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笙！」
一個熟悉的聲音，由遠及近，喊著她的名字。
偏偏又是這個聲音，偏偏又是這個名字，將鹿笙再一次拉回到她遲疑于選擇的那一刻。
孫普……鹿笙無奈的想，這家伙怎麼又追來了……偏偏還是在這樣的時候……
一個人若是有了顧忌，便會有所遲疑，鹿笙也是人，是人就不會例外。她的動作遲疑了，貊歌恰恰抓住了這個遲疑。
鹿笙只覺得眼前一花，原本正與她交手的貊歌已經消失，而她也沒有遲疑，即使看不見那個人，她也猜得出他之後的動作，于是鹿笙向正在馳來的孫普躍去。
在孫普眼中只看得見遠處枝葉掩映間，鹿笙正和另一個人對戰，而他還沒來得及催馬上前，這兩個人竟然在一瞬間同時消失了，卻在下一個瞬間又同時出現在了他的面前，這一次是真正的他的面前，不過一步之距。
鹿笙攔在他一人一馬之前，擋住了另一個一身白衣，卻撐著一柄紅傘的人，那傘紅得鮮艷而凝滯，竟仿佛將陽光全數遮擋，一絲也漏不下來。
「我還以為你真的永遠不會用月亮石的力量呢……」貊歌笑道，「……這一回，你的時辰是真的快到了。」
鹿笙默然而立，那種憤懣而無力的感覺一點一點充斥著她的胸腔，可她什麼都不能做，什麼都不能說，她如今唯一可以做的事情，便只有站在這里，擋住面前的這個人。
「鹿笙，他是什麼人？」孫普從方才兩人的瞬移中驚醒過來，肅容問道。
鹿笙依舊一絲不動，快速答道，「不要問了，快走！」
「這個……人……很快。」孫普沒有動，他的馬也沒有動。
鹿笙聲音里帶了一絲焦急，「我知道。」
「這個……他也許……不是人……」孫普有些遲疑，他在判斷。
鹿笙嘆息一聲，「我也知道。」
「他和周起一樣……不，他比周起更難對付……也許我們……」孫普的話沒有說完，但從他猶豫的聲音中已經能夠听出他對貊歌的判斷。
這是一個很難對付的不是人卻看起來很像人的人，而更重要的是，他自認為即使他和鹿笙聯手，也未必是這個人的對手。
鹿笙無奈道，「這些我全部都知道……」
「那我更不可能留你一個人在這里！」孫普勒了勒韁繩，馬兒仿佛被貊歌所震懾住，竟然一絲不動，他便下了馬，走到鹿笙身邊，「……要走，一起走。」
「這只是我和他之間的恩怨。」鹿笙此時此刻只想把孫普扔回到馬上，可馬兒已經不走了，她也唯有無奈勸道，「你不要再多管閑事了，可不可以！」
「不可以。」孫普一雙眼楮一瞬不瞬地盯著面前的貊歌，他見識到了他的速度，他不可以失手，因為也許下一刻對面的那個人就會到他的身後。
鹿笙氣急敗壞吼道，「為什麼不可以！」
「因為……這不是閑事。」孫普答道。
鹿笙張了張嘴，她想說點什麼來反駁，可終于只是咬了咬嘴唇，將視線挪向貊歌，同樣死死地盯著他。
貊歌還是撐著傘，還是站在那里，還是微微笑著，他安靜而認真地听著鹿笙和孫普的對話，沒有絲毫打斷或是偷襲的意思，直到兩個人都將視線釘在他的身上，他的嘴角的笑容才更為濃重了一絲。
三人對立，除了動手，已無需多言。
一時間兩人如兩道閃電，只余殘影在空中交織出一幅看不清辨不明的畫面，唯有一人立于原地。
當貊歌動了時，鹿笙也動了，可惜這一次並非是她步步緊逼，而是貊歌不斷向孫普發起攻擊。
鹿笙不得不用盡全部的力量去追逐貊歌的速度。貊歌越快，鹿笙追得越緊，而貊歌笑意越濃。
「我依舊不明白，你為何非要做一個人。」在兩個人交手的一錯間，貊歌忽的出聲問道。
鹿笙沒有答言，她不可以給貊歌任何一個可趁之機。
貊歌卻似乎很悠閑，「啊~我明白了，一定是因為你貪婪，明明是因為貪取永生才去樓蘭，可得到後卻不想放棄自己已經習慣的過去，不想失去自己有的那些……那些什麼感情來著，是麼？」
鹿笙的呼吸忽的快了一拍，她冷冷看著笑盈盈的貊歌，而對方卻對她冷若冰霜的眼神全然沒有任何感覺，依舊笑道，「不，也許是因為你愚蠢，愚蠢到以為自己可以逃得掉。你有了月亮石就逃不掉的，別忘了月亮石可是光明與黑暗的媒介，你永遠只能站在光明與黑暗之間，直到你……再也無法控制這兩種情緒，發瘋，發狂……」
鹿笙腳下的步子一虛，速度卻更快，她已經不僅僅只是防守住貊歌，而是想要快他一步，因為她已經沒有時間了。
「或者……」貊歌卻好整以暇地躲開鹿笙，「因為你其實只在意你自己，你的親人、朋友，都不過只是你打發無聊人生的道具而已，而你最終會將他們……一個個……拖累至……無盡的……痛苦中……直到……死去。」
鹿笙憑空一躍，攻向貊歌，她滿心滿腦中所想的只是讓眼前這個人閉嘴，閉上那張……那張滿口胡言……又或者……直指人心的……嘴……
貊歌的笑終于自微彎的嘴角展開，蔓延至眉眼，直到他整張臉都笑了起來。
鹿笙的手在踫到他前，她整個人就已經停了下來，然後向著地面墜去，仿佛一只折翼的飛鳥。鹿笙捂著胸口，那里在痛，為何要痛，她很想就這樣將手伸進胸膛，將那顆痛的心抽出來，扔掉，扔的遠遠的……可她的手卻只敢按在那里，她還不甘心，她的心中還存著希冀，她還想活下去……
我的確……是個貪婪、愚蠢、自私……的人……
鹿笙茫然看著空蕩蕩的天空，她終于跌落到塵土中，她很想爬起來，卻連回頭的勇氣都沒有，就在胸口痛起的那一刻，她已經找不到貊歌蹤影，下一刻傳來的則是孫普撕心裂肺的吼聲。
孫普只吼了一聲，可落在鹿笙的耳中卻一遍又一遍重復地響著，好像一個永遠不會終止的聲音……
鹿笙終于爬起來，向著孫普和貊歌所在的方向，一雙手死死摳在土里，淚水早已模糊了她的視線，她根本看不清孫普究竟怎麼樣了，可她不能夠就此放棄。
「放心吧，他沒有死。」貊歌的聲音再一次傳來，依舊帶著滿滿的笑意，「我只是剜出了他的眼楮而已。」
「貊歌！」鹿笙怒目而視，再一次發力撲向貊歌，可她還沒有離開原地，便再一次跌倒在泥土中，瑟然發抖，胸口的痛楚隨著她的憤怒而脹大，直到她再也無法承受，嘶吼一聲沉沉昏厥。
貊歌輕描淡寫的聲音，漸行漸近又漸行漸遠，「我會在金陵等你，一直等到我所說的每一個字都成為現實。你剩的時間不多了，不要想著逃跑，這一回你已然逃不掉了。」
鹿笙長長探出一只手，她想要抓住貊歌，她不可以讓他離開這里，她不可以讓他去金陵……貊歌的步子卻在她的視線里一晃而逝，她還是沒能抓住……沒能……抓住……
*****
烏雲陰沉沉地壓在天際，風漸漸大了。鹿笙站在船頭，望著時起時伏的水面出神，忽然听到身後的摩挲聲，回頭驚問道，「你……怎麼出來了？!」
「艙里憋氣，出來轉轉。」
鹿笙趕忙往回身扶住自倉中走出的孫普，提醒他別亂走，話到嘴邊卻只說了一半，「當心些，這里畢竟……」
「我只是看不見，又不是沒腦子，知道是在船上，也知道哪里能走，哪里不能走的。」孫普似乎並不在意，抬頭迎向船頭吹來的風，笑道，「似乎起風了，看來回去要慢些了。」
鹿笙看著闔目而立的孫普，心頭一酸，「回到家就好了，德叔他一定……」
「鹿笙。」孫普止住了急急說話的鹿笙，微笑著搖了搖頭，「我的家已經沒有很久了，回不回得去……見不見得到……于我而言，並沒有什麼不同，你不必介懷。」
鹿笙沉默地看著眼前的這個人，自己已經躲著孫普許多天了，想不到他竟然走出船艙來找她說話，而每一句話竟然都是在告訴她，自己沒事。
「你一定會回去，會見到的。」鹿笙一字一字道。
「我已經連回去的地方，都不記得在哪里了……」孫普搖搖頭，風揚起他散落的發絲，飄揚在空中，無所依靠，若浮萍漂于水中，分明應當著于泥土，卻偏偏逐水飄零，尋不著曾經的根睫，「又當如何去走那條回去的路。」
孫普伸出一只手在風間，他想模一模這人人都看不見的風，究竟是什麼樣的。隨著它的流動，那微涼的感覺滑過指尖，可當他想要抓住時，卻發現連微涼的感覺都消失了，鹿笙牽住了他的手，「我會替你引路，直到你找到那條，回家的路為止。」
船，劃開水面，波紋隨著它的行駛而蕩漾開去，層層疊疊，飄向遠方，直到誰都看不見的地方，直到它們消失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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