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妃 第86章 最後的圓滿(3)

作者 ︰ 瑩小妹

是夜,應鄖灝與將士商議完軍情回到營賬,看到便是一桌精致的菜肴和一壺沉年牡丹釀。

我起身熟悉的替他解上的盔甲,然後將冰涼的巾帕遞于他。「天熱,我讓人提早準備好,稍涼一些你就該回來了。」

「還是你想得周到,這天熱的都沒有一點味口,若不是我準備這些,大概我又不得吃了。」說著便坐在桌前,端起冰鎮過的銀耳粥喝了一口。

「有什麼開心的事嗎?瞧眼角眉稍都帶著笑意。」我將一盤醬黃瓜端放在他面前,問道。

他微微停頓,立即收起笑容,看著我,目光有些揣揣,但嘴角依舊帶著熟悉的淺笑。「沒什麼,只是朝中有些順心的事。」

「是嗎?」我附和的淡笑,端起桌邊的牡丹釀倒了一杯,遞于他「嘗嘗,這是我新釀的,看喜不喜歡。」

他看著我,接過,放于桌邊,神色稍稍嚴肅,頓了會才說道「行軍打仗不宜飲酒,這牡丹釀雖不屬于烈酒,但軍中飲始終不宜。」說完後起我的手一用勁便帶到了懷里,緊緊的抱住,唇貼在我耳邊。「我知道此刻你心里難受,放心吧,用不了多久,你就不會這樣兩難了。」

被他拽緊的手微不可查的顫抖了一下,我揪緊他胸前的衣裳,側頭看著他。「你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

「如果有一天,我突然走了,不要將我冊封埋入皇陵。將我火化,然後找個起風的清爽日子,將我骨灰灑到月河里。好嗎?」

應鄖灝的臂膀無意縮緊,胸口一陣針刺的痛,連說話的聲音都微微沙啞。「不會,軍醫跟說過,這半年你身子調養的不錯,所以,我一定不會讓你離開。」

「可是,人總會死,總不有逆天而行吧。」我低頭在他唇上酌了一下,臉上的笑更盛。「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你只要……唔……」唇被狠狠賭住,應鄖灝害怕恐懼的深吻,似要將她瘦弱的身體融進身體里,人在最害怕最無助的時候,最想得到的,是愛人的安慰,桌邊的紅燭在初夏夜風里明滅搖拽,把這個看似平凡的夜,添上一層旖旎的暈紅……

夜更深,更沉,微涼夾帶著濕熱的空氣,讓原本就睡不熟的我更加難眠。賬外不時傳來秩序有力的腳步聲,伴隨著點點篝火映照出巡夜士兵挺拔的身影,瞥眸透過微敞的窗看著繁星點點的天空,又回頭看著身旁的熟睡的男人,悄悄起身尋回衣裳穿好,再度回床邊,忍不住輕手輕腳的畫著他的如劍般英挺的眉宇,低頭落下一吻。

沒有人知道這一吻代表什麼,更沒有清楚要做這個決定需要多大的勇氣。自己自欺躲藏了半年,也該有個結束。尋根追底自己終是東明人,且不論是一國公主,就算是個平凡人在此時此刻,也會懷著玉石俱焚的心,與自己的國家共存亡。所以,必須離開,去做應該做的事。就算在下一刻死了,最起碼也是忠義兩全。

深吸氣按下心頭百思的痛苦,披上早先準備好的黑色披風,出了營賬。輕車熟路的來到關押流與彥楓的地方,賬前有人把守,見我均是規矩的行禮,但看我欲進去,還是盡職的將刀架在營賬口。

我目光一凝,臉色微肅「我奉皇上之命前來看被押犯人。」

將士依舊面不改色,底氣十足回道「請姑娘見諒,皇上曾有命,若是要見犯人,必須出示皇上親筆手御,否則任何人不能進去。」

我微怔,心底訝然。沒想到皇上將他們保護的如此之嚴,這半年行軍打仗都依次將他們帶著,不知是為了牽制我還是為了讓我放心。在興隆軍營的半年,自己幾乎沒有出過主賬,對于賬外的事更是不知曉。剛才出來並未想到這,如今若是再回去,想出來就易了。

「是皇上讓她去的,本將軍當時也在場。」背後突兀的傳來低沉冰冷的聲音,猶如黑夜里一支孤狼的低喚。

全身忍不住打個機靈,回頭看著站在黑夜里,一身黑衣黑發的宮蘗。

將士的臉色變得更加嚴肅,目光甚至不敢看向他,只低頭向他行禮。他上前走到我身邊,因為比我高出很多,居高臨下的睥睨我,邪邪的笑。全身汗毛不受控制的張起,一陣風吹來,背後竟有絲絲涼意。

「姑娘想見的人就在里面,進去吧。」細長的雙眸盯著藍邊白底的營賬簾,涼涼的說,隨後仰頭看著黑如墨的天空。「今夜月色不錯,只可惜這里的月色不夠美。」

心底暗驚,他大概已經明白我要做什麼,只是不明白他為何要出手幫忙。藏在披風里的手緊緊相握生出細細的汗,雙腳仿佛漂浮在水面上的落葉,根本不受自己的控制。因為清楚這是唯一的機會,憑皇上如此銳利的敏覺,絕不可能有第二次機會。

賬簾被挑開,兩上身著灰色長袍蓬頭垢面的男子坐在各坐在一張由木板支成的床上,桌上一樣放著一個殘破的碗,其它什麼也沒有。可我卻一眼就能認出他們,心狠狠的被揪痛,一股前所未有的自責與羞愧由心而生。

驕傲如他們,因為我忍受了半年的羞辱,在這一刻我突然發現自己是可怕的儈子手,磨光他們的傲氣,讓他們在無盡時間里,忍受羞辱與折磨,這比一刀殺了他們,更殘忍。

他們同時回頭,看著我的目光帶著微微的驚訝,流的冷靜,彥楓的釋然。

我深吸氣,將所有的罪惡感全數壓于心底,上前幾步盡量壓紙聲音以唇語說道「今夜就行動,我們必須逃出去。」

一直隨軍征行的他們自然知道此時已經到了榆林城關口,若是能逃出去,不需天亮便可趕到榆林。

皇甫彥眼底一亮,有些激動的從床上站起,厚重的鐵鏈在寂靜的營賬內格外響亮。而流依舊冷靜自若,清冷的聲音淡淡的問「你終還是做了決定。」

我微怔,呼吸略亂。

皇甫彥自是明白他話中之意,目光也生起一股同情與不忍。

「我說過,會救你們出去。」說完將事先藏在腰間的短刀和營地布陣圖交于他們。「今夜必須走,不然明日攻城就沒機會了。」

流接過短刀插于腰間,然後再打開布陣圖,沉默的看著。一切準備就緒,我率先走出賬外探風,卻發現原本守在賬外的士兵竟軟軟的倒在地上,而宮蘗卻早已沒有蹤影。

心中陡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預感,但不容我多想,彥楓與流就已經走了出來,流銳利的目光緊快的打量四周,低而嚴肅的說道「不對勁,這里太安靜了。」

「沒錯,以興隆軍的守衛森嚴的程度,這里確實松懈不少。」皇甫彥附和的說道。

「還有這兩個士兵。」

夜更沉,我們三人的對話,在這個漆黑的深夜里越發的寂寥透著深深的寒意。我突然想起宮蘗的出現和突然幫自己的話,心中豁然開朗。大叫道「我們中計了。」

仿佛是為了應證這句話,剛才還空無一人的四周,此刻全數圍滿了士兵,各個手持弓箭對著我們。

皇甫彥與流瞬間將我圍在中間,目光凌厲的盯準四周,流道「看來,盛帝終于下手了。」

皇甫彥輕笑,語氣帶著譏諷「他帶著我們本身就是為了就一刻,如今時機到了,他又怎會不動手。」

我雖听得茫然,但多少也領會出了他們話中之意。不住倒吸口涼氣,步伐蹌踉跌坐在地,眼楮無力的瞪大。原來如此,如今兵臨榆林城一個是皇室王爺,一個將軍之子。若是將他們押赴戰場,必定會消弱奮勇抵抗的東明軍士氣,令其軍心動蕩。

另外司馬將軍在泉山縣戰敗後,身負重傷一直在榆林城中修養,如今重振旗鼓。雖說戰場是殘酷無情,可當真看到自己兒子被押解做人質,又怎會忍心。

宮蘗冰冷如暗夜鬼魅般的聲音響起「這兩個忘恩負義之人,皇上待他們不薄,他們卻不知感恩挾持紀姑娘,實在是窮凶極惡。」說著抽出腰間配劍,在空間利索的揚起,淡淡的月光照在銀白的劍身上,折射出森冷的寒光。

只听‘嘩’的一聲,周圍已經蓄勢待發的弓箭像崩堤的洪水朝我們瘋狂射來。流與彥楓將我護在中間奮力抵抗,可事實終是雙拳難抵四手,更何況是這密密麻麻的利箭。

當彥楓倒在我面前全身插滿箭羽,時間仿佛在停止,我無措的爬到他身邊,半抱起滿是鮮血的身體,恐懼的淚終于不住落下,滴在他已辨別不出面容的臉上,淒涼而妖艷。

他的雙手緊緊抓住我,仿佛用盡全部力氣,嘴唇張張合合,想說話,卻怎麼也發不出聲。只能顫抖的抬起雙手,將緊握的白玉交于我,我緊緊抱住他,心仿佛被一把鈍刀挖空,疼得支字片語都吐不出。

亂射終于停止,流也負傷的倒在地上,但眼底的絕然與不甘深深的震懾了我。四周的士兵仿佛在欣賞一場有趣的困獸之斗。他們各個丟下手中的弓箭抽出佩刀,向流一步一步近。

心中燃氣一股絕望的怒火,雙腿不知哪來的力氣,順手撿起彥楓的短刀,飛奔到流身邊,扶住他因流血過多而虛弱的身體。流看了我一眼,眼底是無盡的絕然,握著短刀手更緊幾分。我握住他的手,低頭附在他耳邊,輕聲道「流,去吧,帶著你的傲然與自尊,春玉一定會理解。」

絕然的目光稍稍柔和,他側頭看著我,唇角勾起一抹了然感激的笑。我提氣,握緊短刀,狠狠的刺入他的月復中。

滾燙的血順著指尖流進衣袖里,他慢慢的閉上眼,嘴角依舊掛著淡淡的笑,仿佛迎接他的不是死亡。

顯然我的舉動讓他們錯愕分,宮蘗看著我,狹長的眸微眯起,漆黑的瞳眸迸射出無法掩飾的殺意。

此時人群突然散開,身著明黃長袍的應鄖灝走上前,面容冷靜自若的睥睨地上滿身鮮血的女子。面色青灰,一雙手握住滴血的短刀。

「哈哈哈……哈哈哈……」我仰頭大笑,嘶啞如烏鴉般尖銳的聲音在寂寥的黑夜里,格外突兀淒涼。「四爺,我終于明白,你在乎的永遠只有皇權。」

看著周圍一個陌生狠戾的面容,一步一步近,我清楚他們意圖,更明白此時的自己毫無還手之力,猶如甕中之鱉。

目光不自覺的飄向站在眾人之後的男子,心底竟是不怨不恨,反而是難得的平靜,哀莫大過于心死,我想這次自己是真的死心了。

情若死,心便不再痛。我蹌踉向前幾步,四周的士兵瞬間將冰冷的刀架上我的脖子,嘴角掛起一抹淡漠疏離的笑道「四爺,若說不怪你,我做不到。可今時今日,我想,對于我們來說是這最好的結局。」言罷轉身走回彥楓與流的身邊,風起,卷起一地的青草泥香,我揚手拔下頭上的海棠玉簪,一頭花白長女頃刻流泄,在淡淡清冷的月光下閃耀著淒美的光澤。

手一松,玉簪掉在地上,跌成兩半。我飛快的抽出腰間的短刀,大手一挽,長臂一揮,只听‘呲’的一聲,及腰的長發,已有大半留在了自己手中。

軍中之人皆倒吸涼氣,因為他們知道頭發對于一個女子重要。應鄖灝大驚,目光一沉迅速上前運氣打掉她是握刀的手臂,怒吼「你這是做什麼?」

我平靜的回頭看著他,不喜不怒,掙扎後退與他保持距離。「佛家有雲棄卻三千青絲,一步如空門。我本就是佛門之人,就因凡心未了,才度入凡塵。」瞥頭躲開他不忍的目光。「如今,我凡心已了,自然該回歸佛門。」

「難道,你不再留戀自己國家,自己子民和親人的生死?」應鄖灝聲音略帶急促的問。

「不擔心。」我平靜的回答。「在前一刻,我或許是因此而有所顧及,可事後我明白。不管如何,我始終無法改變任何東西。既然如此,那不如早入佛門,也好為他們念經祈福。」

「祈福?哼,你以為佛主會保佑你們東明嗎,這個世間就是如此,弱肉強食才是硬道理。」他上前幾步,毫不憐惜的扭過我的臉,迫與他對視,他眼底有著我從未見過的狠戾,呼吸微亂。「那朕就讓你看看,朕是如何顛覆你的國家。如若你敢離開,朕就毫不留情殺光你所有的親人。」

夜盡,天微亮。東邊的天空漸漸由黑變成灰由灰變成藍,主帥賬里,應鄖灝疲憊的靠在椅間閉目,掌中緊握著斷成兩半的發簪,骨白泛白突出,如鷹般銳利的雙眸驀然睜開,鐵臂一揮桌案上的東西全數掉在地上,乒乓叮咚落得驚心。

賬簾從外被挑開,映著金色朝陽投射出修長的身影。應鄖灝頭也不抬的大吼「朕說過,誰也不準進來,沒听見嗎?」

「四哥竟然如此心疼,剛才為何還那般對她?」應奕琪走上前,語氣不平,略帶責備的問。「你可知她現在成為何樣?不吃不吃,不說話也不睡覺,她雖坐在那里,可卻讓感覺不到她的氣息。就像……就像她仿佛不存在一般。」

應鄖灝抬頭,漆黑的眸中一痛,握著發簪的手竟生生滴出了血,目光有些迷離的落在窗簾外已然泛白天空。「你以為這是朕想的嗎?以你的聰明,難道看不出,那時若是朕再晚去一刻,鳳兒性命可就不保。」

應奕琪並沒有多大驚訝,因為當時他也在場。當時情況十分緊張,宮蘗眼中的殺氣毫無隱藏。他不敢想,若是四哥晚去半刻,怕是宮蘗的劍會深深插入皇甫鳳的胸口。

「可就算如此,四哥也不該對她說出那般絕情的話。」他深吸氣壓下心底的憐惜。「她眼底的絕望與痛,連我這個外人都看得清楚。四哥你如此愛她,難道看不見嗎?」

「看不見,哼。」應鄖灝苦澀嗤笑。「怎麼會看不見現在大軍攻城在即,若我在眾將士面前對一個敵國公主百般袒護,勢必會影響軍心。」松手將斷簪放回桌上的紫檀木錦盒中,目光帶著痛苦的決絕。「朕是皇帝,是一國之君。對于天下,對于千萬子民,有著不可推卸的責任朕愛鳳兒,是唯一一生中的愛。在愛情與江山面前,朕始終會選擇後者。」他抬頭看著應奕琪,目光灼灼帶著自厭。「因為這就是朕的命太後與先皇曾是一對痴心的愛人,可為了我,苦苦分離二十幾年,直至最後生死相隔,這份沉重的枷鎖朕無法逃離。」

應奕琪心中百轉千回,看著自己尊重了半輩子的兄長,心里升起一股感傷「四哥,曾經我還不理解,為何你那般想得到皇位。現在想來才清楚,原來你是為弟弟的分憂了。太後也是如此,為了自己的丈夫和兒子,犧牲了近二十幾年的芳華與自由。這件事太後雖做得過激,但最終還是為了四哥好。」

應鄖灝不允置之「太後心思朕哪會不明白,只是她太看弱朕了,兩年若不是她與皇甫連手,鳳兒也不會離朕而去,一別就是兩年。」

「統一一個國家,需要舍棄很多東西,所以臣弟替你做了一個決定。」說完,起身將一封灰色的信呈上前。「這個是她臨走前給你的,我想你看完,應該會明白。」

四爺,想你看到這封信時,我已經離開。不要責怪奕王,是我求他放我離開。今日的事,我不能說不恨你,因為我無法勸服自己再留下。也不要為今日所發生的事傷懷,我雖不能體會你難處,但卻真切看到了你的無奈和哀傷。還記得我說過,這也許是我們最好的結局東明國已經到了生死存亡的時刻,我要回去。到有一天真的兵臨城下,請對我一笑置之,因為過去已經是過去。

跟你相處的這些年,我不得不承認,你是一個好皇帝。也想過你統一天下,百姓安居樂業的好景象,只可惜我沒有機會看到那個時候。四爺,我其實一直想告訴你,遇見你,不後悔。

天已大亮,四周皆響起凌亂的腳步聲和摒棄踫撞之聲,應鄖灝無力的靠在椅間,沉沉的喘息,心仿佛被插上千萬根細針,連呼吸都痛。

東明霖帝十二年十月,榆林城破。

興隆國盛帝率領二十萬大軍進駐城中,並下令軍中等人切不可擾亂城中百姓,二十萬軍隊全數駐扎在街道之上,一時感動城中萬民。十一月,東明霖帝率領東明宮若千宮人舉璽投降。盛帝寬宏,不僅未為難其皇甫一族,並對其加官進爵,以未王者風範。

榆林城外千松山碧心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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