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機詞 玉機詞(二一)

作者 ︰ 白玉有紋1

李氏穿了一件酡紅色的半袖,一臉笑意,說道︰「大人萬福。奴婢怕小丫頭說話不清楚,自然要親自來向大人稟告,且奴婢也要向大人請安的。」

我笑問︰「殿下昨夜睡得可安好麼?」

李氏道︰「殿下昨夜听了許久的故事,又問了好些,睡得有些晚,這會兒還沒起身。」

我點頭道︰「殿下抱恙,今日還上學麼?」

李氏笑道︰「奴婢正是為了這事來回大人的。皇後下旨,今日殿下歇一天,不但不去上學,連請安也不必了。」

我忙問道︰「書房那邊知道了麼?」

李氏道︰「夫子早晨進宮,領了午膳便出宮了,這會兒肯定是不知道的,因此還要請姑娘到前面去給皇子告假呢。」

我笑道︰「我知道了,等我給皇後請了安,這就去。」

李氏道︰「那奴婢告退了。晚間依舊遣芸兒來回話。」說罷躬身退了出去。

梳洗已畢,便由紅葉和芳馨陪伴,去守坤宮給皇後請安。由東一街往南向右一轉,遠遠只見一乘明黃色的十六抬轎輿等在守坤宮的門口,幾十個宮人打著黑龍旗、直柄金龍傘、鳳羽彩翮扇,捧著金瓜、香爐等物靜悄悄的跟在後面。我忙縮回道︰「這是御駕的儀仗麼?」

芳馨道︰「正是皇上上朝的御駕呢,看來昨夜皇上宿在守坤宮。姑娘快進去吧,好給皇上請安。」

我閉目沉思片刻,方才說道︰「走吧。」

正待舉步,只見一個身著靛藍地緙絲金龍袍的青年男子帶著幾個宮人從守坤宮走了出來,進了轎。內官喝道︰「起駕——」儀仗迤邐向南而去。待儀仗走得遠了,我才走出來。

站在守坤宮的南門往南望去,但見層層漢白玉階梯下,是浮雕龍鳳的花磚,白茫茫的銀光刺得眼痛。明黃色的儀仗緩緩南行,宛如白雲上騰飛的金龍。兩旁是延襄宮與延秀宮高聳的朱牆,定川殿的疊檐飛角、蹲獸銅鈴披戴朝霞的金光,顯得格外莊嚴。再向南望,只見奉先殿與謹身殿如神獸伏在眼前,琉璃瓦鱗次櫛比,耀彩流光。奉先殿敲響召集群臣上朝的大鐘,低沉悠遠,響徹雲霄。

我正發呆,身後有一個清亮的聲音說道︰「姐姐在看什麼呢?也指給妹妹看看。」

我轉頭一看,是錦素迎著朝霞來了。只見她穿了一件象牙白杏花單衫,裙裾飄飄,拉著大皇子高顯的手緩緩走來,身後跟著一大群宮人。高顯只比高曜大了幾個月,身著石青色虯龍紋長袍,一張小臉雪團一般,與高曜有三四分相似。只是眉間若蹙,似有愁緒,雙目溫潤有神,像極了周貴妃。

我忙向高顯行禮,向錦素笑道︰「偶爾南望,見到皇城勝景,就看住了。」

錦素也向南望去,點頭道︰「果然很美,我日日來請安,竟沒看到。」

高顯忽道︰「綺殿千尋起,離宮百雉餘。」

錦素柔聲笑問道︰「殿下在念什麼?」

高顯對錦素十分恭敬︰「孤看到眼前景象,想起母親曾教過的兩句詩,覺得十分貼切。」

錦素笑道︰「殿下念得很是,不知是誰寫的詩?」

高顯微微臉紅,低頭說道︰「孤不記得了。」

錦素忙拉著他的小手安慰道︰「下次給貴妃請安的時候,別忘記了問。」高顯忙點頭。

錦素站起身來問我道︰「二殿子還沒好,今日可是不上學了麼?」

我點頭道︰「不但不上學,連晨昏定省也免了,只在宮里好好將養一日。」

忽听身後桂旗的聲音說道︰「二位姑娘怎麼都站在這里呢?快進去吧,皇後就要出來了呢。」我和錦素听了,忙帶了眾人進了守坤宮。

不多會兒,周貴妃帶著義陽公主,陸貴妃帶著平陽公主來了。原本我們我們四個女巡應當送皇子與公主去上學,但今日四個孩子進了後殿給皇後請安,卻並沒有立刻出來。反倒是皇後走了出來道︰「今日有件要緊的事情要說,請四位女巡稍待。」我們四個忙道︰「謹遵皇後旨意。」

今天皇後穿著一件玫瑰紫薄綃五彩雲鳳長衣。玫瑰紫向來是我最厭惡的顏色,俗艷不堪,仿佛萎蔫發黑的花瓣。五彩絲線好像反射著陽光的油污,十分髒亂。皇後頭上依舊是綴滿珠玉,滿目金光,令我無端煩躁起來。

眾人坐定後,皇後正色道︰「向來妃嬪去前殿請安都在巳時正。在巳時前,皇上要專心處理政務。但昨日陸貴妃擅自前往儀元殿,擾了皇上,雖然皇上寬宥,但宮規不可偏廢。陸貴妃,本宮今日要罰你,你可心服麼?」

陸貴妃神色平靜,緩緩跪下道︰「臣妾知錯了。請皇後責罰。」

皇後道︰「就罰你今日起每日午時在自己宮門前跪半個時辰。今日是初九,就跪到十九吧。另外,思喬宮上下罰俸半年。」

我見陸貴妃無故受罰,心中難過,忙低了頭不看。忽听一個清如碎冰的聲音說道︰「皇後娘娘,陸貴妃不過是向皇上請安錯了時辰罷了,何必罰得這樣重?還請娘娘開恩……」

我抬頭一看,原來是周貴妃跪了下來,蟹青色的長衣如碧水漫上光可鑒人的金磚,平靜得仿佛無風的湖面。陸貴妃側頭看著她,神色驚異,應是從未想過周貴妃會為她求情。

皇後冷冷看了她們二人一眼,說道︰「本宮知道周貴妃不忍心,但宮規森嚴,不能因為陸貴妃身處高位就不責罰。若今日開了這個先例,今日你來求個情,明日我來遞句話,本宮還如何打理這**呢?」

周貴妃微笑道︰「皇後治理**的智慧英明,一向令臣妾嘆服,皆因皇後是照宮規條律,明文發落。但……像請安錯了時辰這樣的事情,宮規中並無指明,臣妾恐怕皇後的責罰失了依據,徒惹**非議,道路以目。且陸妹妹是無心之失,又是初犯,每日在宮門前跪半個時辰,著實不雅,還請皇後三思而行。」

周貴妃每說一句,皇後的臉色便黑一層。待貴妃說完,皇後的面孔幾乎可以沁出墨汁來。我一听,不禁在心中暗暗叫好,這才是我一心向往的周貴妃!皇後既然以宮規壓制,她偏以宮規反制。且「道路以目」四個字更是將皇後治下的**比作周厲王的天下,實在是辛辣諷刺,無不尖刻,語氣偏偏還恭敬得很。

皇後冷笑道︰「既然周貴妃說宮規中並無這一條,那本宮今日起便加上這一條。今後無論哪宮妃嬪,在巳正之前擅自往前殿攪擾皇上,便如陸貴妃般,在自己宮門前跪上十日,且合宮上下罰俸半年。惠仙,你記下,一會兒就去內阜院注上。周貴妃,宮規如鐵,不可動搖,如今你可心服麼?」

周貴妃淡淡一笑,如冷月凝于冰中,微微嘆道︰「皇後英明。臣妾為不失人于己,卻失言于皇後了,真是慚愧。」

我頓時要笑了出來,連忙忍住。皇後一怔,卻始終解不過來這句話,只道︰「周貴妃既知失言,本宮便不怪罪。起來吧。」周貴妃扶著大宮女桓仙的手站了起來,重新歸座。皇後又看著陸貴妃道︰「陸貴妃,你呢?」

陸貴妃磕頭道︰「臣妾拜服,多謝皇後恩典。」皇後右手輕輕一抬,穆仙忙扶了陸貴妃起來。

忽然徐嘉站起身來,跪下道︰「皇後娘娘,請容臣女一言。」

皇後睥睨道︰「原來是徐女巡,請說吧。」

徐嘉低頭,露出頸後一道紅色絲線,穿著零星幾顆小珠。好一會兒,方才抬頭正視皇後,說道︰「臣女願同貴妃娘娘一道領罰,懇求皇後將十日之期改為五日。」

陸貴妃失聲道︰「徐女巡不可。」她身子一晃,水晶步搖沙沙作響,右手中緊緊攥著一枚並蒂蓮花白玉佩,微微顫抖。我震驚于嘉的勇氣,雙手不自覺揉搓著隱翠香囊。

皇後微微一愣,隨即嘆道︰「徐女巡本無過錯,無需作罰。你是否要隨陸貴妃跪著,都由得你。但十日之期不可更改。」

陸貴妃忙讓穆仙扶徐嘉站起身來,嘉口唇一動,還要再說,只見穆仙向她微微搖頭,方含淚不語。

從守坤宮出來,只覺起了風,微微有些涼意。宮人乳母們忙檢視孩子們的衣衫,紅葉為我披上一件風信子碎花斗篷。遙遙只見儀元殿的黃瓦在朝陽下的灼灼金芒,仿佛隨風搖曳。我還想著方才的事情,有些出神,錦素推我道︰「玉機姐姐和我們一道去學里麼?」

我忙道︰「自然要去的,二殿下今日身子不大好,我要去向夫子陳說明白。」

錦素向我靠近,暗暗指了指嘉。只見嘉的眼楮仍是紅的,平陽公主在她身邊卻是和乳母有說有笑,全然不知母親受辱的事情。錦素道︰「徐妹妹真可憐,無辜受罪。我且去安慰她幾句,好教她寬心。」

我忙拉著她輕聲道︰「妹妹別去,咱們現在守坤宮門口呢。你想安慰她,回頭從學里出來,你只管邀上她往你宮里去,多少說不得呢,千萬別這會兒去。」

錦素一愣,隨即明白,回頭只見徐嘉往我們這邊看了一眼,便拉著平陽公主的小手下了石階,往南去了。只見一個細腰削肩的二十五六歲的女子拉著大皇子高顯上前向錦素道︰「姑娘,咱們也下去吧,這里風大,仔細殿下受了寒。」

錦素笑道︰「溫嬤嬤說得很是,我們這就下去吧。嬤嬤請。」

乳母溫氏拉著高顯的小手,穩穩的走下階梯。錦素道︰「姐姐與我一道走吧。」我點點頭,與她攜手跟在溫氏身後,隔了五步的距離。只見史易珠拉著義陽公主的手在右首幾步之外緩緩走著。

走到定乾宮南門,南望碧空澄澈,絲絲白雲如絮,我恍惚能听見奉先殿里群臣奏事的回響。謹身殿與奉先殿次第而上,一樣的疊檐高牆。只是奉先殿的高大有如帝王的威儀,謹身殿卻仿佛一位莊嚴端麗的宮妃謹立身後,透出精致小巧的氣韻。

定乾宮的正殿為儀元殿,東配殿便是皇子和公主們上學的大書房。皇帝日常所用的小書房只在正殿的西廂,東廂是皇帝的寢殿。我替高曜告了假,夫子拿了幾冊字帖給我,勾明了皇子公主今日回宮的功課,我便與錦素她們走了出來,從東側門出了定乾宮,只見門外不遠處是延襄宮的南大門。今日是四月初九,四月初二那日,我便是從這道門進去參加殿選。不過短短七日,我只覺世易時移,似乎長大了好幾歲。我再也不是過去那個無憂無慮的玉機了。

錦素到底沒有邀嘉去她宮里,便和史易珠在守坤宮前與我們分手了。我和嘉繼續向北而行,到了思喬宮的西側門。嘉道︰「本來我很想邀姐姐到飲茶,只是今日皇後深責貴妃……我也不敢邀姐姐了。姐姐請走好。」說罷行了一禮。

我忙還禮道︰「只怕這些日子你也不便到我宮里去,因此我也不請妹妹了。妹妹忠勇,我心里很是欽佩,妹妹請多保重。」東一街來往宮人很多,我也不便與她深談什麼,便在此與她分別。

回到宮中,向高曜請了安,我便給熙平長公主寫了一封信,信中說道︰

「長寧宮女巡朱氏玉機稽首謹拜熙平長公主殿下︰女不佞,不能奉主之命,順主之意;女不孝,不能寬父之懷,慰母之心。今入宮七日,未察君上之所親,眾下之所惡;未明功祿之事,賞罰之別。斯誠渾渾噩噩也哉,大恐不堪所用,有負殿下守身立功之期,日日惶恐不安。思及昔日侍主之時,主惠雅之量,幸教于女。贊譽毀辱,皆耳提面命。今不得之,心戚戚不知所安。故敢以泣書,言說一二,陳女思主之心。唯唯不知所雲,但望主安,能常拜于足下,方為意向。女玉機頓首再拜。」

我又給母親寫了一封信。綠萼上來換了一盞茶,看我寫信,不禁問道︰「姑娘是在寫家書麼?」

我接過茶,笑道︰「正是呢。」

綠萼十分欣羨︰「姑娘寫的字實在好看。奴婢不敢指望能像姑娘這樣有學問,只盼望也能給家里寫一封信就好了。」

我笑道︰「這有何難?待你再多認些字,自然就會寫了。何況如今你不會寫也無妨,我可以代你寫。」

綠萼低頭一笑︰「多謝姑娘,姑娘真是好心。奴婢跟著姑娘這幾日,只覺得姑娘寬厚,對我們這些下人十分的好。」

我微微一笑,寫好了信封,將兩封信都用漿糊粘上,遞給綠萼︰「我在熙平長公主府的時候,也只是個奴婢而已。我知道做奴婢的苦處,對你們好是理當應分的事情。」說罷指著這兩封信問她道︰「這兩封信要怎樣才能送到長公主府呢?」

綠萼道︰「回姑娘,長寧宮的掌事宮女白管著出宮的腰牌,姑娘只需遣一個內官領了腰牌將信送到長公主府就是了。」

我點頭道︰「那你快去辦吧。告訴送信的人,說我立等回信。」

注︰

1,李世民《帝京篇》十首中的第一首,全詩為︰

秦川雄帝宅,函谷壯皇居。綺殿千尋起,離宮百雉餘。

連薨遙接漢,飛觀迥凌虛。雲日隱層闕,風煙出綺疏。

2,《論語•衛靈公篇第十五》第七節,原文為︰

子曰︰「可與言而不與之言,失人;不可與言而與之言,失言。知者不失人,亦不失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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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淵真是月復黑到爆啊。前傳里的宮廷女偵探變成了月復黑皇妃,歲月是一把殺豬刀。

但是,你以為她只是月復黑嗎?姑射真人,長樂未央~

親們請果斷收藏、砸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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