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厥如約定一般，已經退了兵。縱然眾人心中依舊不甘，但第一勇士納罕王子已死，突厥王失了左膀右臂，其他部落生了歹意，他現在自顧不暇，怎會還有余力要繼續與姜朝對抗？
況且突厥王年紀已大，早不如當年勇猛。現在遵守約定，一則是誠信，二則也是為了自保。至少形勢所逼之下，姜朝不會再對他們施加壓力。
賀蘭戰的遺體是在三日後被運回姜朝京都的，昭順帝親率文武百官迎接，就像是年關前迎接一般。只是這次……沒有人笑，所有人都看起來有些悲傷。昭順帝神情肅穆，旁邊是掙扎著不用他人攙扶的賀蘭老將軍。
只是顫顫巍巍揭開那蓋在賀蘭戰身上的白布時，賀蘭老將軍還是一下子就癱在地上，泣不成聲。讓人看著，忍不住就酸了眼眶。
他來之前，還在心中祈福著，希望那是自己孫兒的兵不厭詐。他想，自己孫兒怎麼會那麼容易死呢。
可是眼前之人……他從小把他帶大。他的生活習性，音容相貌，哪一樣不都是他在心里記得牢牢的。他就算老眼昏花腦袋發脹，也不會認錯自己的孫兒。可是現在，他卻寧願是自己看錯了，年紀大糊涂了。可是眼前這人，怎會不是他的孫兒！
賀蘭老將軍仰天長嘯一聲，眼淚順著蒼老的皮膚流進脖頸，他雙手緊緊抓著地面，塵土進了他指甲中，隱隱現了紅色。
沒有人責怪他殿前失儀，縱然心中的痛只有自己知曉，但他人看著，都自覺的沒有出聲。就連那些趾高氣揚慣了的臣子們，也都噤了聲，心中唏噓。
昭順帝心中傷痛，可是語言在死亡面前顯得異樣無力。賀蘭家代代單傳，賀蘭戰是最後一根獨苗，不是當事人，就連安慰都張不開嘴。
只是神情一轉，昭順帝忽然發覺賀蘭老將軍眼角不止帶了淚，隱隱還有血流出……賀蘭老將軍的眼角瞪的極大，像是不可接受，又傷心過度。血淚……多傷心都不是他人一言，就能概括完的。昭順帝怕賀蘭老將軍若再如此，只怕會隨他孫兒去了……旁邊的徐公公是個機靈人，沒等昭順帝開口，他忙叫過來幾個太監，攙著賀蘭老將軍去到了一旁的馬車之上。而在出宮前，昭順帝為了以防萬一帶上的太醫，此時也能派上用場了。當務之急，是要讓賀蘭老將軍趕緊穩定心神，否則急火攻心，也是危險。
京都部分百姓自發跪在道路兩旁，臉上是情真意切的傷心。只是沒有命令，他們也不敢當街燒紙錢。只得哭著，直到嗓子都啞了。他們是最低層的力量，關于生活動蕩，自是比那些官員要體會的更為深刻。他們知道是賀蘭戰拿生命為他們換回安定，在他們心中，賀蘭戰就是英雄。尊敬英雄，沒有什麼不對。
姜涼月站在城牆上，神色漠然的看著這一切。
綠蘿和紫蘇立在一旁，神情為難。她們看著下面眾人嚎啕，心中也是難過，可是公主這幾日臉上一直都無甚表情，更叫她們擔憂。只是公主按時就寢按時用膳，也看不出什麼異常。只是她這雙眼楮，卻越來越像深井，不僅看不到邊，還讓人害怕。
若說的稍夸張一些，現在的公主……倒有些像那些話本子里面，被狐仙吸了神元的可憐之人了。公主這三日一直坐在自己房內並未出門，眼楮盯著一處，也不知到底在看些什麼。只是她們這些奴婢，關于主人行為，怎敢有造次，便一直都不敢問。
今日她們只是抱著一線希望告訴公主，賀蘭將軍的遺體已被運回。沒想到公主听了之後，竟然真的起了身，說了這三日里唯一的一句話︰「出宮」。她們聞言，見公主願意出門，心中自然歡喜。
只是沒想到，公主來了這里之後，表情依舊如此。
這時，綠蘿和紫蘇有些惶恐的發現，沈慕笙就站在她們身後，也不知到底站了多久。綠蘿和紫蘇慌張的低子行了一禮，沈慕笙笑了一下。
姜涼月面無表情轉過身，在看到沈慕笙臉上的笑容時，面上瞬間厭惡了起來。
沈慕笙的笑容僵在臉上，他看著她，沒有說話。
一陣風吹過，將城門外早春聞暖開放的桃花吹散，吹在他們的腳邊。
綠蘿去拉紫蘇的手，她們明白氣氛詭異，卻不知要說些什麼，才能上前緩解這詭異氣氛。
驀地，姜涼月又看向那跪在地上神情悲痛的百姓，臉上帶了些釋然的笑來。
「當年，他說他要成為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像他的父親那樣，成為一個英雄，被眾人景仰。那時我小，看著他堅毅的表情，輕而易舉就相信了他的話。不……是輕而易舉相信了他所有的話。只可惜，他終歸不是一個守信之人，有的話他做到了。有的話，卻忘得一干二淨。」
也不知是因為久未出聲，還是被悲傷浸了咽喉，她說話時，嗓音是啞的，听起來有些蒼涼。
綠蘿和紫蘇听的有些傷神，這個「他」，不用想，她們也知道是賀蘭將軍。只是……她們為難的看向沈慕笙。只見他面上已沒了笑意，神色冷然，看起來有些嚇人。
大約早春天氣還有些涼，姜涼月輕輕咳嗽起來。紫蘇忙把自己手上拿著的披風，披在了姜涼月的身上。
姜涼月對紫蘇輕輕笑了一下，爾後也不再看城下那些人悲戚的神情，徑直離去。
在經過沈慕笙身邊的時候，姜涼月目不斜視，可沈慕笙卻伸手拉住了她。姜涼月擰著眉頭看向沈慕笙，抬起手腕，示意他松手。
沈慕笙一雙眼楮直盯著姜涼月，輕嘆一聲才開了口︰「你若是不想成婚……現在外患不在，大可請聖上取消。」
姜涼月輕輕一掙，便掙開了沈慕笙。她沒有看他，只輕飄飄的留下一句「無所謂了。」言罷，姜涼月再未回頭。
沈慕笙低頭看著自己方才被掙月兌的右手，嘴角勾起一抹笑意︰「這是最後一次機會。」
城外哭聲蕭瑟，掩了眾人心中諸多情緒。
只是等到姜涼月回宮沒有多久，卻听到了一個格外戲劇的消息。
年關賀蘭戰從邊關帶回的那叫做靈歌的女子，在痛哭著撲向賀蘭戰遺體之時，卻突然用力的嘔吐起來。最後她情緒太過激動，竟暈了過去。在招來大夫看過之後，意外發現靈歌懷了孩子。
賀蘭老將軍悲痛之余，心有疑惑。在他的再三逼問之下，靈歌才承認了這個孩子是賀蘭戰臨走之前，他們做了露水夫妻所得。
未婚孕子，按理是見不得人的事情。只是在賀蘭老將軍這里，卻覺得是上天看見了他的懇求，這才沒有讓賀蘭家絕後。
姜涼月得知此事之時，有些失態的摔了自己手中的杯子。綠蘿小心翼翼收拾的時候，卻看見自己主子臉上露出了讓人害怕的詭異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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