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升得老高了，于望誠睜開眼，已經七點鐘，又是快速的洗漱和簡單的吃了些早飯，他騎著自行車來到了鄉里，陶亮書記正在辦公室等候他的匯報。
于望誠將三家企業負責人的不同情況，詳細向陶亮作了匯報，沒想到陶亮書記听完後卻要先听听于望誠的想法，于望誠慶幸自己昨晚思考了很久，不然洋相就出大了。
「海力機械的問題，看上去好像比較棘手，但爭取過來還是有希望的，無非就是年輕人的生活習慣和生活方式轉變的問題，對于企業而言，完全以通過提供具有競爭力的薪酬及配套激勵機制解決的，但問題的關鍵是，我們要做什麼，才能讓他們這麼去做，我初步想了一下，無非在土地出讓金上做些大的讓步，至于讓步的尺度，我想請你來定奪。」
陶亮沉思片刻，開口道，「其實，這個地價在整個黎昌縣已經算是最低了，原因就是我們考慮到司徒村是全縣經濟薄弱村，要摘掉窮帽子，必須得有吸引客商眼球的優惠政策，但眼下，如果再往下降，村里和鄉里的收益就要大大減少。」
「但人家有這個投資意向，我們就要努力爭取，而且我認為，如果在地價上做些讓步，在其它方面還是以得到很多好處的，比如落戶後以帶動村里及鄉里就業增長，給鄉里增加稅收等，所以，我覺得我們眼光還是放長遠些，不能因小失大。」于望誠說道。
陶亮點點頭，「在每畝三十萬的基礎上讓多少，由你全權負責與客商談判，但我給你定個基數，就是再低也不能低于二十萬一畝，具體多少，你要根據客商征地規模、地塊上有無農戶及農田等因素綜合考慮，當然你也以設置彈性價格，比如說征地規模每增加十畝，地價就讓多少，盡能促使客商把企業做大做強。」
「還是陶書記有辦法。」于望誠笑笑，「有你這把‘尚方寶劍’，我就無後顧之憂了。」
「愛夢鞋業的問題，主要是地價超出我們的心理承受能力，按照你剛才定的調子，我想最低也要二十萬一畝，如果企業仍然難以接受，以建議居總采取土地租賃的方式投資建廠，省去土地出讓的話，需要辦理集體土地轉工業用地的復雜流程，而且價格上一年租金也就幾十萬。」
「你的設想很好，我非常贊同，給居總兩條腿走路，讓他權衡利弊，進行取舍。」陶亮肯定道。
「那萬一他堅持要土地出讓並且價格十五萬一畝呢？」于望誠擔憂道。
「那肯定不行的，即便司徒村再窮，我們也不能拿土地資源作交易，換取一時的繁榮和政績。」
「園藝公司征地種花木的事情，比較頭疼，從目前三家企業的投資業態來看，只有這個項目是‘綠色’的，利村利民的環保項目，但村民們千百年來沿襲的傳統思想，能根本不容許我們破壞和遷移他們先祖的墳地，所以，我覺得引進難度超過之前任何一家。」
「既然植樹造林，有利于生態環境，且沒有任何危害，我們還是不要輕言放棄！事在人為，上次為修路的事情你做通了村民們的思想工作，這次，我覺得你也以試試看，還是那句話，需要我或者鄉里出面，我一定全力支持。」
「但我真的一點把握都沒有。」于望誠表現出前所未有的沮喪。
「村民都是人，是人總歸要講道理，也終究有講道理的時候，你要思考的不是僅遷移那麼簡單，更多的是思考如何采取補救措施，滿足村民們的遷墳要求，措施有很多，包括經濟上、新墳地點選擇上，等等，要讓他們覺得遷墳絕不是破壞先祖規矩，而是讓他們祖先得到更好的安置，並且村民們本身也要從中受益。」
「好！」于望誠不禁贊嘆道，「陶書記說的話真是太有道理了，之前我思想一直停留在村民們肯不肯遷移上面，沒往深處去想怎麼得到他們的理解和支持，你這一說，讓我茅塞頓開，開闊了思路，找到了出路，我相信，有你在後面撐腰，這三個項目，會一個不落地扎根司徒，到時，我們司徒村的工業將會翻開新的一頁！」
農村真是個能培養人、鍛煉人的好地方！于望誠感嘆道。
陶亮見已近中午，便留于望誠在鄉政府食堂吃了個便飯，同時看到于望誠工作十分辛苦賣力，又是一個人在司徒村，平時吃的方面十分儉樸，特意關照食堂多加了兩道菜，這讓于望誠內心十分感動，這也更加堅定了他「有為才能有位」的想法。
考慮到下午要去海城拜訪三家客商，坐公交需要轉車，既不方便，時間上也來不及，于望誠又請鄉里安排了一輛車，剛吃完飯，便動身前往海城市區。
一百公里的路，讓他在路上閉了會眼，打了個盹。
兩點鐘的時候，汽車停在了海力機械的公司門口。
于望誠敲開華元敏辦公室的時候，他還躺在沙上午休，見是于望誠到來，有些意外，盡管此前于望誠和他進行了預約，但沒想到下午上班時間還沒到，他就從縣里趕到了公司，華元敏不禁對這個熱情、執著、敬業的年輕人充滿了敬意。
「華總，你的問題我上午已經向鄉里陶書記作了匯報，他表示，只要你有投資意向，我們以在地價方面做些讓步。」沒有寒暄，也沒有繞彎子，于望誠直奔主題。
他的誠意，他的直白，讓華元敏又增加了一絲好感，他盯著于望誠，微笑著點點頭，「司徒村能有你這樣一個掛職支書，真是大幸呀！」
華元敏思索片刻，「行，我們以就細節問題再進一步商談。」
他邀請于望誠入座，就投資事宜開始了談心交心。
「其實，技術骨干不願意去農村工作的問題，你們說的也對，公司以在福利待遇上給他們適當傾斜，再做做工作，我想，他們會意的，但我糾結的是，要給他們增加多少的收入，才能具有吸引力，同時，要采取什麼樣的配套措施，留得住他們，並讓他們安心扎根？」
「華總，你以把技術骨干召集起來開個會，征求一下大家的意見，看看他們的內心願望。」
「于支書，不瞞你說，我當初之所以有顧慮，還有一個重要原因。」華元敏有些欲言又止。
「華董直說無妨。」
「你個人的素質和修養我是相信的，但你是掛職支書，在掛職期間工作激情滿懷，對我們企業投資也十分熱情，但萬一一年後你離開司徒村，我們的展環境就不好說了，老實說，現在很多地方，過河拆橋、見利忘義的領導多得是，真到了那時，我們客商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你說怎麼辦？」
「沒想到華董還有這樣的想法。」于望誠笑笑，「你真是多慮了。我向你做三點表態，第一，如果你選擇在司徒投資，所有的優惠政策和後續服務等，我們都由鄉里出面與你們簽訂合同，將各項承諾由一級政府落到紙上。第二，我即便離開司徒村，對于你們企業在今後展過程中遇到的各類問題，在村里和鄉里解決不掉或者不願意解決的情況，絕對不會袖手旁觀，坐視不管。第三，如果你們投資後，效益逐年遞增，對促進鄉村剩余勞力就業、村民增收等方面有特殊貢獻，鄉和村會考慮土地出讓價格在現有基礎上再大幅優惠，以幫助你們擴大規模，做大做強。」
「好！好！好！」華元敏接連說出三個「好」字，「有你這三點表態，去司徒投資，這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了。」
「感謝華董對我的信任。」于望誠喜出望外，「現在土地出讓價格，你認為什麼價位能夠讓你接受？」
「二十五萬如何？」華元敏試探道。
「你打算征地多少畝？」
「初步考慮三十畝，投資兩千萬。」華元敏小心翼翼地說道。
「我給你二十二萬一畝，你能不能追加投資？」
「這個？」華元敏猶豫道，「這麼大個事情，需要召開董事會商量一下，不過你放心，我是大股東，擁有絕對控股權，三十畝地和兩千萬總投資，我是能做得了主的，至于上浮幅度還是征求一下其他股東的意願，也算相互尊重吧。」
「好，那我就候佳音。」于望誠站起身。
「三天內我給你明確答復。」華元敏也站起來，「我知道你在趕著下家，就不留你吃晚飯了，但我相信來日方長，我們在一起的機會會很多。」
于望誠辭別華元敏，又風風火火地來到了愛夢鞋業有限公司居來安的辦公室。
居來安見到于望誠，苦笑笑，不知道他來是出于什麼目的，在他看來，如果地價不做讓步，並且壓到二十萬一畝的話，投資幾乎沒有能，因為，在海城市區，他的產品還沒有到那種供不應求的地步，去司徒村投資，是要冒一定風險的，從這個方面說，地價越低，風險就會控制得越低。
「居總的條件我已向鄉里領導匯報過了，但請原諒，我們的土地實在不能以那個價格賣給你，不然，不好向鄉里交待，也不好向村民們交待。」于望誠解釋道。
居來安笑笑，「于支書今天專程來，就是向我解釋的嗎？」
「一半算是吧。」于望誠無奈地笑笑，「做任何事情總得有底線，這個底線，任何人都不能突破，不然，總會犯錯誤，但盡管如此，我希望我和居總就投資的事情再談一次。」
「于支書，老實說，與你接觸了幾次，你的為人和敬業精神，我還是十分欽佩的，但欽佩不能代替感情和沖動，那是商人的大忌。去司徒投資，對我，對企業來說，還是有一定風險的，因為我不知道我們的產品在你們周邊的銷售情況會是如何，也不知道未來我們公司的銷路和銷量情況會不會保持良好勢頭，所以，如果在地價上，達不到我的要求，我只能向你表達我的歉意。」
「居總，你的考慮肯定是有道理的，但我們不妨換種方式進行合作，就是土地租給你，租期以暫時不定，等你企業建成運營後，觀察一兩年整體效益情況再做定奪如何？」
「咦，這倒是個非常新穎的投資方式。」居來安表示出莫大的興趣，「我忘了司徒村的土地是集體的性質，那你租金大概在什麼價位？」
「以前其它村的集體土地出租，都在三萬元一畝，但如果你征地達到二十畝的話，我給你每年兩萬一畝的租金，一年也就四十萬元，然後給你三年運營周期，如果期間沒有盈利的話，我們村退給你一半租金，盡能減輕你的損失，如果三年內效益良好的話，你再決定具體租期。」
「好呀！」居來安連連搖頭，「我真沒想到，你這個機關里面的公務員，居然也懂經營之道，而且還能設身處地站在我們客商角度思考問題，真不簡單，不容易。」
「我一定充分考慮你的意見，你容我將一些細節問題再作思考後答復你如何？」居來安問道。
「你真客氣，這是你的權利。」于望誠笑笑，「我們是十分誠心邀請你去投資興業，但同時，也不能無原則的做出讓步，所以，如果你去建廠，到時還會向你提些具體要求的，到時你得做好心理準備。」
「到農村投資我還是第一次，不知道與到城里投資的要求有什麼區別，你能大概告訴我一些嗎？」
「其實，你們也不難做到，比如優先安排本村本鄉人就業，每月收入要在本縣最低工資標準的基礎上上浮百分之二十以上，生產不能造成環境污染，用工必須按照《勞動法》相關規定，等等，總之一句話，人性化和規範化相結合。」
「是不難，沒問題，你給我一周時間吧，等我把所有細節問題考慮清楚後，到你們那正式簽訂合作協議。」居來安短暫考慮後說道。
于望誠緊緊握住居來安的手，「我剛開始，以為來會踫釘子，沒想到，你還能給我合作的機會，真是沒想到！」
「這要得益于你靈活的思維方式和合作模式。」
兩人仰天大笑。
于望誠最後來到了聚鑫園藝有限公司，李新實準時在辦公室等候著他。
于望誠內心有些忐忑，因為自己目的雖然是明確的，而且李新實也表達了濃厚的投資意願，但對于「刨人祖墳」這樣要遭「天譴」的事情，他一點說服村民的把握都沒有，雖然他並不認為這是什麼缺德事，但要讓村民轉變思想觀念，難度想而知。
與李新實並排坐在沙上，于望誠將來意做了說明。
「上次來了之後，我將李總的情況向鄉里領導匯報了下，你想在司徒投資，我和鄉里都表示十分歡迎和感謝，至于你看中的那個地塊，我，包括鄉里會盡最大努力滿足，但你知道，要讓村民遷移祖墳，壓力和難度肯定會相當大，所以，這次來，我一方面是代表村里對你去投資表個態，另一方面，是想讓你給我們一些時間，去做通村民的工作，待墳地遷移成功後再與你進行細節談判。」
「你的難處，我以理解，也以給村里時間去做村民思想工作，但我不知道要等多長時間，你能大概給我個底嗎？」李新實問道。
于望誠沉思片刻，「一個月吧。」
「好，那我就耐心等待。」李新實感慨道，「辛苦你了，于支書，與你接觸了三次，我現，現在像你這樣，一心想干事的村官真是太少了。如果我能在貴地投資，我相信，我們一定會合作很愉快的。」
「嗯，我也相信，你這個項目是植樹造林，造福子孫，利國利民的優質項目，我，包括鄉里一定竭盡全力，做通村民思想工作，爭取早日給你答復。」
「謝謝！謝謝！」李新實緊緊握住于望誠手，「注意方法，注意身體！」
此刻，兩人已不僅僅是官商關系，在雙方心里，儼然都把對方當成了值得信賴的好朋友。
回到村里，于望誠把走訪三家企業的情況告訴了三位村干部，看著他們聞訊後翻天的樣子，于望誠卻怎麼也高興不起來，因為一個月內，要把遷墳事情給解決，談何容易？但如果這個生態項目失之交臂，只會給自己的村官生涯和招商談判留下巨大的遺憾，所以，無論如何，一定要想辦法實現這個目標。
「大家都別高興了，我們還是商量一下五十四戶村民遷移祖墳的事情吧。」
一句話，讓三人從興奮中回到現實，接著就是哀嘆。
「大于，我看這個項目就放棄算了吧，有那兩個數千萬投資的項目過來，就光土地出讓金返還這項，我們村就獲得幾百萬的收益，這要讓我們村里日子比以前好過多少倍，以後日子好過多長時間。」
于望誠白了一眼周華清，「你這種‘小富即安’的思想是要不得的。」
「是遷移祖墳，這種事情在司徒村歷史上是從來沒有過的，而且是開不了口的，不然剛一開口就要被村民罵娘的。」周華清有些委屈。
「什麼事情還沒做就畏首畏尾，怎麼能會成功？」于望誠責問道，「你還記得上次修路的事情嗎，當時村民們是怎麼看待我們村干部的，後來不都理解和支持村里決策了麼？」
周華清無言以對。
「這樣，我們先利用一周的時間分頭通知涉及遷墳的各戶村民，如果他們反對，到時再集中起來，我來試著做做他們的思想工作。」
眾人面面相覷。
「我之所以要用一周的時間，探明村民的態度，還有一個重要原因，就是等到海力機械和愛夢鞋子項目簽約落戶後，再向村民宣布這一好消息，並且在土地出讓金返還後，給村民，特別是涉及遷墳的村民增加些物質上的補償，這樣，能效果會好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