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虯游 第九章 佣兵之死

作者 ︰ 江小獵

戈維拉德看著他的臉色,語氣和緩了下來︰「小子,那些人都跟你一樣,我們都是佣兵。」

「佣兵要學會開玩笑,也要受得了別人的玩笑,更要學著為了無聊的笑話而笑,因為今天不笑,或許明天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此語一出,少年的臉立刻冷峻了起來,連支吾聲都不見了,他的眼楮直勾勾的看著戈維拉德,眼神之中透露著一絲不安和絕望。

戈維拉德低下頭尋思著︰「自己這話是不是太嚇人了?」

于是他緩和氣氛似地說︰「當然,連哈爾斯那種半碗水都活到了這把年紀。無論他們說了什麼,在危險的戰斗中,他們都是你唯一的依靠,要活命,就要學會把自己的後背交給隊友。」

「還要學會抓住逃命的時機,不顧一切的保存自己的性命,必要時可以舍棄一切虛偽的榮譽感。」他心里想著,不過他沒說。他相信總有一天,這個單純開朗的少年,總會明白的。

「我…知道了,謝謝你,戈維拉德大叔。」少年若有所思,他抬起頭,對著老佣兵笑了笑。

「你太單純了,你什麼也不知道。」戈維拉德想著。

「嗯…多謝你剛才的……幫忙,雖然我自己能對付。」戈維拉德也故作矜持的道了一聲謝。

「他們就是你的弟子嗎?很高興認識你們?我叫雅克•盧克斯。」金發的少年笑著向披著斗篷的兩個人打著招呼。

「我叫漢斯•左勒。」那個高大的青年沉靜的回答道,臉上沒有一絲別的表情,看不出是不耐煩還是高興。

男孩雖然很熱情,但卻似乎並不懂得如何交往,他听到對方的回答,又低頭沉思了一會兒,最後憋出一句︰「是個好名字,據說有個偉大的光明騎士就叫這個名字。」

「是啊!」戈維拉德不無諷刺地說。「在我那個村,起碼一打的小孩都取了聖騎士的名字,最後都他媽成了佣兵和強盜。」

「雅克,你看……我們還有事情,只能改天再請你喝一杯了。」戈維拉德毫無誠意的說了一句,揮了揮手,便轉身離開了。

留下猶在思索的少年,戈維拉德和兩個青年走進了一片空地,這里的草很低,離四面的樹林都很遠,小聲說話,便不會被人听見。

「怎麼只有你們兩個回來了?老埃德呢?是不是在路上看上了那家的**,所以耽誤了行程?」戈維拉德盡管皮肉還有些酸疼,卻故作輕松的說道。

「他死了……」那名青年低沉的說著。

老戈維拉德像是被一擊重錘打了一下一般,他頓了一頓,繼續道︰「哦……這下咱們的佣兵團只剩下咱們三個人了。」

他努力的想要繼續說些什麼,可是卻如同被軟木塞堵住了喉嚨一般,好半天,他才說道︰「胖子、歐文、約瑟夫然後是老埃德……人老了,這些日子總能夢見他們。」

「至少你們兩個還活著,任務完成了?賞金帶回來沒有?」對于他一手帶出的兩個徒弟,他還保留著一份信心。

「沒有,因為半路遇見了一群游蕩者,我們繞了一大圈,我們到達烏海堡的時候,約頓子爵已經死了,他的城堡被燒成了一片白地,一切在烈火中化為灰燼。據當地人講,一隊黑騎士在他的城堡附近足足搜尋了一個星期。」

「那貨物……」

「我們帶了回來,想要交給你安排……」青年一邊說著,一邊從身後接下一個長長的包袱。

「不要在這里露出來。」戈維拉德急忙阻止了他魯莽的行動,「會引起**煩的。」

就在這時候,突然一聲炸雷似的聲音從旅店里面發出,「有強盜……」一陣乒乒乓乓的聲音響起,桌椅傾倒,接著是酒杯掉在地上炸裂的聲音,繼而很快,燭光熄滅,一切悄無聲息。

戈維拉德抽出長劍,等待了半晌,可是一切卻如同死一般靜寂。

他想大聲喊叫幾個相熟的伙計,但黑暗像無聲罩下的囚籠,一絲絲的寒意浸入了他的骨髓。

誰敢在全是佣兵的旅店打劫?

不要命了?

酒館的人是怎麼了?

死了?

三個人兜了一個圈子,悄悄回轉,戈維拉德看見面前幾根彎折的樹枝,疑惑的朝著酒館一步步走進,隨即發現壓倒的雜草。有人被拖過這里!

他渾身肌肉隨即緊繃,他感覺到有人注視著他……在陰影中。

他轉身的一霎拉,看到了一雙眼楮,在黑暗中發著幽幽的光芒,瞬間一個巨大的身影撲了過來。戈維拉德猛然後跳,雙腿如鋼鐵般站定,那個非人的生物…離他如此之近,他甚至能聞到一股讓人作嘔的惡臭。

「小心有…!」他大喊一聲,同時對方的一種類似棍子的長兵器從右側襲來,他舉劍格擋,武器接觸的時候,他感覺到那力量如此強大,幾乎要將他的劍震月兌手。

他靈敏地順勢倒地,放開卡在木棍上的劍,左手卻牢牢地抓著一根樹枝,朝著那個怪物扔了過去。一聲慘烈的嚎叫撕破夜空,在火焰中,他終于看清了那種生物。

「獸人!」他拔出了自己的劍,同時一聲大吼,卻發現自己努力辨認敵人的時候,身後埋伏起的佣兵早已一擁而上,陷入了戰火之中。

砍殺聲和慘叫聲在旅店內外交織,戈維拉德指揮兩名弟子去援助旅店里面的人們,自己則沖向了樹林,他看見皮埃爾的尸體上插著一支箭,趕忙放低身子快速移開,另一支箭立馬到達他剛才站立的位置。

他在草叢的陰影中潛行著,從喊殺聲中辨明那些有用的信息,過了一會兒,他得出一個結論,必須干掉弓弩手。

他循著弓弦的聲音前進,聲音越來越大,最後他在一顆大樹下一個特別茂密的草叢里找到了他。

一個強壯的獸人,要隱藏不容易。

戈維拉德從陰影中現身,將長劍插進了獸人的脖子,然後使勁一扭將劍拔出,鮮血濺了他一身。他等待了一小會,觀察著這片樹林唯一的建築,發現再沒有人中箭,也沒听見弓弦的響動。

他沖了出去,旅店被大量的獸人包圍。獸人雖殘暴貪婪,力大無腦,但毫無紀律可言,一見形勢不妙就會逃跑,只要殺出一條血路……

他決定先解決一個獸人,然後和被沖散了的兩個徒弟匯合。

有一個正和旅店的酒保打得不可開交,絕佳的機會,他從後背刺了過去,卻被敏捷地避開,那個酒保隨即被另外一個獸人纏住。

而先前的獸人轉而開始對付戈維拉德。

幾次交兵,戈維拉德就感覺到了對方凶猛的力量和精湛的技巧,這些該死的綠皮。

但更壞的事情還在後面,他感覺有人抵住了自己的背。是哈爾斯那老家伙?

他很快發現不是,因為哈爾斯身上的酸臭能讓人立即識別,他的斗篷上肯定沾滿了酒漬和尿漬。可一陣風吹來,干淨整潔的斗篷飄到了他的前面。

「把背交給隊友。」他突然想起自己說過的話,而那個叫雅克•盧克斯的男孩居然真的相信了,並把後背交給了他,

為什麼是我?沒幾個人能硬擋獸人戰斧猛劈的力道,閃躲要安全得多,而他的背後也不敢交給這麼一個初出茅廬的小子。

我們可是佣兵。可不是那些裹著白袍的騎士一樣,總是隨意的相信別人。

在他猶豫的瞬間,獸人的戰斧重重劈下,他能听到空氣被劈開的聲音,那不是一個年邁的老人所能承受的。

我應該躲開一點,把這個天真的男孩後背交給了死神處理,讓他受到些教訓,以後別老纏著自己不放……

他心里想著,卻毫無行動,幾點溫暖的鮮血濺在了他的脖子上。

而獸人的戰斧還來不及拔出,他的劍鋒便毫不留情的刺進了獸人青黑色的月復部。

後面的事情變得虛幻而混亂,無數的影子在他的身旁晃動,有人攻擊他,被殺死;有人攙扶著他,大聲喊叫著什麼,被他一把推到一旁……

此後戰斗就結束了。獸人逃進了森林,而佣兵們沒有追趕。

雅克•盧克斯低頭看著躺在地上的戈維拉德,獸人戰斧從肩膀直深入胸腔,巨大的裂口像一張永不滿足的嘴,死亡的氣味如夏日的花朵般綻開。

而他灰白色的眼楮還沒有閉上,帶著傷疤難看的嘴張著,大口大口的喘息著,笑得比哭還難看。

雅克知道,許多佣兵就這麼死去了,這不是他第一次見了。

他突然感到很恐懼,哈爾斯會不會來嘲笑自己?而他自己死了後,會不會有人站在他的尸體上嘲笑他,朝他吐口水?

「你只是個下賤的佣兵,你什麼都不是。」

這是這個老人臨終時對自己說過的最後一個忠告。

然而旅店的老板死了,那個酒保也死了,還有一些人也死了。

哈爾斯用死人的斗篷擦干劍上的鮮血,並將一顆牙吐到戈維拉德腳邊。

「呸!該死的,那個旅行商人也死了,這吝嗇鬼身上只帶了幾個銅板,想必早就防著我們。這地方不能住了,我們先換個地方,去別的地方接點單子吧,希望別在踫上這種倒八輩子霉的事兒。」

他低下頭,看著身上汩汩出血的戈維拉德,血紅色的眼楮上卻蒙上了一層薄霧︰「死老頭子,你做了一個錯誤的決定!」然後他抬起頭,又看了看雅克,出奇的沒有一絲敵意,隨後,他一言不發的轉頭離去。

「我累了。」戈維拉德被漢斯•左勒和那個不知名的少女攙扶起來,給了他們兩人一個疲倦慘白的微笑。「到退休的時候了。」

「老師,你不能死。」女孩握著他的手,淚水流淌而下。

「對不起……都是我不好,我不應該……不應該……」雅克懊惱的跪在地上,看著戈維拉德的眼楮。

「我老了,總有死的一天。」戈維拉德第一次露出慈愛的目光,看著面前的三人年輕人說道,其他的佣兵,早已經頭也不回的結伴離開了這片叢林。

「這片土地充滿了仇恨和絕望,你們應該有更好的生活,漢斯,帶著他們,離開這,然後……永遠……都不要回來。」老佣兵的語氣越來越微弱,他從懷里掏出一個厚厚的鐵盒,交給了漢斯•左勒,然後閉上了眼楮。

他太困了,仿佛從來沒有睡過一般,剛閉上眼楮,疲倦就充斥了他的軀體。

很快,就睡著了。

這一次的夢延續了上一次的,家鄉的麥田,湛藍的天空,奔跑的孩子,勞作的母親,但他突然發現了他們之間的距離,像盯著牆上的畫,看似很近,卻無法再跨前一步。

他想擁抱他們,卻無能為力。然而這景象卻突然拉近,他走進了這片麥田,孩子在前方奔跑,夕陽突然落下,余暉照在金色的麥穗和孩子金色的頭發上,他追趕他們,而他們總在他的前面。

等等我,等等我,他快樂地叫道。

麥穗的海洋仿佛無窮無盡,而孩子和夕陽永在前方。終于,他到達了麥浪的邊緣,他的孩子也停了下來。

我追上了他們,終于。他走了過去,想把他們抱起來,用胡渣刺他們的臉。

然而回應他的只有寂靜。小孩們一動也不動,他們的笑容在臉上凝固,他們的喘息像雕塑般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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