珞殷窺見對方的眸子里慣有的戲謔消失了一瞬，不若之前看到有趣的玩意那樣看著他，而是像是看見了什麼稀有的東西一樣盯著他。
被盯得久了，便讓人覺得一股寒氣直從腳底竄上了脊背。
珞殷不覺得自己有什麼地方能讓別人覺得有意思，仔細咀嚼了一下方才女賊說的話，腦袋里似乎想到了什麼，便問︰
「那東西其實根本不是鏢物吧？」
他的語氣里的肯定多過疑問，讓女賊听得一頓。
「那個總鏢頭是江湖中很厲害的人物？」他隨即又問。
這句是明顯的疑問，換來的是女賊揚起的三根手指。
「芙風樓內排得上前三的高手。」
珞殷偏頭想了想，還是對前三沒什麼具體概念。
他只知道在屋檐上飛來飛去的是江湖人，在路中央喊決斗一對一才公平的是江湖高手。而芙風樓大概在他概念里，只個是經營著錢莊和鏢局，偶爾幫官府抓幾個賊人的好管閑事的商人罷了，更不用說什麼江湖排名。
「芙風樓的人是不是從別處搶了那個盒子，假裝成鏢物，打算送回他們總樓？」珞殷繼續問，同樣是問題，他卻沒等女賊回答便自顧自肯定的點點頭，繼續道︰「難怪他們不帶馱馬，因為根本不是鏢師。」接著，他便隨手指了指躺在地上那個紫杉木盒，又問︰「既然需要芙風樓十五位鏢師和排前三的高手護著，那必然是什麼不得了的東西吧？」
說罷，他抬眼，便看見女賊正撐著腮幫，好奇的直盯著他看，眼底興味濃濃。
「你究竟是什麼人？」
女賊盯著珞殷，雙眸一瞬也不瞬，又把他看得寒氣直冒。
珞殷急忙搖頭，道︰「我不是什麼人啊……」
聞言到是女賊愣了，然後彎起了唇角。
「我到是第一次遇到人自稱‘不是人’。」
的確沒有人會說自己不是人的，哪怕大奸大惡壞事做盡，被罵做不是人的那些家伙也不會。
珞殷被她這麼一說，才反應過來到自己又說了奇怪的話，難免再度郁悶。
「我換個方式問你。」女賊難得沒有繼續糾結于口舌之爭，頓了頓便道︰「你叫什麼名字？」
「珞殷。」只是問名字的話，珞殷到不覺得有什麼問題，便直接答了。頓了一瞬，他又補了一句︰「瓔珞的珞，做姓氏的殷，無姓。」
女賊在他說話的時候，雙眸依舊盯著他仔細打量，似乎覺得他沒有撒謊，才轉開臉，順手甩了最後一個饅頭到他嘴里，語氣間帶著些勸慰道︰「為了你的命著想，還是不要知道那盒子里是什麼為好。」
說罷，她眼瞼一磕，再次睜開時，又恢復開始那副戲謔的模樣，晃了晃雙腳，道︰「你那碗菜其實味道尚，就是沒肉……說到有肉，那也必須有酒。」
下一刻，不等珞殷明白過來生什麼，便听見外面傳來了掌櫃和廚房那小鬼的兩道怒吼︰
「我打回來的那壺酒怎麼不見了！？」
「我剛醬好的那兩只雞腿去哪了！？」
珞殷眨了眨眼，根本沒見那女賊挪過半分位置，回頭一看門，那副銅鎖還鎖著，鑰匙也在珞殷自己手里。
那女賊見他滿臉疑惑更是開心，向著空中伸著雙手，繼續晃著腳道︰
「肉。」
兩只雞腿憑空突然出現在半空，一起落在她其中一只手里。
珞殷揉了揉眼，大張著嘴，連嘴巴里的饅頭掉出來都不自知。
「酒。」
女賊又喊了一聲，只見掌櫃那只酒壺也憑空出現在上方，直接落到她另一只手中。
酒自然是客棧掌櫃的，不然他也不會吼，兩只雞腿肯定也是廚房里的，不然廚房的人也不會慘叫。而珞殷則早已經震驚得說完全說不出話。
一切都在他面前生，他甚至都來不及眨眼。
空中落物這種事如果是什麼妖法，他離的那麼近，多少也應該能看出點倪端。
他偏偏什麼也沒看到，只看到酒和雞腿從半空中落了下來。
女賊看他嘴巴空了，反手把自己還沒啃過的另一只雞腿甩到了他嘴里，接著便專心吃起自己的那一份，間或還喝上一口酒，頗有些自得其的灑月兌味道，卻根本沒有搶了別人酒肉的愧疚。
珞殷愣了好一陣，還是無法相信自己的眼楮。
明明看她人就還在這里，又是怎麼偷回酒和肉的？
如果只是偷回來，用得著這麼故弄玄虛的藏在半空中再丟下來？還有那兩道吼聲，如果不是剛剛現被偷了，又怎麼會這麼巧？
珞殷滿月復疑惑，直瞪著對方想求個答案。
女賊卻只是微眯著眼啃著雞腿，就跟方才吃剩菜與饅頭那般，一臉仿若品嘗到珍饈美味的表情，好似根本沒注意到他的疑惑。
珞殷有些負氣的抬起手，扯著雞腿骨奮力咬下一塊肉，大力嚼著，不自覺的皺了皺眉，在他皺眉時候，感覺到自己臉部明顯有些不適應，整個人又不禁一呆。他瞥了一眼陶醉在食物之中的女賊，又瞥了一眼地上的那個盒子，忽然現自己已經許久都沒有過呆以外的表情。今天卻因為一個盜賊，氣得又是皺眉又是大吼，連他自己都覺得有些莫名其妙，模不著頭緒。
有一件事，他很清楚，就是這麼折騰肚子很容易餓。
隱約間，他只覺得這個女賊的動作太過于自然，仿佛是許久未見的朋友突然登門拜訪，理所當然的留宿一夜……等珞殷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的時候，已經跟女賊並排而坐，一手抓饅頭，一手抓雞腿，沉默的吃完了饅頭和雞腿，外加被盜賊逼著喝了口酒。
酒一下肚，雞腿也恰巧啃完，珞殷不由感嘆了一聲。
「好久沒吃到雞腿了……真是美味啊……」
「噗——」一旁的盜賊似乎嘗試過忍，但是終究又沒忍住，噴了一口酒，而後猛的趴在了被褥上，抓過雞腿的那只油手整握成拳頭，大力的錘著床榻，狂笑不止。
「哈哈哈，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珞殷無奈的皺起眉。剛想開口說你一個姑娘家家，就算是個江洋大盜也多少收斂一點，不要這麼沒羞沒燥沒形象，是話到嘴邊不知道怎麼又咽回去了。反正說了這人也肯定不會听，搞不好還會牙尖嘴利的回一頓，把自己給氣得半死。想到這，他干脆伸手，趁人還在大笑，一把搶走她手里的酒壺，仰頭就灌，直接把壺里剩下的大半酒都喝了個底朝天。
女賊現酒沒了，笑容僵在臉上，眯起眼楮，盯著珞殷上下打量了好幾個來回，直指著他道︰「奪人所好，小人行徑！」
這次輪到珞殷笑了。開始是淺笑，看著她眉眼間隱隱的怒意，忍不住笑意逐漸加深，最後大笑了起來。
仔細想來，從她出現開始，雖然言辭間無比犀利，卻很難話語間找到半分惡意，哪怕是與芙風樓的人對峙之時，也只是因為他們先用內力吼傷了他，她才出手相救的……這麼想來，或許就跟她的模樣一般，的確不是個壞人。
他這一笑，女賊卻是愣了。
珞殷平常一看，普通至極，甚至還有些呆。開心的時候，笑意卻是轉瞬便直達眼底，深深的嵌在眸子深處，讓看的人也不由得染上一份快意，看著看著便跟他一起掛上了笑意。
女賊安靜的笑了。
不是開始的似笑非笑，也並非大笑，只是一個無聲的、單純的笑容，就好似她清亮聲音一般。
珞殷笑著看她好看的臉，眼前的笑臉卻在搖動的燈光中顯得有些模糊，腦袋也隱隱開始暈。
想來他不過十幾歲的年紀，既不嗜酒如命，也不是把酒問劍的江湖人，偶爾被街坊鄰居抓去參加酒宴，也是只看不喝，自然是沒喝過酒的。而這般賭氣似地喝法，開始到是痛快，轉眼便讓他的雙眼迷蒙，腦袋也跟著糊涂起來。
珞殷倒下去前，听到帶著笑意的清亮嗓音說︰
「我叫睚欣，睚眥必報的睚，欣然自得的欣。」
珞殷胡亂的應了一聲，只覺得︰「睚眥必報」他是不知道，不過這「欣然自得」顯然是做得入骨三分。
「人如……其名……」
珞殷說完，睡得不省人事。
夢里，他知道自己在做夢。只是他往常都睡得極沉，夢里什麼也沒有。現在卻能看見一片六丈六的灰磚圍牆，圈起一方廣闊的庭院。
院中梨花紛飛，宛如白雪，清凝冷烈。
一個小小的少年站在院中，抿著唇，咬緊牙，小小的手握著劍……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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