葉從中,雖是初夏卻噤若寒蟬。

秦軍到了村子中央的打麥場上,敲了一陣鑼,每家每戶都打開門,抬出一樣奇怪的東西。集合完畢,秦軍和村民一起,把這些玩意兒帶走了。

探子不認識這玩意兒,回到大營後,把他看到的東西畫在了紙上。

沈林子看到的是一個縱橫捆綁在一起的木頭架子,上面固定了一些圓鼓鼓的東西。

據探子描述,這個怪物很大,但是看上去並不重,一個壯年男子拿起來好像並不很吃力。

至于那圓鼓鼓的東西,顏色金黃,在陽光下甚至有點透亮,不知道是用什麼做成的。

沈林子撓破頭皮也看不出門道,最後在軍中找來一個跑到江東沒幾年的關中兵。這人一看圖,了︰

「我當是啥稀罕物件呢,這不就是羊皮筏子麼!」

羊皮筏子,當然是羊皮做成。羊皮做成一個囊,吹滿氣,就以浮在水上。不過做筏子用的羊皮,不能像尋常宰羊那樣開膛破肚地剝下來,那樣的話需要大段縫合,做出來的囊不牢固。上好的囊,是敲死羊後,趁著羊還沒有僵死,用力揉搓尸體,讓羊皮和酮體分離,之後從肛門下手,把整張囫圇的羊皮從*上滾卷剝離下來。這是需要氣力和巧勁並用的手藝活,非民間庖丁不勝任。

剝下來的羊皮,去毛,泡水,以硝為主,幾種料相佐,細細腌熟,陽光暴曬,不給蟲子和霉菌一點機會,直到變得輕柔堅韌。吹氣封口,做成皮口袋。幾個皮口袋固定在木頭架子上,即橫絕江河。在南人極盡巧思,用木頭和竹子繁衍出從獨木舟到海鰍船的洋洋一族時,北人對牛羊物盡其用,找到了最低成本的擺渡秘方。文人謂之革囊,民間謂之羊皮筏子。若干羊皮筏子連在一起,眾人渡得,重物也渡得。

秦軍搞來這麼多筏子干嘛?

他不能相信馬上稱雄的羌人要靠這個看上去跟船毫無血緣的東西和船開戰。

一艘金翅大艦開過來,就會像石頭砸雞蛋一樣壓爆那些吹出來的牛皮!

是你焉知群狼對付不了惡虎?沈林子眉頭緊皺,放冷了兩餐,豁然開朗。學而不思則罔,思而不學則殆,與其憋在屋子里胡思亂想,不如不恥下問觀摩學習。

找會說本地話的士兵當探子,大把撒出去,務必找到筏子集中在什麼地方!

三天之後,找到了。

秦軍把過百筏子集中在黃河一個小支流的隱蔽河灣里,岸上有柳樹,水上有蘆蕩,尋常路過很難現。

沈林子立刻把軍中水鬼派出去,潛在附近的水中。這些人嘴里叼根蘆管透氣,渴了喝河水,餓了吃生魚,神不知鬼不覺地釘在河灣里,約好只要筏子一動,確定航向,立刻上岸飛報沈林子。

水鬼又潛伏了兩天,秦軍沒有動靜。今天入夜後,沈林子正要睡覺,一個水鬼回來了。

秦軍的筏子出動了。

馱了少說上千人。

還有聯排的大筏子,裝了盤起來的鐵鏈子,不知道要派什麼用場。

沈林子來不及想明白鐵鏈的用途,立刻命令戰船出動,遙遙跟蹤秦軍。秦軍一定是連續偵查好久,已經模準了晉軍糧船的來往規律,知道明早就有一隊船要從洛陽過來,所以要在中途設伏。

沈林子沒想到郭旭會半路殺出來。

秦軍螳螂捕蟬,沈林子黃雀在後,天曉得咋會有個夜貓子斜刺里伸過一張尖嘴!

一場夜戰,秦軍在最沒有防御力的時候遭到偷襲,在剛剛鼓起背水決戰的勇氣時遭遇水陸夾擊,最後只跑掉南岸兩三百人,北岸一千多官兵,包括三名將官,全都命喪河畔,帶去墊背的晉軍不足百人。

秦軍的鐵鏈子安裝得很奇怪,沒有深深打樁固定,只是隨意地繞在岸邊的大石頭上,如果遇到大船沖撞,根本頂不住。

難怪沒有听到打樁的聲音。

是這樣一觸即潰的鏈子能頂什麼用呢?

等看到羊皮筏子時,沈林子琢磨半天,終于明白了秦軍的真正意圖。

所有筏子頭上,都安了一個鐵鉤。筏子上除了坐人的地方,都堆著灌滿油脂的草捆。

秦軍不是要靠鐵鏈子攔阻大船,那樣需要很大的工程量,戰機根本不允許。他們應該會在看到晉軍船隊遠影時,立刻兩岸力,把沉入水里的鐵鏈子拉平,而後把筏子推進河里,用筏頭的鐵鉤隔一段掛在鐵鏈上,同時筏子拋下碇石。此時岸上士兵松手,河面上就會出現一個鐵鏈和筏子組成的浮橋。晉軍大船船頭撞上浮橋的瞬間,筏子上的死士會砍斷碇石上的石頭,筏子帶著鐵鏈,順水勢向下漂,借大船的沖力,貼在它的兩側。筏子上的人會點著草捆,讓熊熊烈焰擁抱大船,自己則跳水逃生。糧船是逆水行舟,打頭的船一旦失火,船上人只顧逃命,就沒人再劃槳控舵,大船失去動力,會被河水沖向後續船只,連撞帶燒。秦軍準備了三條鐵鏈,如果第一線失手,後面還有機會繼續火攻。如果第一線得手,後面兩條鐵鏈就不必拉起,任其**,而筏子們則解開鐵鉤,順水飄下,靠近大船放火縱火。岸上的秦軍,則從容等待屠殺爬上岸的幸存者。

郭旭非常佩服沈林子,他覺得沈林子判斷得很有道理,因為實在找不到比這更精妙的戰法了。

還好這一切算計最後都只是算計。

至于沈林子,他不能不念一萬個佛號。劉裕已經書告訴他會派郭旭押解糧食來解困,也估模著他快到了,但萬萬沒指望他會天造地設地出現在這里,嚴絲合縫地起奇襲,讓完勝更加沒有懸念。假如不是驃騎隊夾擊,秦軍縱然截糧不成,也還能大部撤走,不至于偷雞不成蝕把米。

驃騎隊這根稻草還沒有到潼關,已經重重地壓在姚紹背上。

再能扛的駱駝背,也經不起這麼壓。

沈林子想起檀道濟寫給姚紹的信,一想到後者即將得知最新的噩耗,不由滿心跳出惡作劇般的快感,失聲笑了出來。

郭旭說沈軍主笑什麼。

沈林子一伸手摟住郭旭的肩膀,擁著他往前走,聲音懶散而輕松;

「沒什麼,我要是有個妹子,就許給你!」

郭旭也笑了︰

「就因為我幫你打了埋伏?」

「不,因為人家說你是打鐵的傻小子,我看你傻人有傻福,妹子跟了你虧不了。」

郭旭給人家「傻小子」的說法提供了口實,只知道傻傻地笑。

但內心隱隱掠過一個念頭︰

要是孫俏也這麼想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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