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墜蘭心 001、夢回繁澤

作者 ︰ 水墨蘭蕙

明明是鮮紅鮮紅的嫁衣,那樣明亮刺眼的顏色,那樣喜氣洋洋的顏色,卻變成了一把殺人的利器。血紅的顏色彌漫眼前,遮住了所有的恩怨情仇,只留下濃重的血腥之氣,宣告著一切其實從現在才開始。

蘭洢墨瀠滿頭大汗,再一次的從夢中驚醒。三年了,自從三年前千澤玉痕被發配邊疆那日起,她就日日夢到大婚那日的情景,夢到千澤玉痕在她耳邊說的那句話。

那日的他一如從前那般溫文爾雅,穿著喜服,帶著與喜服格格不入的鎖鏈,微笑著走到了她的面前,湊近她的耳邊︰「墨瀠,記住我的話。總有一天,我一定會讓你。生不如死。」

當時的她,看著他那樣的笑容,亦是笑容滿面︰「好。我等著。等你回來。」

等他回來,等到那一日,他一定就是這萬民之主了。等到那一日,便再也不會有人可以傷害到他。她寧願忍受他的恨意,只要,他能安好。

如今,他確實是回來了,也確實實現了他的諾言。

她現在,確實是已經生不如死了。她知道他骨子里的殘忍至極,卻從來不曾想過,這樣的殘忍,有朝一日加注在她的身上時,她根本就承受不了這樣的恨意。

吱呀……厚重的雕花木門被緩緩推開,終于將這昏暗的屋內射入了一絲陽光。煞是刺眼。一身明黃色的龍袍在陽光的照射下,更是顯得熠熠生輝。

蘭洢墨瀠蜷縮在牆角處,看清來人,不經意想起那個夢,戰栗之感油然而生。盡管如此,她還是恭恭敬敬的站了起來,朝他行了個大禮。她知道只有她乖乖听話,他才會放過那些無辜的人,一切的恩怨都因她而起。她不能將無辜的人一起牽扯進來。

「皇上。」蘭洢墨瀠跪伏在地上,身上的衣物凌亂不堪,全身上下大大小小的傷口牽動著她的每一根神經。她如今,比起他,就是大街上的乞丐一般。

千澤玉痕冷眼看著卑微如螻蟻一般的蘭洢墨瀠,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她的傷口上。卻是又立刻忽略了心中那不易察覺的一絲心痛。

隨手掰過蘭洢墨瀠的臉龐,遞過一杯茶水︰「喝下去。」

「是。」如小狗飲茶一般。她如今真是卑微至極。

突然全身無力,蘭洢墨瀠軟軟的倒在了地上,神識還算清明︰「你給我喝了什麼?」

千澤玉痕把玩著手中的茶杯,唇邊的微笑有著一絲殘忍︰「一些軟筋散而已。今日皇後侍寢。孤在屋中,特意為你設置了一張軟榻。如何?讓你也嘗嘗心痛的感覺?」

侍寢?軟榻?蘭洢墨瀠掙扎著想要坐起來,卻只是徒勞,只能咬牙切齒︰「千澤玉痕,你沒有良心。」

「哦。孤忘了,你這樣的女人,根本就沒有心,又怎會有心痛的感覺?」千澤玉痕一把抱起蘭洢墨瀠,朝著皇後的寢殿走去。懷中的女子過輕的體重讓他不由自主的皺了眉頭。

蘭洢墨瀠想要掙扎,卻使不上半分力氣。終于絕望的閉上了眼楮。千澤玉痕,你果然,夠狠。你知道我最不願看著你與其他女子在一起。你便用這樣的方式報復我是麼?卻偏偏,還是皇後。

「千澤玉痕,總有一天,你會後悔的。」

「哦?是麼?」

暮色已經落下。

夜晚的空氣中,總是這樣的淒涼。

她早已感受不到身體的疼痛,耳邊傳來一陣又一陣的嬌言軟語。隔著一座屏風,她就躺在華麗非常的軟榻之上。不能動不能逃。連捂住耳朵的可能性也沒有。不想听,卻听得,比任何時候都要清楚百倍。

神識越來越不清明,如果能這樣就睡過去,也比現在這情形好上百倍吧。

微微地動了動手腳,似乎是恢復了一絲意識。沒有絲毫猶豫的,蘭洢墨瀠翻身下了軟榻。藥力未過,她重重的摔了下來。傳來一陣沉悶的聲音。

她撐了身子,想站起來,卻只是徒勞。就這樣一直癱軟在地上。可是,她一刻都不想在這里待下去,她一刻也呆不下去了。手腳並用,慢慢的向前蠕動。她就是爬,也要爬出去。她做不到,做不到就這麼看著他與其他女子……

皇後寢殿的院落,蝴蝶蘭開得正好。

她隨意挑了一棵大樹,倚在樹邊。只想就這樣睡過去就好。她已經用盡了力氣,也用盡了全部心力。她很累,再也承受不了他這樣恨意了。

如果她能走,如果她能回去,如果,她從來就沒有來過這里。會不會,就不會賠上了她的一生,賠上了她的一顆心?

混混沌沌,她的腦袋早就不太清醒。卻總是模模糊糊的想到從前。

如果當初,沒有那樣的當初。

……

夢落繁華,花開花落。誰的等待誰的夢?

玉顏蕭瑟人憔悴,墜星遺落伊人淚。蘭蝶凋殘誰人知?心憐夕陽待君歸。

時光的長河埋沒了那份記憶,埋沒了那份深情,徒留下那支箏一曲,那首簫聲。

繁澤三年,七月十四,辰時。琬溪閣,王贈馨暖玉一枚,蝴蝶狀,通體墨綠,觸手生溫。繼三月,緣起玉,馨有喜,王興然︰賜名︰墨蝶玉。

繁澤四年,七月十四,辰時。琬溪閣,馨妃誕下一子,啼哭不已。手握玉,笑。王喜,贈玉,賜名︰千澤玉痕。

她合上書,心寸寸收緊,心痛的感覺迫使她睜開雙眼。看著散滿房間的陽光,暖洋洋,撫慰她緊繃的心。她的夢境,很奇怪,一如她的名字,蘭洢墨瀠。她總有一個做不完的夢,夢里總有一本看不完的書,書里藏著一個,永遠看不到結局的故事。

蘭洢墨瀠漫步于山林間,享受著難得的靜謐。听蟲鳴鳥叫流水聲,聞花香草香微風香,是她此生最大的願望。她想找一處世外桃源,避世一生,無憂無慮。她厭倦了現實的浮華,厭倦了奔波。她在找蝴蝶谷,在找那座滿是紫色蝴蝶蘭的山谷,蝴蝶谷隱于懸崖下,有木屋,有溫泉,有蝶舞風拂。這個地方存于她的腦海,她的記憶中。她去過那里,在那里生活過,卻久遠的,忘記了時間。她去過太多的蝴蝶谷,見過太多的蝴蝶蘭,各種顏色,奼紫嫣紅,美得夢幻卻虛假,都不是她記憶中的地方,都不是她要找的。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她執著于尋找?她也忘了,她只知道,那個夢做一次,她希望找著蝴蝶谷的願望便愈強烈。也許那里,有她要找的答案。

不知名的力量引誘著蘭洢墨瀠走向密林深處,愈來愈密集的參天古樹,像走不到盡頭。穿過密林,安靜的能听見風聲。風拂過樹葉,沙沙作響,驚起林中一群蝴蝶。循著蝴蝶,她堅信,前方有她要找的地方。若沒有花香,怎會有蝴蝶?

走出林間的那一剎那,蘭洢墨瀠只覺,天地間都變成了紫色,漫山遍野,紫色蝴蝶蘭。回頭望去,密集的竹林,遠處的參天古樹,早已尋不見來時的路,這里,隱于林中,隱于世間。她究竟,是何時來過這里?她不過是一名平凡畢業生,短暫的年華中,不曾來過這里,卻總記得這個地方,千方百計的,找到它。

還有一座,木屋;一處,懸崖;一池,溫泉。分毫不差的,一一浮現在她面前。夢中一樣的仙境,了無人煙的世外桃源,便是她夢寐以求的地方。

有詩?木屋上的題詩,讓人眼前一亮︰雨綴蘭草甸,風絕洢水寒。淚滴墨痕葉,輕顏瀠螢然。蘭、洢、墨、瀠。詩的中間是,她的名字?奇怪的感覺,奇怪的地方,卻給她一股,熟悉的氣息。她記得這里,也喜歡這里,卻從未來過這里。

掩下滿月復疑惑,她走進屋內。屋內擺設很簡單,一床、一桌、一椅,以及一個妝鏡台,這些家具,保存的很好,上面一絲灰塵也無,干淨的不染縴塵。

蘭洢墨瀠走近,桌上放置著一枚碧玉,蝴蝶狀,通體墨綠。抓起碧玉,觸手生溫,是枚暖玉。

眉角的蝴蝶印記微微刺痛,牽動著大腦神經,眼淚滴落在暖玉之上,陣陣綠色光影籠罩著全身,漸漸模糊了意識,零星的碎片閃過眼前︰

她看到鮮紅如火的嫁衣,穿在自己身上,亮眼刺目;

她看到腳下跪著一名男子,同樣鮮紅如火的喜服,亮眼刺目;

她看到一名墨衣男子,在林中吹簫,宛如謫仙;

她看到一名紫衣女子,在林中彈箏,宛如清雅蘭花;

一片一片,記憶的片段,碎在她的腦中……

時空轉換間,埋沒著,那段不知名的歷史,不知名的人物故事。

墨色長袍襯得他的背影寂寞、清冷,他負手而立,望著遠方,難得的恍神。灼熱的溫度讓他稍感不適。他取出懷中暖玉,蝴蝶狀,通體墨綠。腦中紛亂混雜。

日暮降臨,一輪圓月從山頭悄悄越過,他就這樣靜靜地站著,靜靜地看著。周身彌漫著,像月光一般清冷的氣息,唯有懷中暖玉,散發著絲絲暖意,溫暖著他的身,卻暖不了他的心。太過寂寞的人,都喜歡靜謐的地方,因為安靜的空氣,安靜的事物,讓他們有歸屬感,讓他們不那麼寂寞。他愛看月光,愛那安靜的美好。

也許,他該回去了,無論如何,他都逃不過寂寞的宿命,逃不過世間的無奈,逃不過皇室的爭斗,逃不過他的出生,他的身份︰繁澤王朝二殿下千澤玉痕。也許,從他出身的那一刻,就注定他的生命中,只有寂寞。高處不勝寒,世人羨慕的身份,不過只是表象。陪伴他的,其實只有孤獨。

空靈婉轉的簫聲從嘴角溢出,心境決定著他的曲調,環境決定著他的簫聲。悠揚深長,也掩不住簫聲中的寂寥。縱然他的簫曲名滿天下,卻無人听出,他曲調後的落寞。千金易得,知音難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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