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家有女 第十三章 賣兒賣女

作者 ︰ 容與

雀兒這一天約好和蘭馨去摘沙果,當然不會起得晚,一大早就把柱子從被窩里挖出來,很快就收拾好了,準備出門。

剛開了門就見到了好久沒回家的爹。

她爹張富貴,因為入春以後村里人都忙著下地干活,且里正又再三的告誡,所以無人跟他賭錢,他就只好到外面去跟人賭,經常是十天半個月不回家的。

至于兒女的死活,他根本不關心。反正雀兒會照顧弟弟的,每次回來這兩兒女不都是活蹦亂跳的嗎?盡管當初大兒子的死,他也很傷心,但傷心過去後,又把賭錢放在了第一位。

偶爾回家,要麼是贏錢了,喝得醉醺醺地回來倒頭就睡的,第二天醒來,如果心情好,手上又還有點兒錢,就會給雀兒幾個;要麼就是輸了,有時候也喝醉,有時候卻清醒,不管醉著還是醒著,雀兒往往要挨上一頓打。打完了,他就問雀兒要錢,拿到錢又去賭。錢少或者沒有,少不得還要再打一頓,然後翻箱倒櫃到處找錢或者能拿去典當的東西,找著了,繼續出門去賭。因此,雀兒經常是躲著這個爹的,總希望他在外面就好。

巧的是,這段時間張富貴也賭場得意,一直都是贏多輸少,雖然也沒贏多少錢吧,但心情好啊,偶爾回來,對兩姐弟都是和顏悅色的。

雀兒覺得這段日子,是娘離開這個家後她過的最好的日子了,她很希望日子就這麼過下去好了。

然而,好日子總是不那麼長的。

這次爹回來的那臉色,雀兒一看就知道是賭輸了,而且還輸得不少。

姐弟兩個都驚慌地看著面色鐵青的爹爹,覺得這一次又要挨打了。

但這次卻比他們想象的還要嚴重得多。

這一次張富貴回家,那是逃回來的。

他最近一直在鄰縣的一家小賭場里賭錢,但不知怎的,近來又霉星高照了,連著三天,一直輸,幾乎都沒贏過,他輸紅了眼,就立下字據跟賭場借了一大筆錢,想要翻本,但又輸了個底朝天。

人家不跟他賭了,賭場則催他還錢。還說如果還不出錢,就要砍掉他的手腳,把他嚇得慌不擇路地逃回了家。

雖然他心里知道逃回家也沒用,賭場的人肯定能找上門來的,但他也無處去啊。想到當初欠錢還不上是拿二丫頭抵的,這一次不知道該拿哪個去抵。還有,也不知道賭場的人肯不肯啊,這次他欠了十兩啊,上次二丫頭那會兒才五兩。

唉,想當初爹還在的時候,十兩銀子也不算什麼啊,現在卻怎麼也拿不出來了。他卻忘了自己賭了那麼多年,輸掉的又有多少個十兩了。

一路垂頭喪氣地走到自家門前,迎面正看見雀兒和柱子兩個說說笑笑地準備出門,他心里存著拿兒女抵債的想法,就不免多看了幾眼。

這一打量,就現雀兒和柱子大變樣了,身上的衣服雖然依舊打著補丁,都很合身,整整齊齊的,顯得整個人也干干淨淨的,就像他媳婦還在家的時候一樣。人也長高了,臉上也有肉了,看來這日子過得不錯嘛。

「雀兒,跟爹說說,你最近攢了多少錢了啊?」張富貴努力想要表現出慈愛來,是他臉色浮腫,胡子拉渣,再加上之前的壞印象,讓姐弟倆怎麼看都覺得是一臉的凶惡。

雀兒退縮了幾步,柱子則「哇」地一聲就哭了。

「臭小子,哭啥呢,再哭我把你賣掉!」張富貴的脾氣本來就不太好,現在更是一引就爆,慈愛也不裝了,橫眉怒目地舉起手就準備打。

「爹,別打弟弟,我把錢給你!」雀兒忙把柱子護在身後。

居然真的有錢,張富貴的怒氣頓時消了大半︰「在哪呢?」

家里也沒什麼藏錢的地方,反正藏得再好也會被爹搜出來,雀兒就用繩子把錢串了,又用件破衣服包了,擱在枕頭底下。她也不遮攔,帶著爹爹進了自己的房間,連那件舊衣服一起都交給她爹︰「都在這兒了。」

張富貴忙打開布包,把錢都倒在床上,一串一串的數著,足有兩千多文呢,這已經有二兩多銀子了,是還遠遠不夠啊!

不過,他馬上想到了︰「你哪來這麼多錢?」他厲聲問女兒。只要知道來錢的路子,說不定十兩銀子也能湊齊啊。

「這是我之前賣野菜得的,還有爹給的幾十個,我也沒用。」雀兒老老實實地交代。

「賣野菜能得這麼多錢?那村里人還不都去挖啊!」張富貴卻不相信,「你快老實說,爹不打你!」

「真的是賣野菜得來的。」雀兒也快哭了,「是小石潭謝翰林家喜歡吃野菜,叫我有新鮮的就送去,他們家大方,每次都一串錢一串錢的給,我一個子兒都沒花,都攢著呢。」

「好好,乖女兒。」張富貴意思意思地哄了一下,心里卻想,果然是有錢人錢沒地方花,居然還給這麼多錢買野菜呢!

但現在已經是秋天了,也沒野菜挖了啊,剩下的銀子還是沒來路啊。

他看著面前的一對兒女,盤算著,實在沒辦法了,就只能拿他們中的一個抵了。

只是賣哪個好呢?賣了雀兒,柱子就沒人照顧沒人養活了,何況雀兒也蠻能賺錢的,這麼半年下來就攢了二兩銀子,賣了惜,不像之前的二丫頭,就比柱子大一歲,光長得好看,卻干不了什麼活,反正是賠錢貨,賣了還少一張嘴吃喝;如果賣柱子呢,柱子是他現在唯一的男丁,他也不知道將來還能不能再娶上媳婦,萬一以後沒了後繼香火怎麼辦?在地底也要當個窮鬼。

他很為難地對著兩個兒女選來選去,末了還擔心︰萬一一個孩子還不夠,要兩個怎麼辦?那……那也沒辦法,總要保住自己的手腳啊,這樣以後才有機會把他們贖回來。不過看著兩個孩子長得都不錯,現在又都健健康康的,賣相不錯,應該只要賣一個就夠了。

于是又回到了賣哪個的問題。

雀兒姐弟兩心驚肉跳地看著爹的目光轉來轉去。柱子還不太清楚,只覺得肯定沒什麼好事,雀兒已經經歷過一次了,就很明白,爹這一次一定又輸了很多錢,自己攢的那些還不夠,爹又要打算賣她們中的一個了。

上一次,爹就是這樣看著她和妹妹燕子,第二天燕子就被爹帶走了,再也沒回來。

那天她去山上打柴。那是冬天,都快過年了,外面冷,燕子和柱子又沒有厚實的棉襖,她就讓他們在家呆著。沒想到等她挑了柴回到家,家里就剩柱子一個了,說二姐被爹帶走了。她起初還沒想那麼多,後來去打水的時候,湊巧听幾個大娘在那議論,才知道爹把妹妹帶走是拿去賣了,她整個人都蒙了。

晚上的時候,爹喝著酒,唱著小曲兒,還好心情地買了肉餡兒的包子回來,招呼她們吃,她怎麼吃得下。這是妹妹的賣身錢!這是在喝妹妹的血啊!

當時自己哭著跪在地上抱著爹的大腿,求著爹︰「爹啊,你不要把妹妹賣了,你去把妹妹接回來吧,妹妹還小,要是別人欺負她怎麼辦?要是她吃不飽餓了怎麼辦?如果爹真要賣,就把我賣了吧,求您了!把燕子換回來吧,爹!」柱子也跟著她求爹爹要二姐。

是回答她的是什麼,是爹蒲扇般的巴掌和擔柴的棍子。

打完了,她爹還滿不在乎地對她說︰「雀兒,你也別和爹鬧,爹還是蠻疼你的,你看,賣了你妹妹也沒舍得賣你呢。爹也是沒辦法的,要怪就怪燕子命苦,誰讓她自己沒投生到個好人家里呢!爹也不知道你妹妹被賣到哪兒去了,我把她給了一個過路的人伢子,別說爹現在沒錢,就算現在有錢也不一定能找回來。這包子你要吃就吃,不吃,我自己吃。」

她被打得三天下不床,柱子要不是她護著,也少不得這樣的下場。就是被護著,柱子也還挨了好幾下,身上青一塊紫一塊的。

自此她再不敢跟爹提起燕子這個妹妹。

在她爹的眼中,他的親生女兒,她的妹妹燕子就像是一頭豬一只雞,就是拿來賣了給他還債,讓他有錢再去賭,讓他以買吃的喝的。

她又有什麼辦法呢?爹就是爹,而他們的日子還要過下去啊。

大弟弟之前就病死了,妹妹燕子也被賣了,娘改嫁了,小弟弟被娘帶走了,爹又是那樣子,如今就只有她和柱子相依為命了。

如果爹把她賣了,柱子還這麼小,誰養活啊?

她也不願意柱子被賣,誰知道柱子會到什麼樣的人家里去呢,萬一主子不好——她也听莊子里大娘們說過,縣里的大戶人家經常有打死的丫鬟小廝丟到亂葬崗呢——想到弟弟會有那樣的下場,她就害怕得抖。弟弟絕對不能被賣的。

該怎麼辦呢?

「爹,錢是不是不夠啊?你還差多少錢啊?」她小心翼翼地問。也許爹只是欠一點點呢,她問問王嫂他們,應該願意借一點給她。

「好閨女,你還有錢啊!」張富貴大喜過望,「還有多少?快給爹拿來!好你個丫頭,居然還會留一手拉啊!」說到後面,他又有點惱怒了。

「哪還有啊,都在爹這里了,我只是想,如果差得不多,也許拿衣服去當了就能夠了。」雀兒下意識地不肯說借,因為以前爹曾經拿家里的東西去縣里當過,她就想了這麼個借口。

「還差七兩多呢,家里有什麼東西這麼值錢?」張富貴一听沒錢,就暴躁起來了,這家里還有什麼東西能當的啊?

不過听雀兒這麼一說,他就開始到處翻檢︰兩箱子姐弟倆的舊衣服,大多還打了補丁的,只有幾件新的,也只是粗布做的,都值不了幾個錢;舊桌子舊凳子這些東西,估計人家只能拿去當柴燒,鍋碗瓢盆也一樣,不值幾個;說起來最值錢的就只有這三間茅屋了,但也賣不了幾兩銀子。

還缺好多啊。

不過這麼一尋模,又讓張富貴現了點事兒︰他家的房子好像剛修過,桌凳床鋪也不再缺胳膊斷腿了,鍋瓦瓢盆也齊全,孩子們的衣服鞋襪比上次他翻找時多了好多,再想到那些銀錢,好家伙,這兩小兔崽子日子過得蠻滋潤的嘛。

「你們兩個老實說,這些都是怎麼回事?」張富貴把家里的這些變化一一指給她們看。

「沒什麼啊,都是大叔大嬸們幫的忙。」雀兒緊緊地摟著弟弟,看著爹的臉色,縮著脖子,擔心歸擔心,卻不肯說實話,就怕他爹去找謝府的夫人小姐麻煩。

「還不老實!他們以前怎麼不幫忙?一定有別的事,快說!」當過綢緞鋪伙計的敏銳讓張富貴覺得這其中定有文章,見女兒不吐口,抄起旁邊的掃帚就打,「你說不說?你說不說?不說我把你們兩都賣了!」

被打的痛和被賣的恐懼,讓雀兒終于忍不住,和弟弟一起大哭起來︰「爹,別打了,別打了!」

這時,門外傳來了敲門聲︰「有人在家嗎?雀兒,你在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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