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多愉快，飛進秋風里雙雙對對——」
我旋律感還可以，節奏卻總是沒譜兒，前奏快結束的剎那，雙兒輕輕捏了一下牽在一起的手，我開口，恰好卡住點兒。酒後充血的嗓子，又悶又沙啞，還真有那麼點馬上又的味道。
好！哥們領頭喝了聲彩，後背跟著響起了同事們的掌聲。
「我在你回頭時飛走，剩下殘缺的海誓山盟——」
雙兒開口了，聲線飄渺干淨。這種聲音不應該在這種k房里出現，身後的嘈雜聲似乎受到了驚嚇，正一點一點地變得躡手躡腳起來，直至聲息全無。
我注意到了身後的這些細微變化，小虛榮心頓時有了人生得意須盡歡的愉悅和滿足。
ktv是個勾兌情緒的場所，一票牽扯著業務或利益關系的人，酒足飯飽後來這兒消遣，只是夜里翻牌子之前的活動筋骨。沒有哪個傻叉會在這兒談正事，當然也不能在這兒直截了當地干壞事，來這兒主要是選個中意的，先摟摟抱抱、模模摳摳地做些實地測量工作，滿意了散場帶走。在這兒，各式各樣的人換著各式各樣的姿勢喝著各式各樣的酒，其實目的只有一個，現在的黑夜比白天還亮，只有玩命折騰，最後才能讓自己眼前一黑。
相對于一伙人走進ktv玩勾兌，同為夜店主力陣地的酒吧，則是另一類型的生猛。酒吧不玩勾兌，直接上勾搭。無論男女，大都是獨行俠，就算是組團前來的，用不了半場，也會一個個地玩起了單飛。遇上了彼此合意的，便會湊過去玩勾搭，勾上了，就會搭在一塊兒去酒店開房滾床單。當然，也有很多運氣不佳的，粘粘乎乎勾了一個晚上，除了喝了一肚子酒，說了一車皮的話，其它什麼都辦不了，最後只得怏怏而回，男的回去打飛機，女的回去挖停機坪，真真是長夜漫漫了無生趣。
所以，ktv的酒，和酒吧也大異其趣。這兒是真的一半假的一半，男人一半女人一半，喝了一半吐了一半；這兒的歌，一半鬼哭一半狼嚎，一半荒腔一半走板，一半像敲破鑼一半像拉皮條；反正來這兒的人，都習慣了關在一個封閉的黑屋子里，大喊大叫大哭大笑大吵大鬧。
當然，現在也有很多量販式的k房，這些地方基本上都是給那些，自詡為民間的張學友或張惠妹準備的，去得大都是一些公司的小白領或是還在讀書的男女生，和皇朝這種夜總會性質的歡場是大相徑庭的。
所以，走進皇朝，耳畔听到的多是濕乎乎的口水歌，什麼知心愛人你是我心底的烙印廣島之戀相思風雨中等等，老男人們耳熟能詳的經典，幾乎從沒听人唱過蝴蝶自在。
蝴蝶自在，美輪美奐，雙兒不愧是專業級的，歌聲清亮明艷，仿佛給這個幽暗混沌的包間開了個小小的天窗，夜光如水，滿屋清涼。
真正好的歌聲，會讓心淪陷，再使人沉沒。否則，中國好聲音也不至于那麼火爆啊。
這歌是跟雙兒學的，我听她唱過多次，此時再听繚繞，我依然沉沒，只不過手心一旦被捏，我就會竄起，極力用我的喉嚨去追逐她的歌聲。就這樣，整整一首歌，我不停地沉下，又竄起——
直到最後一句——「思念空白，望著天外，等待——……」音符落盡，一室無聲。
蝴蝶去了，天窗沒了。
掌聲爆了，我後悔了。
原本借著唱歌是想躲酒，誰知適得其反，一曲蝴蝶引來酒浪滔天。
原本以為今兒該醉酒的是我那哥們，結果倒下的是我。
不知道是什麼時候，我醒了，是被渴醒的，腦袋一陣陣地漲疼。我睜開了眼，全身是汗。窗外的天快亮了，街上遠遠傳來灑水車的聲音。
我呲牙咧嘴地想要撐起來，這才感覺到毯子上趴了一個腦袋。
「你怎麼醒了？」黑暗中是雙兒的聲音。「吧嗒」一聲，燈亮了。
我一骨碌坐了起來，伸手擋了擋突然的光亮，待手放下，發覺是在公司的宿舍里，雙兒就坐在我的床邊，打了會兒瞌睡的頭發有些凌亂。我清了清嗓子，感覺喉嚨像是一段暴曬了許久的枯木頭，稍一用力就在 啪開裂，「你，你怎麼在這兒？」
雙兒攏了攏頭發笑了，「這是今兒晚上，你第二次問我同樣的話了。」
「嗯——」我雙手使勁搓了幾下臉，「嗯，對了，唱歌，後來喝多了，呵呵——」我不好意思地咧咧嘴，「你把我弄回來的？對了，給我泡杯茶，成麼。」
「喝多了酒不能喝茶。」雙兒拿了寫字台上的杯子，起身去牆邊的飲水機接水。「你這兒有鹽或者糖嗎？」
喉嚨不敢使勁，我無聲地笑了，「我這兒只有一個等著被你收編的男人。」
雙兒噗哧一笑，把一杯涼熱兌好的白水遞給了我，「你們總這麼鬧酒麼？」
「以前從不這麼自相殘殺，這回見著了你，這幫小子不約而同地都想弄死我而後快。」我開了句玩笑。
「你們這幫人怎麼還跟孩子似的，喝的時候拼命灌，真倒了，他們又挺後悔著急的，送你回來的路上，一勁兒跟我道歉，就像犯了多大錯誤一樣。」
喝了一大杯水，緩過來了不少。聞到房間里一股濃濃的異味，地上卻是潔淨的，印著被打掃拖過的痕跡。糟糕，今兒肯定是出丑了，我訕訕地模著鼻子，腦子里還是漿糊一般粘稠，一點也想不起，我會丑到何種程度。
「對不起，今兒把你折騰壞了吧。」我又是歉意，又是感動，去握雙兒的手。
「干嘛你！」雙兒的手條件反射似地猛地後縮，「還想抓，這手都被你抓一晚上了，還那麼大的勁兒，你看，都出印子了。」說著一只手在我眼前晃了幾晃，「都喝成那樣兒了，還忘不了耍流氓——」
我暈！這回這人可丟大了！轉念又想，不會吧，雖不敢自夸坐懷不亂，但再怎麼喝多也從不至于酒後亂性啊。我呆呆地看著雙兒，十分艱難地在粘稠的腦汁里翻篇兒。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你抓著我，是說要送我回家，都喝成那樣了，還記掛著我開車呢。」雙兒俯身在我額頭親了一下，「我答應你，以後一定不開快車了。」語氣很是溫柔。
我正欲把她攬入懷里溫存一把，她卻快速地閃身而起，笑道︰「別鬧了，你接茬兒睡吧，我先回去了。」
我趕緊跳下了床，「我送你。」房間里還殘留著我嘔吐的異味，當然不好意思留她。
「你行不行啊？」
「小娘子，怎麼老問你家官人行不行，太傷我自尊了。」
「臭貧——天快亮了，今兒不用上班麼？」
「把我都灌成這樣了，不留點時間給他們洗心革面，多不厚道啊，呵呵，有事兒，哥們會給我打電話的。」
說句實話，搞裝潢，並不是我喜歡做的和擅長做的，之所以一直把自己擱在哥們的這個小公司里，主要是因為這兒有一群我喜歡的，也喜歡我的朋友，這讓我覺得自在。人生唯求自在，所以我和雙兒都毫不猶豫地把對方擱進了自己的愛情里，這讓我們覺得，自在。
這世間許多事物皆只因相信而存在，比如時間，比如愛情，又比如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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