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桑棠沉默良久，才輕輕開口，「你放心，我會的。」
她的聲音輕得仿佛能隨風而去，慕瑾之用盡一切力氣抱緊她，只有如此，他才能真真切切感覺到，她在他身邊，沒有離開。
慕瑾之輕輕吻了吻她的鬢角，幽深的眸中閃過一絲異樣的光芒，「我相信你！」
「慕瑾之——」
許桑棠心里涌起不祥的預感，慕瑾之仍舊緊緊的抱著她，「從今往後，天下再沒有龍炎這個人！娘子，你答應我，會忘了他的，你不能反悔！」
許桑棠眼眶一紅，淚盈于睫，垂垂欲滴，努力這麼久，原來慕瑾之根本沒有改變主意的打算。
硬踫硬，只會激得慕瑾之發狂發怒，她只得另闢蹊徑，故意裝作不在乎龍炎的生死，想以柔克剛。
可惜，慕瑾之一心想要龍炎死，不願顧及她的心情。
許桑棠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將眼淚逼了回去，再睜開眼時，雙目清明如水，看不出半點傷感，她輕輕一笑，「好，我會忘了他。」
他不願她提起，從今往後，她不提便是。
如今皇上安然無虞，過幾日就能醒過來，若得知龍炎猝死，心里多多少少有些難過，說不定會將他葬在皇陵。
到那時，每逢他生辰死忌，她想去他墳前上柱香燒點紙錢，陪他聊上幾句，也不可能了。
皇陵禁地，豈是她一介平民能進的？
想到此，許桑棠整顆心，如被苦澀的湖水湮沒，悲傷得渾身無力，連和慕瑾之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慕瑾之，我累了，我想休息了。」
她低垂著眉眼，將情緒藏得嚴嚴實實，任誰也看不出她是悲是喜。
「娘子，我好不容易回來，你陪我說說話吧。」
慕瑾之語調平靜，听不出起伏，許桑棠抬起頭，連笑容都變得有些無力，「你想說什麼？」
慕瑾之抱緊她，蜻蜓點水般親了親她的唇角，「只要娘子說的，我都喜歡听。」
許桑棠靠在他懷中，緩緩呼出一口氣。
「可我累了，慕瑾之，要不你說，我听？」
「娘子想要我說什麼？」
許桑棠看著他，目光溫柔平靜，令他生出時光不如就此停住的想法。
她看著他，笑容輕淺柔軟，把他的話一字不變的還給他，「只要你說的，我都喜歡听。」
「當真？」
「當真。」
「沒騙我？」
「騙你可有好處？」
許桑棠笑了笑，反問道，明明是燦爛溫柔的笑容，不知為何，慕瑾之竟看出了一絲疲憊和厭世。
慕瑾之心里一顫，下意識的抱緊她，「娘子——」
許桑棠抬眼望他，眸光柔軟寧靜，恍如秋日午後平靜清澈的湖面，慕瑾之暗中握了握拳，壓下心底的一絲觸動。
有些人，可以再觀察幾日，比如清宵。
而有些人，絕不能留！
比如龍炎，比如文遠！
文遠的事，他錯過了最佳時機，如今再動文遠，已無意義，至于龍炎，他背後的支持者一直蠢蠢欲動，意圖扶他東山再起，加上他對娘子那些不肯停歇的心思，非死不可！
「若能讓娘子開心，受幾回騙又有什麼關系？」
兩人的額頭親昵的相抵，慕瑾之輕聲道，許桑棠輕輕一笑，「撒謊是有代價的，一個謊言，需要無數個謊言來圓謊，謊言的雪球越滾越大，到最後，繃不住，不是被戳破，就是自己崩潰了。」
「娘子——」
「你不必擔心，我說會忘了他，就會盡力忘了他，時間長短，我不敢保證，十年，二十年，三十年，總有一天我會忘記有關他的一切。」
就算忘不了，現在的悲傷，也會被漫長的時間沖淡，無數年後，再想起他，也不過一聲嘆息。
「娘子會不會恨我逼迫娘子？」
「你沒有逼我，這是我自己的選擇，我選擇和你過一生，你不喜歡的，你厭憎的，我會盡力避免，就算避免不了，也盡可能不在你面前提起。」
「娘子——」
慕瑾之面露感動，許桑棠輕輕推了推他，「我累了，想歇息了，你有事就去忙吧。」
「好，我還有事要處理，你先休息。」
許桑棠離開他的懷抱，除了外裙，上了床，慕瑾之體貼的給她蓋上錦被，輕柔愛憐的在她額上印上一吻，「晚安，娘子。」
「晚安，慕瑾之。」
許桑棠微笑道晚安，側過身去，背對著他閉上雙眼。
慕瑾之默然片刻，從身後環抱住她，用力抱了抱，便松開了手，「對不起，娘子。」
許桑棠身子一僵，良久，看似雲淡風輕的聲音傳來，「沒關系。」
一顆晶瑩剔透的淚珠從眼角滑落，悄無聲息的滴在枕頭上，無人察覺。
真的是沒關系，立場不同，她不能苛責慕瑾之袖手旁觀，慕瑾之沒有落井下石，她已經心存感激。
以前為了文遠，她和慕瑾之硬踫硬，幾乎害死文遠，如今，為了龍炎，她想以柔克剛，可慕瑾之並不買賬。
她只能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安慰自己，也許這是對龍炎最好的結局，死在皇上尚在時，總比新君登基後，暗中處死他的好。
可是，再怎麼巧言安慰，她仍過不了心里那關。
她連自己都騙不了，怎麼騙別人？
「慕瑾之，我明天想去行宮陪龍炎走完最後一程，可以嗎？你如果不放心的話，可以讓八大護衛陪著我。」
她悄悄拭去眼角的淚痕，轉過臉來，朝慕瑾之柔聲道。
慕瑾之默然不語，許桑棠垂下眼簾，聲音和緩平靜，听不出絲毫起伏，仿佛她的心真如聲音一般平靜無波。
「你別誤會，我不是對他念念不忘，只是作為朋友來說，我想送他最後一程，也算近一點心意。」
許桑棠的聲音開始變得有些低沉黯啞，似乎心緒不佳，「我只是，不想讓自己留下遺憾。」
慕瑾之默然半晌，低下頭輕輕吻了吻她的發絲，淡色的唇輕啟，落下一個字。
「好。」
許桑棠沒有抬眼，低低說了聲‘謝謝’，便回過頭去，繼續背對著慕瑾之入睡。
慕瑾之沉默的看著她縴瘦的後背，不知過了多久，小心翼翼環住她的縴腰，頭埋入她的頸窩里。
許桑棠莫名就有了情緒，輕輕推開他，「慕瑾之，我累了。」
慕瑾之又靠了上來，許桑棠一掀被子，霍的坐起來，目不轉楮的盯著他，目光發涼。
「我說，我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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