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機詞 玉機詞(五六)上

作者 ︰ 白玉有紋1

第二日是正月初三,我受了啟春和蘇燕燕的邀約往蘇府赴宴。清晨向熙平長公主問安之後,仍舊由王大娘隨轎送我去蘇府。

京城里的達官顯貴多環城北的皇宮居住。但蘇大夫的府邸卻坐落在城南一條彎彎曲曲的小巷的盡頭,名叫葫蘆蘇巷。小巷前段狹窄彎曲,兩旁民居擠擠挨挨。盡頭一座門樓,門樓之後便是一片葫蘆形的空地,內寬外窄。外面是七八間整齊的廂房對列兩旁,葫蘆腰處乃是二門,里面是一座二層小樓。門樓黑瓦灰磚,題字是「時然後言」四個大字,顯然是新篆上去的。

紅芯掀開轎簾,便見蘇燕燕領著兩個丫頭和一個僕婦在門樓前迎接。紅芯扶我下轎,蘇燕燕趕忙上來行禮。只見她依舊穿著上次進宮那日的淺玫色暗花錦襖和牙白色長裙。她親自扶著我,身後的小丫頭忙接過紅芯隨身帶的小包袱,親親熱熱的簇擁著紅芯進了門樓。

小巷里鋪著厚厚的一層炮仗碎屑,紅彤彤如宮里陛前的紅毯子。許多穿紅著綠的百姓站在自家門口向這里張望。小孩子們團團圍了上來,笑嘻嘻的看著。蘇家的一個中年僕婦從袖中掏出許多糖果,分發下去,孩子們仍是不肯散去,在大門口探頭探腦。

進了二門,只見一個身著赭紅色棉袍的中年男子把玩著紫砂壺在院子里賞梅花,見我來了,忙迎了上來。蘇燕燕笑道︰「朱大人,這位是家父。」

我連忙屈膝行禮,蘇大夫亦作揖還禮,笑道︰「朱大人降臨敝處,在下深感榮幸。」

園子里的陶缸子里種著幾株白梅,地上撂著一把澆花的缺口小陶壺和一柄松土的小鏟。梅花順勢長成,並沒有斫干修枝,香氣清郁,沁人心脾。我亦笑道︰「蘇大人清名素著,玉機慕名已久,今日得見,幸何如之。」

蘇大夫大笑道︰「朱大人過譽了,請!」說罷親自引我進了堂屋。堂屋中陳列著半新不舊的桌椅,鋪著已經洗毛了邊的粗布墊褥。陳設稀少,唯有一只青瓷折頸矮花瓶里供著幾條細長的梅枝。上面是一幅孔夫子雩台授課的圖畫和一幅對聯,顯然是新裱的。

蘇大夫指著上首一張楊木椅請我落座,我忙謝過,坐在下首。蘇大夫道︰「寒舍簡陋,請朱大人海涵。」

小丫頭奉上茶來,我捧著茶盞笑道︰「素聞蘇大人清廉自持,玉機欽佩。」

蘇大夫呵呵一笑︰「一點虛名,不足掛齒。在下無多余財在京城中另置宅院,只得蝸居在這祖宅之中。多少有些局促。」說罷又對蘇燕燕道︰「燕兒,午宴都齊備了麼?」

蘇燕燕微笑道︰「爹爹放心,都齊備了。」

蘇大夫道︰「甚好。朱大人乃是貴客,燕兒不可怠慢。」蘇燕燕連忙走上前去,恭敬道︰「女兒省得。」

蘇大夫點點頭,隨意談了兩句,便站起身作揖道︰「請朱大人諒解,在下還有些俗務,恐不能多陪。」

我連忙站起來還禮︰「玉機叨擾大人,深感不安。」

眼見蘇大人帶著兩個家人出了門,蘇燕燕笑道︰「昨日我母親回了娘家,父親這會兒正要親自去接回母親,恐怕要留在外祖家用膳,晚間才回呢。咱們且樂一日。」

過了一會兒,小丫頭來報,說是啟姑娘來了。我和蘇燕燕忙攜手去門樓外迎接,只見啟春穿著一件青白色暗紋錦袍,滿面春風的拉著我和蘇燕燕的手道︰「怎敢勞動二位姑娘!」

我見她穿得淡薄,手心卻是滾燙,不由問道︰「姐姐連棉的也不穿,不怕冷麼?」

啟春笑道︰「我是個練武的人,自然比你們強些。」

蘇燕燕道︰「啟姐姐快進屋吧,身子再好,也不容這樣吹風。」于是三人說說笑笑進了二門。

在堂屋里坐了一會兒,蘇燕燕便往前面廚房去了。

啟春喝了兩口茶,笑道︰「枯坐甚是無聊,我瞧那幾缸梅花開得很好,別處難見,不若同去看看?」

我放下茶盞道︰「求之不得。」

啟春將丫頭遠遠遣開,獨自走在梅間,將梅枝自高處輕輕撥下,輕輕一嗅,復又放開,整株梅樹都顫抖起來。她回頭向我笑道︰「我一早便聞得蘇大人素來清貧,今日一見,倒也不虛。只不知這清名究竟有幾分落在實處?」

我低頭一笑,認真道︰「依妹妹看,說一句蘇大人家無余財,當是全然不虛。」

啟春道︰「何以見得?」

我伸出二指道︰「兩處可見。一是今日蘇姑娘所穿的衣裳仍是年前進宮時的那一身。新年不著新衣,說明她只有這一套可以見客的衣裳。再者蘇姑娘雖是誠心誠意接待姐姐,可是身為主人,竟然不能陪著說話,要往後廚勞動,可見家中僕婦甚缺,蘇姑娘自己也少與貴婦往來。」

啟春失笑道︰「是呢。不過這也罷了,蘇妹妹畢竟一片真心,否則也不會親自下廚了。」

我又道︰「二是門樓上的篆字。听聞蘇大人數月前才官復原職,想必重新篆刻了門樓上的字。‘時然後言’,自是用以提點自己身為言官,當出言謹慎,不可因不合時宜再次丟官。這四個字雖然書法甚好,但石料普通,且石工的手藝實在不濟。周圍全是星星點點的刻痕不說,打得也不夠滑順。想必是石場的學徒所做的,工錢自然便宜。門樓乃是官邸的臉面,尚且如此潦草,想必這位蘇大人真的囊中羞澀。姐姐說,這位蘇大人是不是很清貧?」

啟春笑道︰「你看得倒仔細!我便沒有仔細查看那門樓上的篆字。」

我微笑道︰「蘇大人愛好天然。只看這梅花,一點都沒有修過便知道了。宮中的花房養出來的梅花,往往經過斧斫刀削,不知道變作什麼怪樣子,只可叫做病梅。這里的梅花才真的叫做梅花呢。且蘇大人也不愛與人交接。非是小妹自矜,只是為官之人,見了從宮中出來的女官,多少也要攀談兩句。這位蘇大人還沒說什麼便匆匆忙忙的去接夫人了,據說整日都不會回來,單留下了蘇姑娘在此,委實有些不通情理。」

啟春走上前來,將我上上下下細細打量一遍。我退了一步,奇道︰「姐姐這是做什麼?」

啟春拉起我的手道︰「我要看看你這個人是什麼做的,為什麼眼光這樣毒。」

我忙道︰「姐姐問我,我自然據實以答,姐姐就不要取笑我了。」

注︰

1,出自《論語•憲問篇第十四》,原文為︰子問公叔文子于公明賈曰︰「信乎夫子不言、不笑、不取乎?」公明賈對曰︰「以告者過也。夫子時然後言,人不厭其言;樂然後笑,人不厭其笑;義然後取,人不厭其取。」子曰︰「其然,豈其然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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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一更,今天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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