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克的話仿佛悶雷在會議桌上爆響，丘被直接震暈了。
「滾出去，」不是一句氣話，是命令。而「蠢材」這倆字，就是頂頭上司給他的評價。
他沒想到霍克上校會當著這麼多人把話說到這個份上。
肖恩把文件拿出來，塞到丘的手里。
丘低頭看看手心里的文件，眼淚差點掉下來。
辛辛苦苦努力了這麼久，在上司眼里就是個蠢材。連夜做出來的東西連看都沒看上一眼，就被判為垃圾。
委屈和氣憤讓他眼前有些模糊，他知道自己會在所有人的注視下離開會場。
「等等。」
就在他以為自己就要這麼灰溜溜的退場時，有人發話了。
說話的人是菲林。
所有人都看向菲林。
只見菲林挺直腰桿一本正經地看向霍克上校︰「霍克上校，請說清楚，讓誰滾出去？」
菲林的聲音緩慢而威嚴，隱隱的雷霆之怒讓在場的所有人都心里一驚。大家都听出了菲林的用意。
這是要找茬發難啊。
觀眾們保持肅靜，一起看向霍克上校。
霍克上校此刻也是猛地一驚，他罵得太盡興，一時疏忽忘了這里還有兩個姓庫克的，一時不查似乎說走了嘴，把人得罪了！
「軍部會議上使用侮辱性詞語點名謾罵同級軍官，這可是條例上明令禁止的不當行為，要受到紀律處分的。霍克上校，你在軍部這麼多年，不會不知道吧？」菲力輕笑著開始發難。直接搬出條文來說事兒，擺明了不會善罷甘休。
「這，我。我只是說他。」霍克的臉上仿佛瓷器碎裂一樣出現無數尷尬的裂紋。
「呵，是啊，當著我們的面說他，難道我們就該裝作听不出來？霍克上校就打算用這樣的理由跟風紀科解釋嗎？」菲力抓住霍克的紕漏死死不放，臉上卻笑得像一只慵懶的獵豹。
「這……我不是有意的。」霍克上校吭吭哧哧說不下去，向埃爾森求救。
「哼。」菲林的眼神足以殺死一千頭豬。
「繼續放文件。」埃爾森中將發話了，他的表情仿佛剛剛神游歸來，對這里發生的事一概不知。
他永遠都是這樣，眾人對他早就習以為常。
誰都沒再說什麼，埃爾森是這里軍餃最高的長官，他一開口其他人是沒有資格反對的。
一場硝煙銷聲匿跡，文件被插回去繼續播放。
讀碼機里溫柔甜蜜的女聲再度充滿會議室的空間。
文件很長，插播的內容也非常多，大量的統計數據、繁雜的演算和邏輯精密的層層推導。表面看起來似乎有些龐雜，但是所有的焦點都指向同一個方向。
漸漸的，一個清晰、完整、嚴謹、有序的答案緩緩露出倪端。
眾人漸漸被吸引進去，都聚精會神地看著報告。
就連菲林和菲力都不得不承認，這份報告確實是用心之作。
「你的結論是人馬星上的古人馬生物是樹林里人和馬的嫁接？」羅格忍不住提出質疑。
雖然知道丘在古生物戰比賽中拿了第一名，但是這樣的推論結果要讓人相信還是不太容易。
「這只是一種猜測，長官，」丘總算有了開口的機會，他站起來走到屏幕前。「曾經有記載表明，現代人馬的祖先不是自然繁衍生出來的，而是通過其它方式產生的。所以我懷疑它們要麼是同性繁殖，要麼是嫁接。」
「同性繁殖不大可能發生在高等動物身上，但是嫁接似乎更不可能發生在動物身上……他們是是怎麼嫁接的？」溫和的湯姆大叔也發出了質疑。
這一點丘也有準備。
「他們雖然是動物，但是他們身上具有很強的植物屬性。這些屬性不僅是偽裝，也跟它們的繁殖有關系。如果環境許可，人馬星上的人和馬體內的植物屬性會被激發，這個時候它們也許可以利用某種契機完成人和馬的嫁接，成為傳說中半植物半獸類的古人馬生物。」丘說。
「哼，看來人馬星上面有個加工廠，每逢月黑風高就開始殺人殺馬。」霍克上校無論如何都不能接受這麼異想天開的理論。
「這只是根據我們目前掌握的情況進行的一種推測，畢竟我們沒有古人馬生物的實物資料，如果可以實地考察的話我想一定能找到一些證據……」丘進一步解釋。
「夠了。」霍克老頭像被毛衣針戳到痔瘡一樣，再次痛叫起來。「簡直一派胡言！」
丘抿了抿嘴唇。對于霍克的成見，他實在是無計可施。
「下面的照片是什麼？」羅格少將沒理霍克，而是指著文件下方尚未打開縮略圖問丘。「那是衛星照片嗎？」
「是的，長官。」丘回答。
所有人的注意力再次回到文件上。
照片被打開。丘繼續講解。
「這是監控衛星發現的人馬星物種監控記錄異常報告。從最近幾個月的曲線上看，人和馬數量銳減，但是比例非常接近，幾乎就是1:1。而衛星掃描樹林里新出現了很多不明生物，它們的數量銳增，三者從數量上來講，是1:1:1。」
所有人都被這個數組驚到了。眾人好像嗅到奇異果的香味，紛紛坐直了身子。
最近之所以要親自關注人馬星，正是因為人馬星上的居民投訴說近日人和馬大量失蹤，懷疑是森林里的現代人馬所為。
而森林里的現代人馬不僅不承認它們襲擊人類居民和馬。然而還說它們的部族也有大量失蹤。于是雙方爭執不下，人馬和人的情緒都有些失控，地方政府表示森林過大他們沒有力量進去搜索尋找失蹤者，希望聯盟政府提供幫助。
事情被委派到軍部，軍部也擔心人馬星上爆發族裔沖突，于是限令科技部必須盡快破案。
「那麼你的結論是？」羅格問丘。
「失蹤的人和馬，以及現代人馬他們進入森林後並沒有死掉，他們還活著，但是是以另一種方式生活在森林里，這就解釋了為什麼衛星清點個數的時候星球生物總量沒有減少而失蹤者不斷增加。因為他們一旦進入森林就再也走不出來了。」丘說。
會場一片寂靜。
所有人都在心里默默想，這個解釋如此離奇，會是真的嗎？但是如果不這樣解釋，那些對應的數據為什麼那麼契合？
真相到底是什麼？
「好吧，就算假設是你說的。那麼下一個問題，我們該去哪片林子找他們的地下加工廠？」菲力雖然用的是開玩笑的口氣，但是他的眼神是認真的，顯然他已經默認了丘的結論並且準備開展行動。
丘感激地看看菲力哥哥。
「不用找哪片林子，這個星球上只有一片樹林。一種樹。」丘說。
「物種這麼單一？」又有人露出驚訝的表情。
丘把隨手模來的電子筆叼在嘴里，雙手並用在電子屏上扒拉。不一會兒，幾張清晰的軍用地圖被調出來，並排碼放到一起。
「這種樹不論從品種還是特質上都非常奇特。它們擴張的速度非常快。看這里，這個區域的森林面積在幾個月前還很少，然後突然增加了百分之四十。然後在接下來的幾個月里附近區域的人和馬大量失蹤。」丘用筆一指剛才的失蹤統計圖，那里有一根突然暴增的紅柱。
顯然失蹤和森林增加有關聯。
「森林為什麼會突然增加？」羅格問。
「 。」丘嘴里的筆桿發出一聲輕響。幸好他也有思考過這個問題。
「森林活動在最近幾年越來越頻繁。我懷疑是受到天體周期的影響，于是我查了該星座最新計算的天文歷，發現每隔二百萬年，恆星磁極會倒轉，整個星系會經歷一次全時空輪回。也就是所有的天體都會回到二百萬年前的位置，包括恆星系、行星系以及所有的衛星。而今年正是它回到起點的一年。這對于所有現存物種來說都意義重大。因為這一時空點最容易誘發生物的基因突變，也最有可能重現歷史。」丘說。
「原來是天體周期的作用。」很多人都松了一口氣，這個答案似乎正是他們想要的。
四季更迭宇宙輪回是不可逆轉的自然現象，人力根本沒有必要干預。對此人類一貫的主張就是這里適合人類居住就居住，不適合就搬家。現代人誰一輩子還沒搬過幾次家呀，這都不算事。人馬星上的居民也一樣，找移民局就好了，給他們一片新的土地，保證他們不會再大呼小叫。
會議室里好像電影散場一樣，突然間變得輕松嘈雜起來。
「這個推論還需要現場確認，我們必須有一手數據才能呈報國會。」羅格說。
「是的，長官。我們必須進入森林。」丘回答。
「那就盡快安排吧。是作戰部去還是科技部自己去？」羅格問埃爾森。
埃爾森坐在那望著屏幕上的星歷圖一動不動，整個人又處于飛仙狀態。
剛剛在他听到全是空輪回那幾個字的時候整個人就定住了。腦海里如同白矮星爆炸一樣將永恆的黑夜撕開一道巨大的裂縫，希望之光照破天際。
是的，輪回，二百萬年一次的輪回，一切都會回到起點，那個千載難逢的契機也將出現。
「少尉，輪回的重合點你算過嗎？具體是哪一天？」埃爾森問丘。
「是森林面積最大的時候，具體應該發生在七月下旬或者八月初。」丘回答。
埃爾森輕輕皺眉。「你根據什麼計算出來的？」
「我是根據植物生長情況計算出來的，它們的加速生長不會永遠持續，一定會在某一個時刻達到峰值，那個時刻就應該是森林面積最大的時候。」丘說。
「很好。」埃爾森翠綠色的眼珠發出明亮的光芒，一抹難得的笑意在唇邊蕩漾。仿佛千年冰川微微綻開一絲融化的痕跡。「通知檢測衛星，二十四小時不間斷檢測人馬星森林，我要實時看到人馬星森林覆蓋情況的報告。」
「是，」有人回答。
「埃爾森中將？」羅格少將再次呼喚埃爾森。
埃爾森緩緩回過神來對羅格說︰「我會親自帶考察隊去調查半人馬星系。」
「那再好不過。」羅格說。
埃爾森是科技部權威，有他親自出馬，這事保證可以交差。很多人都感覺自己肩上的擔子輕松了很多。
「那今天就到這里吧，各個部門回去準備落實。」羅格發話。眾人一片相應。
會議在劍拔弩張的氣氛中開始，又在微醺般的美好情懷中結束。走出會議室的人都有種莫名其妙的感慨。
軍部各方明爭暗斗笑里藏刀好像已經成為常態了，這麼舒適友好闔家歡樂的跨部門會議簡直像聖誕禮物一樣稀有珍貴。
眾人一路向外走一路還在回味剛剛這次會議的波瀾起伏。
菲林、菲力最先走到電梯口，看看四下無人，菲力問菲林︰「你不是想讓霍克把他趕回去麼，霍克話都說出口了，怎麼你又給攔住了？」
「霍克那老東西罵得太難听了。」菲林恨恨地哼了一聲。這輩子都沒被人罵過「蠢材」居然有一天被一個蠢材給罵了。菲林的驕傲容不下這樣的侵犯，雖然明知道那不是罵自己但那一刻還是勃然大怒。
菲力丟個白眼給菲林。「當初就不該叫他隨我們家的姓。隨了我們家的姓就成了我們的包袱，想甩都甩不掉。不僅被他拖累還要陪他一起挨罵。」
「哼。我知道該怎麼做。」菲林悻悻地哼了一聲。
菲力機敏地回頭看了一眼。
在他們身後不遠處的羅格少將正跟埃爾森道別。交談過後他也向這邊走來。一邊走一邊低頭在看自己的電子筆。
「這只筆你還要？都被人啃過了。」菲力問羅格。
「我的東西，我為什麼不要？」羅格無所謂地把筆卡進記事本的卡槽。
菲力在一旁忍不住又翻個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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