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妃 第57章 一夜無眠(3)

作者 ︰ 瑩小妹

花嬤嬤本是個久經世歷的人,見我如此謙卑,心里便多了幾分親近,說話的語氣也越發的軟和。「秋姑娘果真是與眾不同,難怪傾心相助,老奴也打從心底里佩服。既然秋姑娘如此說,老奴也只得遵命。」說完想了會才道「折衣房里還缺人手,姑娘不如去那處。」

折衣房顧名就是折疊衣裳的地方。浣衣局也如御膳房一般,細分有房。最低層是浣衣,名為浣衣房。晾曬房,就是專門負責晾曬衣裳。而最舒服的莫過于折衣房了,一切事務都在屋內進行,冬日里屋里還生有炭爐,與外面的冰天雪地萬不能比。

「那海棠就謝過嬤嬤了。」

折衣房的事務本就輕松,再加上花嬤嬤的特意照顧,能輪到手中的活就無多少,整日就呆在折衣房里烤烤爐火飲飲茶水。與自己同事的幾人見了雖有話,但因是花嬤嬤的囑咐也不敢多嘴,踫了面整日沒好臉色,弄得我也不好意思。于是我只得自己撿活干,像這種送衣物的活,本是有專人負責,如今卻被我攬了來。出了浣衣局,繞過同于一處的御膳房往瑾姬所住的什錦宮走去。自打到了浣衣局後就再也未見過她,也不知情況如何,算算日子,她的肚子也該顯懷了。今日恰巧借送衣之名去探望探望。

到了什錦宮先由傳話的公公前去稟報,我便站在宮外一棵落了葉的梧桐樹下等待。腳踏在松厚脆黃的梧葉,暖暖的日陽打在身上,分外愜意。背後是一片翠松林,蒼勁默綠的翠松浩瀚如海,風吹過撫起陣陣漣漪。須庚,傳話的公公匆匆跑了來,身後還跟著瑾姬的貼身丫頭玉鶯。我忙走上前沖她一笑,欠身拜道「奴才是浣衣局的,前來送衣裳。」

玉鶯臉色微不自然,咳嗽了幾聲道「既是送衣裳,就跟我進來吧。」說罷便轉身往回走,我趨步跟上,到了無人之境她方才緩下步伐與我同行,語帶責備「秋姑娘可真真會拿奴才開心,方才讓我好一陣嚇。」

我抿嘴笑看她「這是哪的話,玉鶯姑娘是慕美人身邊得寵的紅人。而奴才只是一個浣衣宮女,論資排輩,奴才當理當給玉鶯姑娘請安才是。」

玉鶯沒听出我話中的笑玩之意,一下急紅了臉,頓住腳,拽過我手中的衣籃,語氣十分認真「秋姑娘是我家主子的好姐妹,那就是玉鶯的主子。不管姑娘現今身份如何,玉鶯都會待姑娘如小姐般。」

我眼眶微酸,心中盛滿感激上前握住她的手「俗話說的好,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玉鶯你方才那翻話說得真好。」

她有些不好意思,低下頭繼續往前走。「玉鶯嘴拙,讓姑娘見笑了。」

到了幽蘭院玉鶯便直接帶我去了瑾姬居住的霖香居。瑾姬見是我喜出望外,將屋里服侍的奴才通通打發出去,唯留玉鶯在旁。她忙拉我坐在廳里的酸梨木美人榻上,淚水就止不住的往下掉,我急忙道「你是怎了,好端端的為何哭了?」

「姐姐出了那麼大的事,妹妹卻無力幫忙,實在有愧于姐姐。」緊握著我的掌心膩膩出汗,手卻分外冰涼。「如今看姐姐沒事,妹妹就安心了。」

我長吁口氣,拿起手絹輕輕拭掉她頰邊的淚珠,粉白的琥珀石榴花耳墜越發襯得她肌膚吹彈可破,舒顏暖心道「我知道你有心,這就夠了。再說那件事非同小可,你又懷有龍裔,怎能過分勞。」

「可是,姐姐如今身陷浣衣局,妹妹依舊無能為力,實在有愧。」

起身慢慢將她扶靠下,再坐下輕輕撫模她圓圓的肚子,心里升起一股奇妙的感覺。「我在浣衣局很好,不必為我擔心。」說完看向她猶帶淚珠的圓潤臉龐道「你既喚我姐姐,那我就有權照顧好你這個妹妹。現在最重要的就是照顧好自個的身子,其它事我會看著辦。」

她听我如此說,也不再多問,玉鶯拿過一個繡枕墊在她背處。榻旁的小幾上放著針線籃,里面擺著各式的布匹,都不大,剛做嬰孩的衣裳。我上前拿起一塊緋紅珍絲綢,笑道「真沒想到,你性子如此急,竟已開始做衣裳了。」

她俏臉一紅,拽過我手中的布匹,高高舉過頂,撇了眼立在一邊的玉鶯,皺眉苦道「哪里呀,即使我有這心,也不敢動手呀。」

我亦順著她的目光看著玉鶯問「怎不敢了?難道還有人敢攔你不成?」

瑾姬似乎就在等我說這句話,一听立即點頭如搗蒜,拉著我的胳膊,覷著玉鶯十分委屈道「還不是玉鶯,說什麼有了身子的人,不能隨便吃東西更不能隨便踫東西,特別是利器。于是乎,我這個即將為母親的人,就只能眼巴巴看著,不能動手。」

我撲哧笑了,十分同情的看著玉鶯。「瞧瞧,你的一片好心全讓你主子變成驢肝肺了。」說罷看向瑾姬,認真道「玉鶯的話我也贊同,有了身子的人是當分外注意。」伸手拿過她手中的布匹。「至于這個,若你不嫌棄我針線不好,就交給我吧。」

她眼楮倏得一亮,拽著我的手笑道「姐姐的針線活,我可見過。就說上次你手帕上的出水芙蓉,針角細密,線理清晰,色澤分明。我看連司針局的人也未必比得上姐姐,這件事交給姐姐,我放心。」

「我哪有你說得那般好。」細細將紅綢整理好放回籃里,坐下「不過,你這個娘親可真真是細心。雖然司制局會送衣裳來,但畢竟人多手雜,做的衣裳不一定能如人所願,凡事親力親為,故是放心些。」

她端起小幾上的富貴牡丹白瓷茶盞抿了口茶,看著我「還是姐姐明了妹妹的心思。不過,妹妹有一事想問姐姐。」

「什麼?」我問。

「妹妹近日,听到了一些關于姐姐的傳言。」她停頓了會,將手中的茶盞放下,緊緊看著我神色漸凝。「說太子爺特別關照姐姐,可是有此事?」

我大驚看著她,啞然。她見我此番神情心里也明了幾分,深深吁了口氣,道「妹妹明白了。不過,姐姐也在意太子麼?」

握著茶杯的手倏然一抖,臉色微微不自然,細尖的指甲一下一下摳著茶盞口,這個問題我還真未想過,一時竟不知如何回答。

「難道姐姐不在意太子?」她又問,語帶驚訝。

「不。」我忙解釋。「太子對我很好,身為女人哪有不感動的。」微笑握住她的手「你不曾也勸過我,女人這輩子終是要有歸宿的,我如今找到了,你不開心?」

她搖頭,神色漸凝「姐姐真的確定,太子就是你的歸宿?」美麗的水眸緊緊盯著我,漆黑的瞳眸里透著一股陌生的深徹。「姐姐方才也說了,對于太子是感動,難道你確定,是你要的?」

被她這麼一問,原本小小的遲疑迅速擴大,慌了神。

當知道太子是幕後送藥人之時,驚訝大過于感激。之所以會接受也是因為在經過那麼多事情後,真的需要一個肩膀來依靠,或許是潛意識里的逃避,自打接受太子以來,就未認真想過這個問題。喜歡……左手輕輕捂上自己的心口,不,那里並沒有心動的喜悅。深吸口氣仰頭望著碧朗晴空,心里像壓了塊千斤石,沉悶的喘不過氣。

「這不是點心閣前任主事秋姑娘嗎?怎一人站在路間不走?」尖銳夾著諷刺的男聲從前方飄來,我回過神遙望,大驚,忙拂身請安「奴才參見奕王,鄖王。」

奕王大步上前,睥睨我,輕嗤「小王可不敢受此禮,指不定哪天,小王得給姑娘行禮了。」

他話中有話,我听出來,只是暗下驚嘆宮里的流言飛快。輕呼口氣,強言笑道「王爺說笑了,奴才卑賤出身,萬不敢想,請王爺也別拿奴才說笑了。」

「說笑?」他冷笑「小王可沒說笑。如今宮里誰人不知,秋姑娘名義上是浣衣局的宮女,實質上,是太子的人指不定哪天三哥就向父皇請旨要了你,到時,不就是小王給姑娘行禮了。」

我皺眉,依舊低著頭。奕王性子直爽,說話不拐彎是他的優點,但我好像並未得罪他,為何今日說話卻句句帶刺,直戳心。但氣歸氣,他畢竟是王爺,該有的禮不能少,我依舊笑顏相待「王爺既是如此想,奴才也無話可說。」言罷瞅了眼站在後方的鄖王,他正眺望遠方似乎對我們的談話不感興趣,後又欠了個身道「時間不早,王爺若無事,奴才先行告退。」

言罷便不等他回應匆匆轉身離去,到了無人之境方才大口喘氣,一顆撲 直跳,眼眶一酸竟落下幾滴淚。

日子慢慢過著,轉眼就到了除夕。宮里四處熱鬧非凡,張燈結彩。唯獨浣衣局依舊有做不完的事務,到了晚間花嬤嬤給每人發了彩銀,便散了。守歲是每年除夕必做的事,素魚拉著湘絮和我躲在一床被子里,蹲在窗戶邊等著新年的禮花升起,閑話聊起了家長。

「素魚你想家嗎?」挨著我坐在最里邊的湘絮靠著我的肩膀聲音悶悶的問。

爬靠在小衣櫃上的素魚挪了挪身子重重的點頭,眼眶微紅,盯著床角的殘紅燭,聲音哽咽道「怎會不想。我進宮都三年了,與家人守歲仿佛已是很遙遠的事了。」

「海棠姐,你呢?」她轉眸看向我問。

我微怔,張了張嘴,卻不知該如何回答。家,怎會不想。可是,我卻不知道,該想哪個家。是生我的父皇,還是養我的紀家。抬頭看向北方,漆黑如墨的天空中有少許的星星如通透的寶石,閃閃爍爍。我輕啟唇悠悠念道「獨在異鄉為異客,每逢佳節倍思親。」一滴淚啪嗒打在手背上,濺起水花。坐在我身邊的湘絮急了,坐直身看著我忙道「姐姐第一年入宮,想家是必然的。你看我這張爛嘴,竟挑些堵心的話來說,該打該打。」

「就是。」素魚點頭附和順手撿了顆干果蜜餞丟進嘴里。「難得的新年夜,咱們不如尋些玩的,好打發時間。」

「好啊,好啊。」湘絮也跟著嚷嚷「不過,要玩什麼呢?」

素魚想了會看向我,笑道「姐姐不是識字會呤詩麼,不如撿來紙筆,姐姐教我們習字讀書怎樣?」

「讀書?」我大驚,看向湘絮,問「這個也可算麼?」

湘絮認同點頭「我與素魚都出身貧寒,沒學過學問。如今好不容易踫上姐姐這麼個有學問之人,若是能承蒙姐姐教導,妹妹感激不盡。」

我失笑握緊她們的手「看你們把這話說的,我也不過是幼時在家里看過幾本書,哪是有什麼學問之人。若是你們不嫌棄我才疏學淺,那我也甘願收你們這兩個女徒弟。」

她們听我如此說,喜不自勝將我緊緊抱住,又忙下床去拿紙筆搬來小幾,聚精會神的看我教寫字。除夕夜就這樣慢慢的從筆間流過。除夕過了一段時間花嬤嬤突然把我叫了去,親自遞了封信于我,看見上面漂浮如雲逸,剛勁如松柏的字跡,心里一陣發緊。瑾姬的話不由自主又浮現在耳邊,遲疑了許久方才敢打開。

夜深露重,待到更深人靜時,我方才披著斗篷出了門。熟悉的繞過曲曲廊廊,朝沁心亭走去。沁心亭座落在御河邊上,背林臨水,在夏日是最佳的避暑之地,而到了冬日因寒氣重,故無人靠近。人還未走近便遠遠瞧見亭中立著的縴長挺拔的身影,前行的腳步無意識的慢下朝亭中走去。

「奴才參見太子。」站定,我欠身請安。他面臨湖泊轉身見是我,忙上前攙扶,牽著我在亭中的石桌邊坐下,亭周燃著喜慶的宮燈,通紅的將四周照亮,桌上擺著幾道精致的菜肴,他端起青瓷酒壺倒了兩杯酒,看著我,溫柔道「這幾日一直忙于宮里事務,難得空閑下來,這杯酒當是我向你賠不是。」

我亦舉起酒杯「太子言重了,你日里萬機奴才明白,又豈能有怪罪之理。」

他將酒杯放下,看著我,認真道「你我既已坦白心計,日後無他人在旁,就不必喚我太子。」大掌緊緊握住我的手,臉不禁燥紅,暗暗將手抽回,仰頭將酒飲盡。腦海里卻浮現,中秋之夜與鄖王飲酒之景,心中大驚,忙自顧倒了杯酒,欲再飲,卻被太子制止「夜深酒涼,切莫多飲,易傷身。」

心里頓時五谷雜沉,我慌亂看向他,卻紅了眼,哽聲道了句「多謝。」

明顯感覺他身體一僵,臉色微不自然「不用。」言罷起身走到亭邊仰頭望著浩瀚夜空,靜了許多才道「其實,今日找你來,是有一事想與你說。」

我也隨著站起「太子請說。」

他停頓了會才轉身看著我,柔情道「我打算向父皇要你。」

浣衣局的折衣房「姐姐,你又把衣裳放錯了。」坐在邊上的露蘭好心的第三次提醒,我渾渾噩噩的醒過神,又忙將衣裳撿了過去,深吸口氣覺口干起身倒了杯茶,有一下沒一下淺酌。屋中放著火盆,盆里燃著炭火,青紫的火焰直直往上竄,紅通通的炭火 里啪啦燃個不停,我索性蹲下撿起旁邊的鐵夾,撥弄盆中的火炭,炙人的熱度燻得兩頰滾燙,腦子里又浮現,前些夜里的情景,如歷歷在目。左手撫上自己的發,將髻間的海棠白玉簪釵拔下。玉簪在炭火的襯托下越發通透明亮,簪間的海棠花雕刻精細,紋路清晰,明眼人一瞧就知是平凡人用不得的東西。

「姐姐這簪子好是精致,玉身通透明亮,跟姐姐很是相配呢。」露蘭瞧了我一眼笑嘻嘻的說。

我輕笑,將簪重新插回發間「是嗎?謝謝。」

「奇怪了,今個外面一直有老鴰的叫聲,听著怪滲人的。」素魚抱著一堆衣裳從屋外走進來,皺眉嘀咕。

我忙起身接過「有嗎?我怎沒听見。」抬頭睨著她打趣道「莫不是你做了什麼虧心事,自個疑神疑鬼吧。」

旁邊人听了都捂嘴吃笑。

她立即變了臉色,急道「瞧姐姐這張嘴,淨會拿我開心。」說著雙手合起搓了搓走到火盆邊蹲下。「姐姐呆在屋里,自是听不到,若是不信,大可去外面站會,保準姐姐听個響亮。」

我也坐下將衣裳放在衣籃里,露蘭端了杯熱茶走過來遞給素魚,看了我一眼笑道「素魚姐姐也莫急,秋姐姐這是在跟你開玩笑呢。」說著看了眼窗外。「老鴰叫聲那般大,我們耳朵又不背氣,怎會听不著。」

「我就說嘛,那老鴰定是在院外的梧樹上築了窩,不然怎會呆這麼久。」素魚喝了口茶,尋了個位置坐下,閑聊道。

「可是,我听家鄉的人說,老鴰是種不吉利的鳥,落在我們這這麼久,不會發生什麼事吧。」露蘭皺眉憂心忡忡。

我將折好的衣裳放進另一個籃里,笑著搖頭「那不過是老輩人的迷信的說法,怎可當真。」

「可不是有句話說得好‘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嘛,素魚姐姐你說是不是。」露蘭急著反對。

素魚點頭同意「秋姐姐可莫不要不信這些,有時像這種東西咱們也說不清的。」

我一笑置之。夜里卻怎麼也睡不著,老鴰不分晝夜拼命叫喚,原本平靜的心湖泛起不安的漣漪,露蘭的話語又在腦海里飄蕩,索性坐起披衣出了屋,在屋前尋了塊干淨的台階坐下,仰頭望著天空半輪清月,幽幽嘆氣。如今這宮里我能掛念在乎的不過幾人,而他們又個自過得好,應該不會出問題。而現在的我已經是牆角里的小草,概不會引人注意,所以,怕是自己多擔心了。

涼涼的風翻過丈高的圍牆吹進來,掀起素白衣角,在銀白月光下旋轉飛舞,屋前的一棵落完葉的香樟樹幼枝在風中來回搖擺,起身走到樹下似乎還可以聞得見它特有的清香氣息。對于以後的路,現在的我絲毫無概念,沒有想過該如何,只知道走一步是一步,太子的那番話無疑是對我最大的考驗。若真選擇嫁給了太子,那就要背叛夾谷皇後,父親,霖,我的家人和東明的子民。雖然至今還不清楚夾谷皇後究竟打算用什麼辦法來平息兩國崢嶸,但我知道太子是絕不可能順利繼承皇位,反之鄖王卻有極大的可能。在這場皇位的爭奪中,以蕭皇後的個性和身家背景絕對會不惜一切,而鄖王背後有強大力量支持,所以兩虎相爭必有一傷,至于傷得是誰,就看誰能笑到最後了。

至于我,若能在浣衣局平安旁觀這一切,自是開心,但如今看來,自己是怎麼也逃不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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