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我十八歲，剛到英國沒多久，家里傳來媽媽去世的消息，我趕回去時媽媽已經被火化了，我連最後一面也沒有見上。爸爸說，媽媽自從生下宇飛之後身體就一直不好，那段時間又感染了風寒，沒能撐過去就走了，留下了一封遺書和那條戴了一輩子的項鏈給我。我心里有很多疑問想問爸爸，可是當時看著爸爸淪陷在痛苦之中，我不敢再讓爸爸更傷心，就常常看著媽媽留給我的那封遺書。楚大哥，我深入的研究過，那封遺書里不論是語氣態度還是內容，儼然都是臨終時才會說的。如果真的如我爸爸所說，媽媽住了很久的醫院，那麼媽媽的字怎麼還能和以前娟秀漂亮呢？所以我一直在猜測我媽媽並不是生病去世的，直到有一天，我听到了翠姨和我爸爸吵架，我才終于確定了我媽媽自殺的事實……」
提起往事，葉思存沒有哭，但是她的語氣很輕，很遙遠，像是從另一個世界里傳來的聲音。
楚墨池久久不語，手指輕輕的劃過她的臉龐，輕輕的撫模。
許久之後，他終于將她的臉抬了起來，目不轉楮的凝視她︰「你為什麼告訴我這些？敦」
「你想知道，不是嗎？」
「你怎麼知道我想知道？」他的臉上有寫嗎？
「我就是知道……」
他笑了笑，沒有再和她繼續討論這個問題，問她︰「宇飛今年幾歲了？誓」
「八歲。」
「這麼說，你媽媽是在宇飛出生後第二年里去世的？」
「嗯。」
「那你記不記得，宇飛出生那一年，你家里發生了什麼事？」
「那一年我高考啊，基本上都住校，在家的時間很少……怎麼了？你為什麼這麼問？」
「沒事。」
「你覺得媽媽的死和宇飛有關系？」
「沒有，你別亂想。」
她便不再問了。
夜幕逐漸籠罩下來，前方什麼都看不到了，只剩漫天繁星，海浪拍打海岸的聲音，讓夜忽然變得很寧靜。
「楚大哥，你相信人間有白頭嗎？」她望著滿天繁星問他。
「不相信。」
「在我十八歲以前，我是相信的，因為我看到了我爸爸和我媽媽的愛情。他們雖然掙月兌了世俗的禮教在一起，但是在爸爸和艷姨的婚姻里，爸爸沒有出過軌，那時他和媽媽的愛情真的就是柏拉圖式的愛情。艷姨也知道，她守著爸爸的人守了五年，到死，都沒能等到爸爸的心。後來我長大了，我看到爸爸媽媽十八年來風雨同舟不離不棄，我一直認為他們真的可以牽著彼此的手到白發蒼蒼，沒想到媽媽還是走了，留下爸爸一個人，我時常想，如果不是因為有我們姐弟三人，我爸爸他大概會隨媽媽一起去吧……」
他沒有說話。
她對他笑了笑，「我們回去吧？」
「嗯。」
這個地方距離夢園還有一段距離，他準備去開車。
「楚大哥，我們走回去吧，好嗎？」
「好。」
她挽住了他的手臂，把自己的手放進了他的掌心里，慢慢的朝夢園的方向走去。
很多時候都是她在說，他在听。
其實她也不知道他到底听進去多少，因為他有心事，她能感覺到他有心事。
漸漸離夢園越來越近了，想到昨天到這里時就是這樣的晚上，今早匆匆忙忙的送宇飛去醫院，現在又到了晚上，她都沒有機會好好把夢園看個仔細。
進了大門，她又回頭看一眼。
「怎麼了？」
「感覺和昨天走的路不太一樣。」
「方向感不錯啊！」
「這麼說，真的不一樣？」
「昨天走的是正門，剛才這個是北門。」
說話間，他們就進到了一片楓樹林里。
她更是吃了一驚︰「楚大哥，這里怎麼會有一片楓樹林？」
「你喜歡？」
「喜歡啊！」
她彎下腰從地上撿起一片楓葉，又撿起一片楓葉，比劃來比劃去的，都像是她的寶貝一樣。
「你在干什麼？」他問。
「我在想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
「這葉子是干的，怎麼能把字寫上去呢？」這個問題想了十八年沒有想通。
她仰起頭來看著他，「楚大哥，你知道嗎？」
他沒有回答，只是深深凝視她。
那一時間，她好像迷失了，竟忘了自己想要說什麼。
偏偏在這時，他的手機響了，是辛向揚打來的。
她幾乎沒听到他講話，只到最後說了一句︰「你帶他過來吧。」
「楚大哥，是誰要來？」他掛了電話以後她問。
「阿天。」
「他回來了嗎？」
她不由得驚訝。
自從那件事之後，所有關于阿天的消息都像是石沉大海一樣，沒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也沒人知道他到底怎麼樣了，今天竟突然又回來了。
「你很高興他回來？」他盯著她臉上的那一抹驚喜，目光有些深沉。
她的笑容卻更加甜蜜了，挽著他的手臂笑問︰「楚大哥，你這算是吃醋嗎？」
他沒有回答。
她挽著他的手臂往楓林外面走去，一邊走一邊對他說︰「阿天是你的弟弟，我也把他當朋友，我高興是因為他沒有出事，他很安全的回來了……」
走出了楓葉林，楚天池和辛向揚也剛好來到。
辛向揚先從車上下來，緊接著是阿天，他一副全副武裝的樣子。
「阿天，你這是怎麼了？」她關心的問。
「葉子？」他看到她也吃了一驚︰「你怎麼會在這里？」
說著，看看楚墨池再看看她，「你們兩個不是離婚了嗎？怎麼還在一起？這到底怎麼回事？」
「你先說你是怎麼回事吧，怎麼穿成這樣？」葉思存指他身上的衣服。
「他還不是怕你們的二叔揍他？」辛向揚一時沒忍住笑了出來，拎拎他身上的衣服，「穿得跟個過街老鼠一樣，真是把楚家二公子的臉都丟盡了。」
葉思存和楚墨池也都不禁一笑。
「喂，有那麼好笑嗎？我穿這樣怎麼了？我這是珍惜生命好吧？」阿天絲毫無愧。
「那你就沒有想過，你穿成這樣更引人注目嗎？」葉思存笑問。
「還珍惜生命……」辛向揚一邊搖頭還一邊忍不住笑。
「你們到底笑夠了沒有？」阿天瞪著他們，最後目光轉向葉子，「葉子你告訴我，你們到底怎麼回事？唱的這哪一出啊？」
「呃，其實……」她不知道要不要說，看一眼楚墨池。
楚墨池不動聲色的看著阿天，淡聲問道︰「你就是為了這件事專程回來的？」
「這事還算是小事嗎？」阿天反問一句。
楚墨池點點頭，沒再說什麼，攬著葉子先回客廳去了。
辛向揚在後面，在阿天耳邊低聲道︰「人家的老婆，你問人家對于你來說是大事小事？你說是大事小事？」
「我……我這是……」
「葉子就那麼讓你上心？」辛向揚打斷他。
「我這是手足情深好吧？」
可惜沒人听他的解釋，大家都進客廳去了，他也只好跟著進去。
「我看我去做點東西給大家吃吧，就當是給阿天接風了。」葉思存說。
「他是偷跑回來的。」這意思就是說，不用接風了。
「對，」辛向揚也跟著點頭，「再偷偷溜走就行了，神不知鬼不覺。」
葉思存沒再說什麼，知道辛向揚剛是直接從公司來的，阿天剛下飛機，她和楚墨池也剛從醫院回來，大家都還沒吃東西，她直接就進廚房里去了。
然而，外面一直傳來阿天說話的聲音——
「大哥，我發現你和葉子之間的情況有些微妙啊，你看，你以前一天都跟我們說不到兩句話，現在怎麼覺得你沒以前那麼冷了？」
「被人感化了唄。」辛向揚很快的接口。
阿天靠近楚墨池身邊，很雞婆的說︰「你給這精心打造的園子起名為‘夢園’，連我這都是頭一次進來，你卻讓葉子住了進來，你說說唄，葉子是不是就是你那個夢中情人啊？」
「怎麼可能？」
他淡淡否認。
那一瞬間，葉思存手中的刀一滑，沒有切到洋蔥，卻猛一下子切到了手指。
她下意識的咬住嘴唇，沒有發出聲音，只在片刻的沉寂後，她把手指放到了自來水下沖洗，什麼感覺，她也感覺不到，只記住了他的那四個字︰怎麼可能？
什麼怎麼可能？
怎麼可能有一個夢中情人？
還是確有一個夢中情人，怎麼可能是她？
她不知道。
只待把面醬都做好以後，盛到了三個盤子里，給他們端上了桌。
「哇塞，葉子，你竟然會做意大利面？」阿天驚喜的叫道。
「剛才還不覺得餓，怎麼一下子就餓了，我得吃了。」辛向揚立馬開動。
「我隨便做的，你們不嫌棄就好。」
她微笑著，像是什麼都不曾听到一樣，給楚墨池端面的時候，她還隱藏了自己受傷的手指，什麼都沒有被他們看出來。
「很好吃啊葉子，非常好吃，你告訴我你這醬是怎麼做的唄？」阿天問她。
「告訴你，你去做嗎？」辛向揚回他一句，由衷的感嘆︰「不過說真的，吃了這面才終于覺得，家里有一個會做飯的女人實在太幸福了，老天若給我來一個我一定把她娶回家。」
她淡淡一笑，準
備起身。
「你不吃嗎？」楚墨池問她。
「我剛才在廚房已經吃了一些，還想再去做些吃的，辛大哥去醫院的時候好給爸爸和宇飛帶過去。」她對他也笑笑，然後又進廚房里去了。
「宇飛？誰呀？」阿天莫名其妙的問︰「什麼醫院？葉子她爸爸怎麼了？」
「你的問題怎麼那麼多？」楚墨池看他一眼，「趕緊吃，吃完送你去機場，你可以繼續去過你的快活人生。」
「我不準備走了。」阿天突然說。
「你說什麼？」辛向揚以為自己听錯了。
「我說，我不準備走了！」阿天大聲的重復一遍。
「為什麼？」
阿天沉默。
片刻後，他放下了手中的面，以少有的認真口氣說︰「我一直以為我只要不加入任何戰爭，我就可以置身事外，但是自從那天我偷偷離家，二叔竟然派人追殺我，我想如果不是大哥及時救了我把我送出國，我大概已經沒命坐在這里了。當然，我也不是想要報仇，當我听說爺爺因為大哥放了我而懲罰大哥的時候，我才終于意識到，我不是小孩子了，我也不能永遠在大哥的保護下生存，因為將來總有一天，我也要保護我身邊的人，那不是僅僅靠拳腳功夫就能做到的，還要有頭腦，有智慧……」
說到這里，他有些無奈的笑了，鄭重宣布︰「所以我經過了深思熟慮，這次回來，我不會再走了！」
辛向揚久久不語，竟被他震懾住了。
楚墨池也有片刻的沉默，抬起頭來看著他問︰「你真的決定了？」
「是！我決定了！」
「那你接下來準備怎麼做？」辛向揚問他。
「我要回到楚家去。」
「你不怕你二叔了？」
「我怕他做什麼？」
「既然不怕，就趕緊把你那身行頭給扔了吧。」辛向揚憋著笑說。
「有那麼難看嗎？」
葉思存在這時拿著盛好飯菜的保溫盒出來，遞給辛向揚，「辛大哥，今晚就麻煩你了，明天早上我會早點過去。」
「不著急，我在醫院還能休息，到了公司還得給你老公當牛做馬，你就晚點去吧啊！」辛向揚接過保溫盒，踢踢身邊的阿天，「走，我順路載你回楚家。」
「好吧！」
臨走前，阿天還對葉思存揮揮手，「葉子，今天晚了，咱倆改天再聊啊，改天咱一起去看冬兒。」
「好啊。」
她送他們離開。
楚墨池還在餐廳里。
她收拾餐桌的時候發現，向揚和阿天的的盤子里都被吃的干干淨淨的，只有楚墨池的幾乎沒怎麼動。
「是不合你口味嗎？」她問。
「嗯！」他淡然應道，「有一種我不喜歡的味道。」
「什麼味道？」
「血腥味。」
「血腥味？有嗎？」她很疑惑。
「你可以聞聞。」
她從來不會質疑他的話，真的彎下腰去聞聞，「沒有啊。」
他沒再說話。
她抬起頭，竟看到了他唇邊的一抹弧度。
欺負她很好玩嗎？
「你要不喜歡吃你可以直說。」她沒有情緒，也沒有對他發脾氣，只是匆匆忙忙的去收拾殘局。
他卻忽然伸手拉了她一把，她一時沒有防備就跌在了他的腿上，左手被他執了起來，看到了受傷的手指，他低低的罵了一聲︰「小笨蛋，你切個洋蔥也能切到手。」
就因為這句話，她什麼都還來不及說，眼淚就掉了下來。
「我發現你現在這眼淚怎麼說掉就能掉？」
「哪瓣洋蔥不流淚啊？」
他沒好氣的拍拍她的腦袋，抱著她回房間。
把她放到床上，他拿來藥箱親自幫她殺菌消炎。
「楚大哥……」
「嗯？」
「到底哪個才是真的你？」
她竟然會分不清楚，他時而溫柔，時而冷淡，時而好像很愛她，時而又會很無情，讓她覺得她像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女人，又讓她覺得她好像越來越貪心，她已經不知道，他對她到底是什麼心態。
他給她消了炎，拿出一個創可貼給她包好傷口，才仰起頭來看她︰「你到底想問什麼？」
她問什麼他都會回答嗎？
她猶豫半晌，終于還是問道︰「你能不能告訴我，這座夢園，你到底是為誰打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