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機詞 玉機詞(六九)上

作者 ︰ 白玉有紋1

回到靈修殿,我再也支撐不住,只是癱坐在榻上。我捧著父親的畫像,雙手劇烈顫抖。畫中的父親神情和藹親,青色的衣衫和青色的布靴是我從小深悉的。瘦削蒼白的臉龐,瑩潤有神的雙目,甚而口角噙著的一絲微笑,那樣貌,那神態,便好似父親從畫中走了出來,活生生站在我面前一樣。作畫的人當真技藝高超。

原來是父親!竟然是父親!這一日終究是來了!

芳馨侍立在旁,不敢做聲,直到我手中的畫像掉落在地,她方才屈身撿起畫來,小心翼翼的問道︰「恕奴婢多口,奴婢看姑娘在御書房的時候就不大好了。這……究竟是何人?」

我閉目良久,霍的睜開雙目,牢牢盯著芳馨。芳馨目光一跳,捧著畫退了一步,低頭道︰「姑娘為何這樣看著奴婢?」

皇後分明是已經疑心熙平長公主了,而眾所周知,我曾是長公主府的家奴,被長公主薦進宮做女巡。皇後命我查明嘉秬早逝的真相,雖然明說信任我,但我是不敢相信的。長公主對我們一家有恩,我必得想法子將此事告訴長公主,且一定不能讓皇後知道。然而我身邊自芳馨以下,除了紅芯,全部都出自內阜院,在這件事上,我卻是誰也不能相信了。然而憑我和紅芯,真能將這信傳出宮去麼?就怕連紅芯也被皇後派人盯住了。而日夜窺探我行蹤的人,最有能在這些奴婢之中,連芳馨也不能例外。想到這里,我便不寒而栗。

呆了半晌,我方站起身來,從芳馨的手上接過畫卷,重新展開。「姑姑,這是我父親。」

芳馨大吃一驚︰「皇後竟然要姑娘查探自己的父親?!」

我淡淡一笑︰「皇後只是剛好查到這里罷了。況且我父親若是無罪,那查一查又何妨?我不怕。」

芳馨緩緩道︰「姑娘的手抖得這樣厲害。還說不怕。姑娘對奴婢也不肯說實話了。」

一語說中我的心事,我背轉過身去不忍看她。「姑姑總是心思通透。實不相瞞,這會兒我也不知道該信誰了。若姑姑是我,該當如何是好?」

芳馨道︰「奴婢隨姑娘在御書房中。已然听皇後娘娘說了事情的始末。奴婢願為姑娘分憂,要做什麼,怎樣做,全憑姑娘吩咐。」

我重新打量著父親的畫像,輕輕道︰「我自小善畫,卻從未給父親繪過一幅像。這副像當真是酷似,最難得的是這意態,謂栩栩如生。這畫師若不是與我父親相識日久,便是眼力和筆力驚人,我是自愧不如了。還想著來年回家為父母繪像呢。如今只把這幅畫拿回去便成了。」

芳馨在我身後道︰「這必是宮中積年的老畫師畫的。」

我一哂,將畫拋在榻上,重新坐下︰「皇後娘娘這是疑心熙平長公主有些時候了。虧得娘娘大海撈針一般,竟然也查到了蛛絲馬跡。我在皇後和長公主之間,當如何行事才好呢?」

芳馨不慌不忙。微笑道︰「姑娘的煩惱,奴婢都知道。奴婢有句話要勸姑娘,不知姑娘願意听麼?」

我深吸一口氣道︰「姑姑向來是我的一言之師,姑姑肯賜教,玉機求之不得。」

芳馨欠身道︰「奴婢不敢當。奴婢知道,熙平長公主于姑娘有舊恩,但皇後娘娘對姑娘也甚是賞識。姑娘故此為難。只是中間還夾著一事。不知姑娘想過沒有?」

我微微嘆息道︰「姑姑說的是徐大人的死麼?」

芳馨頷首道︰「不論事實如何,徐大人總是無辜的。姑娘難道不想查明真相麼?」

我隨手拿過一本小冊子,翻了兩頁又合上,嘆道︰「我自然想知道真相,是又怕查下去……」

芳馨蹲身在我膝前道︰「姑娘多慮了。熙平長公主有功于國,且深得太後之心。在民間聲名甚好,沒有鐵證是不能定罪的。徐大人的事情已經過去三年了,最直接的證物想必都尋不見了。縱然查出些捕風捉影的事情,那又如何?」

「果真麼?」

芳馨柔聲道︰「姑娘向來見事極快,這樣的道理自然是一清二楚。只是因為身在其中。方才亂了心神。待靜下心來,自然能想通的。」見我沉默不語,芳馨接著道︰「倘若真是姑娘的父親拿了銀子請別人贖了罪人出來,也不能就說姑娘的父親與徐大人之死有什麼關聯。畢竟,花銀子替人贖罪是積陰德的好事,世人一向是這樣行事的,且朝廷也有這個慣例,或恩赦,或幾年一赦,又準花錢贖罪減罪的。依奴婢看,姑娘只管去查,料想查到的也有限,應當不妨事的。」

事涉熙平長公主和父親,我一時六神無主,听了芳馨這番剖析,才慢慢安靜下來。綠萼端了茶盤子進來,見我垂頭喪氣的坐著,也不敢做聲。芳馨輕輕揮了揮手,綠萼放下茶盞,便退了出去。雨淅瀝瀝的下個不住,點點滴滴敲在心頭,冷冰冰的似要把魂都浸透。然而我內心焦灼,隱隱絞痛。芳馨侍立在旁,再也沒有多說一句話。良久我撫胸道︰「姑姑說得有理。只是這道理皇後娘娘應當也知道的,明知很難查出來,卻還是讓我去查。這又是為何?」

芳馨微笑道︰「皇後娘娘大約看事情過去太久,很難查出真相,故此想借姑娘和長公主的關系多少查出些什麼來。二則皇後娘娘看重姑娘,自然也想知道姑娘的心究竟是向著誰的。以姑娘的聰慧,想必早就知道了。」

我端起茶盞來痛喝了兩口,長長舒了一口氣道︰「方才我當真是什麼也想不到。听姑姑一席話,我的心才寬了不少。是若什麼也查不出來,卻也難向皇後娘娘回話。」未待芳馨說話,我拂了拂衣裙,嘆道︰「皇後娘娘最想看到的,是我的忠心。雖然皇後娘娘曾說,選女官的事情最要緊,查案的事慢慢來不急。是我卻不能真的這樣行事。否則皇後娘娘定以為我思量太久,有首鼠兩端之嫌。所以我要立刻著手去查。即便真查不出什麼,也有說辭。」

芳馨屈膝行了一禮,笑眯眯的不說話。我好奇道︰「姑姑這是做什麼?」

芳馨笑道︰「姑娘剛剛進屋的時候,那慌張無措的樣子,著實嚇了奴婢一跳。如今這個樣子,才是奴婢見慣的。」

我一笑,拉了芳馨的手坐在我身旁道︰「若沒有姑姑,玉機寸步難行。」

芳馨微微一笑︰「這奴婢不敢當。不過既然說到此處,奴婢有一句話要請教姑娘。」

「姑姑請說。」

芳馨道︰「奴婢想問姑娘。倘若當年姑娘按時去了文瀾閣,那凶手會不會連姑娘也一道……?」說著雙手握拳向左右輕輕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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