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無妄回到公主府時,僧衣衣袖不知何時竟有些微皺,手心也出汗了。
步子踏上石階時,他苦笑出聲,看來自己倒如剛才那個女施主所說,六根未清靜。
「無妄大師。」
腳剛抬起,身後便傳來幕歌聲音。
幕歌看到獨自一人的無妄,目光不由看了看周圍,並沒有看到諾青絲,心中有一絲竊喜,有一絲疑惑。
無妄轉身,隱下情緒,行禮,「公主殿下,萬福。」
「大師,無須多禮。」其實她想說,他們之間,無須多禮,可若真的說出,無妄會做何感想,會疏離她?還是其他?她不知,所以不敢輕意說出。
她的話頓了頓,最後還是問出,「大師,青絲姑娘未與你回來嗎?」
她問,只是為了安自己的心。
當再次听到這個名字時,無妄覺得平靜的心,又起漣漪,卻也只是一瞬間。
「諾施主,她,回家了。」語氣與平常無異,溫和中帶著疏離。
可幕歌卻在那無欲的眼里發現一絲惆悵,一絲失落。
她暗道,無妄這些情緒可是為了諾青絲。
恍惚間,她握緊手中巾帕,說,「哦,青絲姑娘回家也好,也好。」
兩個也好,是為自己,也為無妄。
無妄待諾青絲的不同,她看在眼里,只是無妄不懂,她也裝做不知道,如今諾青絲走了,真的算好事吧。
入夜,公主府是寂靜的。
今夜,墨袖樓中的諾青絲失眠了。
今夜,公主府中的無妄失眠了。
今夜,公主府中的幕歌失眠了。
諾青絲推開朱窗,望著碧綠的湖水發呆。
無妄端坐在桌前,執筆默寫著經文。
幕歌半倚床榻,翻閱著手中詩文。
他們看似都做著不同的事,可誰又知,他們是為了同樣的事失眠。
天邊漸漸放晴,天亮了,小鳥叫了,湖水清晰了,經文寫滿了,詩文翻了一遍一遍。
新的一天,開始了。
用過早膳,無妄與幕歌進了皇宮。
中德殿是皇帝听禪的地方。
中德殿說大不大,說小不小。
殿內,有一小佛堂,供著如來佛。
凡入中德殿者,不得佩劍,不得大聲喧嘩,穿著得體,這是對佛的尊重。
皇帝每次听禪法時,都下命後宮嬪妃皆要參與,這次也不例外。
中德殿大門前,以皇後舞飛煙為首,其次是各宮嬪妃陸續入殿。
剛入殿內,不知是哪宮妃子看到了落茹落妃。
掩嘴嘲諷笑道,「喲,這不是落妃妹妹嗎?怎麼沒與聖上一起入中德殿呢?」
此話一落,立刻有人接下話,一合一唱。
「德妃姐姐你這不是在揭落妃妹妹的傷疤。」隨即上前,拉著蒼白的落妃的手,安慰著,「呵呵,落妃妹妹,你也別傷心了,許是昨夜聖上忘了妹妹,待會看到妹妹定會想起,畢竟妹妹曾經很得聖恩。」
說話之人是梅妃。
語氣刻意加重那曾經兩字,讓臉色本就不好看的落茹憤怒了。
‘啪’,一個巴掌聲回響大殿,驚了所有人,包括一旁安靜的皇後舞飛煙。
落茹這一巴掌,使梅妃一愣,待她反應過來,沒有急著打回去。
則,轉身,跪在了舞飛煙面前,捂著臉哭訴。
「皇後娘娘,你可要為妹妹做主啊,妹妹好心安慰落妃,沒想到卻換來一巴掌,娘娘,妹妹冤啊。」誰也沒看見,梅妃低頭瞬間,劃過一道惡毒的目光。
各宮嬪妃站在兩旁,你看我,我看你,都不說話,像已習慣這種戲碼,不管最後誰輸誰贏,她們都少了一個對手。
落茹才入宮多久啊,論心計怎比得了梅妃,單單這一哭訴,落茹便輸了。
舞飛煙那端莊的面容勾出一抹諷笑,看著那憤怒的落茹,又看了看跪在面前的梅妃,還有一旁帶笑的德妃。
少頃,她扶起梅妃,「梅妃妹妹,本宮想來落妃妹妹許是氣急攻心,才出了手,對吧,落妃。」
說完,便柔和一笑,看著落茹。
明眼人都能听出皇後這是在幫落茹,更何況是心計頗深的梅妃。
話都到這份上了,就算落茹再笨,也清楚自己逃過一劫,只是她想不通這皇後為何要幫她。
只見落茹默默低下頭,再次抬頭時,雙眸已沒了憤怒,只剩柔弱,淚眼朦朧。
對著梅妃微福身,「梅妃姐姐,剛才是妹妹之錯,還請姐姐原諒妹妹這一次。」
可挨了一巴掌的梅妃又怎會甘心。
「皇後娘娘,難道臣妾就白挨了一巴掌嗎?臣妾不服。」
話罷,再次跪下。
這次,舞飛煙冷下臉來,拂袖。
「不服?哼,落妃入宮不久,不懂這中德殿規矩,難道梅妃也不懂嗎?還是你想要傳到皇上耳里,才算服。」
「臣妾,臣妾,知罪了。」話明顯不甘心,可舞飛煙說的也在理,今日不管誰對誰錯,傳到皇上耳里,她們都逃月兌不了,擾佛清靜之罪。
像是意料中的結果,舞飛煙重拾那端莊賢淑的模樣,扶起梅妃,輕拍她的手,「妹妹,姐姐知道你今日受了委屈,這血玉鐲這送給妹妹,就當姐姐替落妃給你賠罪了。」
邊說,就欲取下手中的血玉鐲。
她這動作可驚到梅妃了,只見她面色微變,隨即笑言,「皇後娘娘這真是折煞臣妾了,方才,臣妾也只是與落妃妹妹開玩笑罷了,都是自家姐妹,哪來的賠罪這一說法。」
梅妃垂目,暗道,呵呵,舞飛煙,你這算盤打的真好,即讓落妃欠你一個人情,又讓她親口承諾不再追究。
送她血玉鐲,可笑,後宮誰不知,血玉鐲是皇後才能所佩戴的,她敢接受嗎?
「妹妹真是後宮榜樣啊,各位妹妹可得像梅妃學習學習。」
「是,皇後娘娘。」一陣附和聲響起。
這便是後宮,這便是後宮生存之道,一語一言之中,便可以取人性命,也可以救人性命。
誰有權有勢,便是誰說了算。
也就在這時,殿外響起太監尖細的音色
「皇上,駕到。」
听後,各宮嬪妃依次站好,整理衣裙,恭迎聖駕。
黃袍印入眼眸。
「臣妾參見皇上,皇上萬福金安。」
這一次,聲音異常整齊。
幕正宕負手走進大殿,身後跟著無妄與幕歌。
「嗯,都免禮,平身。」
王者之氣,不怒而威,幕正宕站在前方,那威嚴的氣勢壓迫而來。
隨即,看向無妄,點了點頭,「大師,開始吧。」
「是。」
行禮,是對皇上的尊敬。
只見太監們紛紛拿來數十個軟墊放在地下。
無妄走到正中央便坐,敲著木魚,念著佛經。
各宮嬪妃也熟練的坐下,理好自己的衣裙。
只除了幕正宕,舞飛煙,幕歌坐在椅上,其她妃子皆席地而坐。
大殿漸漸安靜下來,檀香也點燃了。
聞著這淡淡的檀香味,听著那柔和的經文,殿內所有人都閉上眼楮,放松下來,細細聆听著。
這一刻,沒有後宮之爭,沒有你死我活。
她們只是一個信徒,一個聆听佛法的信徒。
禪,在無妄身上隨時可見。
他敲木魚是禪,念經是禪,打坐是禪。
也正因為如此,所以他才能悟出禪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