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世七書之卻月 23、被看破的戰報

作者 ︰ 導彈熊

拓跋嗣看完前線來的急報,哂笑一下,遞給崔浩︰

「看看你徒弟的戰果。」

崔浩的第一個念頭是阿薄干為什麼越過長孫嵩自行上報。

看來阿薄干身邊還是有筆桿子的,急報寫得風生水起︰

「臣謹遵聖意,仰仗君威,頃以小勝縻敵,終將滅寇報國。臣慮南軍乏肉,乃遣老弱散卒,牧牛羊于水濱。賊果貪鄙,乘風登岸,狼狽抄略。臣出銳卒焚其樓船,斷其歸路,擒其校尉,斬首百級。劉裕之圖,專意西進,臣之急務,在令其怒而致戰。乃凌遲其校尉于曠野,陳俘兵之首級于河岸。賊羞怒痛哭,有意報復。臣欲示形,誘其大進,挫其兵鋒,沮其狡謀,庶幾呼應關中,坐得圍魏救趙之利。」

崔浩一目十行,已經把其中蹊蹺看了個十之*。但既然皇帝沒問,也就沒必要說破。

拓跋嗣好像也明白,又遞過另一份急報︰

「長孫嵩的,也看看吧,很有趣。」

長孫嵩的急報,雖不能叫文采飛揚,但一看就是費了老大心思︰

「臣仰體聖意,戰戰兢兢。夫唯劉裕,志在滅秦。秦與我姻親,不助不祥;助秦而損我,不智不利。苟無殲敵之勢,必禁開恤之刃;若有必勝之算,即奮擊卵之石。頃者東南風起,臣乃急令前鋒備戰。水勢迅急,南人漂北,我軍急擊,盡數擒殺。臣乃令凌遲俘虜,陳列首級,以怒其羞帥,激其忿兵,期以遲誤其西進,終得援人保境之兼謀。」

崔浩看完兩份急報,已經勾勒出了事情的大致輪廓。輕輕把長孫嵩的急報放回案上︰

「陛下置評,極為精當,此事的確‘有趣’。」

「哦,說來听听。先生每次縱論時勢,都令朕豁然開朗。這一回不知道你的‘有趣’會不回比朕的‘有趣’更有趣。」

崔浩本來坐在胡床上,至此趕緊跪下來︰

「陛下神武天縱,古來罕有,謬賞臣之拙見,崔浩感恩不盡。」

拓跋嗣揮揮手,意思是起來吧。

崔浩坐正以後,拿起兩份急報比劃了一下︰

「長孫嵩兩朝勛貴,阿薄干皇親國戚,但臣既論國事,自然不避嫌疑,願陛**恤。」

拓跋嗣作了個「你盡管有啥說啥」的手勢。

「以臣看來,兩人都有不實之詞,但通觀下來,阿薄干的謊話更多些。往年劉裕滅燕,也是走水路運兵運糧,給養充足,並無乏糧之患。這一次西進擊秦,還是走水路,大船魚貫,不能斷糧。劉裕是個胸懷大略的人,不貪小利;出前已經向陛下表明借道過境、絕不上岸的意圖,決不會中途食言,給自己惹麻煩;加之治軍嚴謹,賞罰如鐵,斷不能出現部眾擅自上岸搶牛羊的事情。」

拓跋嗣笑了笑︰

「沒錯,換了我也不會干這種蠢事!」

「其二,既然是‘乘風登岸’,就說明我軍是逆風,在這種天氣下,阿薄干如何才能‘焚其樓船’?」

拓跋嗣點點頭︰

「先生給他講《孫子兵法》,里面有《火攻》篇,看來他都念到狗肚子里去了。」

"臣以為,事件來龍去脈,長孫嵩說的差不多對。這陣子東南風緊,晉軍難免有船漂到北岸,被阿薄干佔了便宜。阿薄干第一次帶兵,想干出點名堂讓您高興,如果只是撈了一點浮財,說出來不好听,于是有所涂飾,倒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只是他城府不深,沒有考慮到長孫嵩也能上奏,最後露出破綻,聰明反被聰明誤。"

拓跋嗣卻不以為然︰

「我們鮮卑民間有句俗語,叫‘小偷油,大偷牛’。是說小孩子不學好,長大就變壞。其實還有另一層意思,就是小處不善,大處也惡。阿薄干身為前線將領,虛報戰果,足見不大用,大用必將誤國。」

說到這兒嘆了口氣︰「若不是看在我那不幸姐姐的份上,我這就派人去軍中處死他!」

這一點崔浩一點都不懷疑,為轉移拓跋嗣的注意力,接茬往下分析︰

「不過長孫嵩也有謊言,主要是「頃者東南風起,臣乃急令前鋒備戰。」這一點。長孫嵩為將,長處是治軍嚴整,短處是缺乏謀略,斷斷不是那種知天文懂地理的大將。」

拓跋嗣大笑起來︰

「你說的極是。前年夏天有人建議朕乘晉朝內亂,興兵伐之,還找了長孫嵩附議。朕把那奏章直接摔在他臉上,叫他回去問問他兒子,什麼叫‘夏不征南,冬不征北’!」

崔浩能想象長孫嵩當時尷尬惶迫的樣子。

「不過他二人對形勢的判斷還是準確的,那就是務必要拖住劉裕。」

拓跋嗣拿起案上的壺,給自己倒了一小碗羊女乃,剛要喝,又放下︰

「朕擔心萬一劉裕真的報復,阿薄干能不能應付得了?」

終于說到關節上了。

當初劉裕來信使借道時,秦國也派人來求援,拓跋嗣征求崔浩的意見,崔浩主張痛快答應,一點也別阻攔,因為他料定秦國必亡,關中必陷。但是,劉裕北伐的目的,決不是光復河山,還于舊都,中興晉朝。相反,他只是為篡權積累資本。崔浩預言︰劉裕守不住關中,那風水寶地,最後還得是大魏的。當時拓跋嗣擊節贊嘆,但臨了還是派了大軍去監視。這也就罷了,派去的竟然是庸碌的長孫嵩和公子阿薄干。

但是此刻如果一味說他倆的不好,反倒顯得自己對皇帝的決定耿耿于懷。

「劉裕雖然不想中途開戰,但如果士卒激憤,他也不好過于遏制。而且他本來就善出奇策,說不定也會打我們一下,一來遏制阿薄干氣焰,二來保護士氣。長孫嵩、阿薄干必須嚴陣以待。」

拓跋嗣點點頭︰

「是這個意思,但還不夠。這樣吧,你去尚書台,以朕的名義,急派俄清率5千精騎馳援阿薄干,叫長孫嵩移駐阿薄干大營,靠前指揮。」

崔浩轉身剛要走,被叫住了︰

「說了半天,朕嘴干,想必你也是。把這碗羊女乃喝了。」

崔浩在拓跋嗣身邊,沒少接受賞賜,水洗精鹽、貂皮袍子、瑪瑙、金葉子、佛經、西域大宛馬、南朝美女,但把自己的羊女乃賞給他,還是第一次,也比任何寶物更珍貴。崔浩自小受不了牛女乃羊女乃,一喝就拉肚子,一拉就好幾天不止。但這一回,就是拉成一根干麥草,也要喝下去。

喝完女乃,謝恩已畢,起身出門時,已經滿眼是淚。

做人臣子,被皇帝體貼到這個份上,夫復何求?

多年後,當他被這個無限恩寵他的皇帝滿門抄斬時,他會明白︰

什麼叫聖心無常、天意難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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