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機詞 玉機詞(一七)

作者 ︰ 白玉有紋1

四月初八一早,從皇後處請安回來,宮人們便將二皇子的東西陸續搬到長寧宮來。午後,我親自到守坤宮去迎接二皇子。

我帶著芳馨、白、紅葉等,沿著東一街往南緩緩而行。太陽半遮在灰白的雲朵之後,有些氣悶,比前兩日陡然熱了許多。我一早便換了藕荷色紗衫,但不過走了一會兒,便隱隱有了汗意,不覺笑道︰「想不到天氣這樣熱,今早應換單衫才是。」

芳馨道︰「午間自然熱,早上卻涼,大人起的又早,穿少了,該著涼了。」紅葉忙為我打扇,我方覺好些。

不一時到了守坤宮的正門口,守門的小內監見了我,忙行禮。我轉過照壁,見院內插燭似的侍立著十來個宮人。只見一個梳雙丫角的七八歲小姑娘笑道︰「朱大人來得早,皇後正和二皇子在後花園里散步呢,奴婢領姑娘去。」

我見這小姑娘雖然尚未長成,但皮膚白皙,五官標致,將來是個美人無疑,不禁好奇道︰「你叫什麼名字?今年幾歲了?是服侍二皇子的麼?」

她笑道︰「奴婢今年七歲,叫做芸兒,服侍二皇子有一年了。」說著領我從角門走出,穿過右側的抄手游廊,通過垂花門,眼前豁然開朗。

但見小小一方花園,奇石林立,水流清澈,但凡**出來的土地,都種了各色的牡丹。過去我在長公主府,也曾見過各樣名貴的盆栽牡丹,但像這樣使人只覺浮游于五彩花海的陣勢,我還第一次見。我身旁一簇景玉正迎風怒放,雪白的花瓣似重重鮫綃,包裹住花心一點羞澀而嬌艷的絳紫。真可謂清雅到了極處,又富貴到了極處。我想,若將周貴妃比花,這景玉當真再合適不過了。我微笑吟道︰「玉肌瘦弱,更重重,龍綃襯著。」

紅葉笑道︰「姑娘又念詩,還把自己名字給念進去了。」

我沉醉于這片花海,笑意更濃︰「這句話,雖是詠梅花的,但形容景玉的風姿,也很貼切。」

我緩緩前行,眼前一片奼紫嫣紅,樓台亭閣,一概不見。幾簇姚黃與魏紫,夾道相對,花朵伸到小徑上,仿佛兩只手努力的伸向彼此。皇後帶著著二皇子坐在花間的白石條上,王嬤嬤和另一個女乃母帶著十幾個宮人侍立在旁。遠遠的,皇後便看到了我,向我招手。

我忙走了過去,向皇後行禮。只見皇後穿了一件荼白色長衣,頭上簪了一朵景玉,二皇子身著綠地八寶團龍袍,母子倆都十分清爽。皇後笑道︰「玉機你來得這樣早,本宮卻舍不得將二皇子交給你呢。」說著,示意我坐在她對面的一塊大石上。

我欠身道︰「臣女不敢遲誤。」

芸兒機靈,忙掏出帕子掃了掃大石,請我坐下。我見她伶俐,又知道她將來必是跟去長寧宮伺候的,不由多看了她一眼,卻見王嬤嬤瞪了她一眼,她只低著頭。

皇後向二皇子高曜道︰「皇兒,這位朱大人,這兩日早晨都見過的,還記得麼?」

高曜一張圓臉,雙頰飽滿,唇色嫣紅,仿佛女孩兒一般,只听他稚女敕的聲音說道︰「兒臣記得這位朱大人。」

皇後道︰「以後母後不在你身邊,便是這位朱大人照料你。快去向朱大人行禮。」

高曜被抱下石凳,走到我面前,規規矩矩向我行禮,我連忙還禮。只听他脆生生的問道︰「朱大人會說故事給孤听麼?」

我一笑,蹲來道︰「殿下若愛听,臣女日日說給殿下听。」

高曜側頭想了一想,說道︰「李嬤嬤說給孤的故事,總是《孝經》上的那些,孤都熟讀了,朱大人能說些別的麼?」

我心里暗笑,說故事給小孩兒听,正是我過去在長公主府日日都要做的事情,這孩子還比柔桑還要小兩歲,只把過去說給柔桑的再說一次,一點不費心神。我忙笑道︰「臣女這里有的是故事,殿下只管放心。」

高曜道︰「那請大人現在就說一個給孤听,孤要听你說得好不好。」

皇後嗔怪道︰「皇兒不可這樣無禮。」

我微笑道︰「既要說故事,還請殿下坐好。」高曜點點頭,回身讓王嬤嬤抱起他,重新坐在皇後身邊。

我思量片刻道︰「既然身處這牡丹園中,就說個牡丹的故事好了。相傳漢時有一位少年砍柴郎,叫做黃喜。」我本要說,這黃喜每日辛勤砍柴,養活老母,但想到二皇子不愛听孝子的故事,便將這句話咽下了肚,接著說道︰「黃喜每日上山之前,都要給山腳的一株紫色牡丹花澆水,對它說話。過了些年,少年長大了。一日,他累倒在山石上,忽然有一個紫衣姑娘走了來,幫他將柴火挑回了家。這位姑娘自稱紫姑,從此便在少年家中,幫著操持家務,照料母親。只是這少年再上山時,就再沒見過那株紫牡丹了。後來黃喜與紫姑結為夫婦,恩愛一生。待到紫姑先去世,黃喜又在山邊見到了那株牡丹花。他這才明白,原來紫姑便是這朵牡丹所化。待黃喜離世,他便在紫姑身邊化作一朵黃色的牡丹。後來兩株牡丹都被花匠掘取,黃色牡丹被洛陽城中一個姓姚的大戶人家買走,紫色牡丹卻去了一個姓魏的人家。因此後人便將這兩株牡丹取名為姚黃和魏紫。」

高曜听得入神,良久方道︰「母後,兒臣將來也要和紫牡丹化成的姑娘結為夫婦,這樣才能好好孝順母後。」

眾人頓時笑了起來。皇後愛憐的將高曜抱在懷里,吻了吻他額頭,說道︰「是,這滿園子的魏紫,我兒隨便挑一個姑娘吧。」

高曜一本正經的道︰「園子里的魏紫不能化為紫姑,須得山腳下的花兒才好。」

眾人又笑了起來。我微笑哄他道︰「殿下說得很對。日後殿下在山腳下見到無論什麼花兒,都記得要悉心養護,說不定便變作一個姑娘,嫁給殿下呢。」

高曜十分眷戀的望著皇後道︰「她要十分孝順母後才好。」

皇後將他摟在懷中,滿意的看我一眼,說道︰「好了,既然故事也听了,皇兒該隨你玉機姐姐去了,不要誤了遷居的吉時。」

高曜自皇後懷中抬起頭來︰「父皇在做什麼呢?怎麼不來送兒臣?」

皇後眸中閃過一絲黯然,即刻如一點晨星淹沒于天光之中,臉上滿是慈愛的神情︰「你父皇在謹身殿與群臣商議大事,今日不能來送皇兒了。」

高曜有些不高興,踢著兩只小腳道︰「兒臣已經許久不見父皇了。」

牡丹花蓬勃盛放,仿佛要將稀薄的**自盡頭挽回少許。皇後轉過頭去,努力驅散凝澀的神情,回頭笑道︰「你父皇忙于國事,十分辛苦,皇兒若想看到父皇,就多去前面給父皇請安。」

高曜道︰「兒臣今日下了早課便去儀元殿給父皇請安。只見到陸娘娘在里面,說不必請安了。兒臣只好回來了。」

皇後震驚,忙問道︰「那會兒皇上剛下早朝,你陸娘娘怎會在那?」

高曜似乎被母親的神情嚇到,往後挪了挪身子道︰「兒臣不知。」

皇後自知失態,忙道︰「罷了。母後也乏了,皇兒去長寧宮吧。到了啟祥殿,讓王嬤嬤打發你午歇。」

乳母王氏見狀,忙道︰「殿下,咱們走吧,殿下纏了皇後這半日,也該讓皇後歇歇。」說罷,抱了高曜下來。高曜向皇後恭謹作揖,我也站起身來向皇後辭行。

王氏伴著高曜的步輦帶著眾多宮人走在前面,我帶著芳馨和紅葉跟在後面。王氏正柔聲與高曜說話,十分溫柔之中,倒帶了兩分得意,一路上毫不回顧。

到了長寧宮,我送高曜進了啟祥殿。但見啟祥殿雖不深闊,但西邊的書房與正殿並未隔斷。書房中一張香楠木長案,早已鋪好了繪了格子的雪浪紙,用兩只玉龍鎮紙壓住。靠北的供案上擺著一架孔聖人與七十二弟子賞樂的翡翠浮雕屏和一雙白瓷釉里紅盤螭淨瓶,又有一只白玉盤里擺著兩只黃玉雕成的大柚子,金光燦爛。牆上掛著一幅水墨斗彩瓷畫《三友圖》,色澤雖不甚鮮艷,但潤澤含蓄之中,更顯三友于凜冽寒意中的寬宏氣度。瓷畫左右詩曰︰高言唱令德,識曲听真意。書案兩旁的兩個書架上,擺了些珍貴器皿和幾卷竹冊,頗有古意。正殿上首擺著寶座香亭。東邊乃是臥房,十分幽深,我雖沒有進去,但房門一開一合,一縷似玫瑰又似薄荷的淡淡幽香鑽出。

紅葉奇道︰「那是什麼香味?聞著好生舒暢。」

芳馨輕聲道︰「那是天竺葵的氣味。」

王氏歡歡喜喜的讓高曜在黃檀木寶座上端正坐好。照禮制,當是官職最高之人領著眾人參拜,但王氏站在我身前半步,率先跪了下去,口中說道︰「奴婢賀殿下喬遷之喜。」芳馨與白面面相覷,都對王氏側目而視。我無奈,只得隨她跪下。身後烏壓壓跪了一地。

高曜女乃聲女乃氣道︰「嬤嬤快起來,朱大人快起來。」

芳馨扶我站起身來。高曜高高興興的走下寶座,拉著王氏的手道︰「嬤嬤,我們走吧,皇兄今日在書房里與我說好,在益園中等孤呢。」

王氏蹲道︰「殿下累了半日了,也不歇歇麼?」

高曜五分撒嬌,五分央求道︰「孤與大皇兄約好的,嬤嬤就帶我去吧。」

王氏笑道︰「好,就去。」

我在一邊見高曜穿得單薄,不由說道︰「雖然今日有些悶熱,但一來早晚天涼,二來益園風大,殿下若去得久,還請嬤嬤多帶件衣裳才好。」

王氏只瞥了我一眼,曼聲說道︰「奴婢自然知道,朱大人不必憂心。」說罷站起身來,吩咐眾人準備服侍皇子出門。宮人們唯唯稱是,啟祥殿中一片忙碌。我呆站在那里,有些不知所措,想要上前與高曜說句話,王氏卻攔在他身前道︰「大人回去歇著吧,奴婢陪著皇子去就好了。」

高曜听說可以去花園,臉上露出孩童特有的歡欣神情,並不理會我。

芳馨輕聲道︰「姑娘,先回去吧。」

我雙頰作燒,輕輕點了點頭,只得扶了芳馨,帶了紅葉和白出了啟祥殿。白自去茶房準備茶水,只有芳馨和紅葉跟我走入靈修殿。待我坐定,綠萼奉上茶來,見芳馨和紅葉臉色不豫,不禁好奇問道︰「這是怎麼了?」

紅葉氣道︰「才剛二皇子身邊的王女乃媽無故給姑娘臉子瞧。」說罷嘟囔著嘴站在我身後。

綠萼又望著芳馨,芳馨緩緩點頭。綠萼道︰「這嬤嬤怎麼如此大膽,難道不知道我們姑娘是有品級的麼?也不怕皇後怪罪?依奴婢說,且請姑姑回稟皇後,治她不敬之罪。」

芳馨望著我,低聲說道︰「姑娘,綠萼說得有理。姑娘看……」

我長嘆一口氣道︰「罷了。究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事情。何況照如今看,二皇子離不開她,縱然回了,也是無用。」

芳馨低頭道︰「是,她雖是二皇子的乳母,如今看來,全無見識。姑娘不和她較勁,方顯氣度。」

紅葉不服道︰「就算回了皇後無用,但總能收斂些,不然姑娘長日累月的和她住著,得受許多閑氣。」

芳馨微笑道︰「二皇子喜歡姑娘,且一日日長大,姑娘還用怕一個乳母麼?且放眼看吧。」

綠萼微一凝思,說道︰「姑姑說得極是,姑娘還請放寬心。紅葉妹妹也不必擔憂。」

她們極力安慰我,又說得在情在理,我心中最後一絲不快也消散殆盡,不由笑道︰「我知道姑姑和二位姐姐心疼我,不過請放心,我並沒將這件事放在心上。」

綠萼道︰「既然無事,姑娘且去歇歇。」說著扶我站起來。忽听院中歡聲笑語,只見王氏拉著高曜的手歡歡喜喜的向外走。紅葉哼了一聲,正想說話,綠萼向她輕輕搖頭,她只好將話便咽了下去,只得氣鼓鼓的轉頭不看。

我睡到申時才起來,紅葉一邊為我梳頭一邊道︰「才剛奴婢去啟祥殿打听了,二皇子到現在還沒回來呢。」她將青絲理順,揀了一段絲線松松綁束。我只覺得頭皮松泛,不由以五指肚揉了揉頭頂。紅葉見狀,忙替我輕輕按摩。我拿起妝台上我日常束發的素銀環,細細賞玩。

紅葉笑道︰「姑娘也太樸素了,平日宮女也不戴這樣素淨的銀環,好歹都有些剔花刻花什麼的。上次姑娘賞給奴婢和綠萼的菊花銀環就很好,姑娘就算不戴金的,戴那樣的也好啊。」

我在鏡中看著她道︰「並非我一味矯情。我乃是僕役之女,出身低微,這只素銀環是用來提點自己,絕不能忘本。」

紅葉側頭思想,良久道︰「奴婢無知,不能明白。既然姑娘曾經低微,如今更應該穿戴些好東西才是。」

正說著,綠萼進來說道︰「姑娘,二皇子的李女乃母帶著芸兒來了。」

1︰宋辛棄疾《瑞鶴仙•賦梅》,全詞為︰

雁霜寒透幕。正護月雲輕,女敕冰猶薄。溪奩照梳掠。想含香弄粉,艷妝難學。玉肌瘦弱,更重重、龍綃襯著。倚東風、一笑嫣然,轉盼萬花羞落。

寂寞。家山何在?雪後園林,水邊樓閣。瑤池舊約,鱗鴻更仗誰托?粉蝶兒、只解尋桃覓柳,開遍南枝未覺。但傷心、冷落黃昏,數聲畫角。

2,姚黃和魏紫的故事來自百度百科《魏紫》,略有改動。

3,畫上繪松竹梅,稱為三友圖。

4,出自《古詩十九首•今日良宴會》,略有改動。原詩為︰

今日良宴會,歡樂難具陳。

彈箏奮逸響,新聲妙入神。

令德唱高言,識曲听其真。

齊心同所願,含意俱未申。

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飆塵。

何不策高足,先據要路津?

無為守窮賤,軻長苦辛。

--------------------------------------------------------------------------------

斗女乃媽的熱身賽開始了,以一個政客的姿態斗女乃媽。壯哉玉機。

請果斷收藏、砸票。後面的情節精彩到「簡直停不下來」

注︰

1,**上的一位先期讀者的留言。

(

(快捷鍵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快捷鍵 →)
玉機詞最新章節 | 玉機詞全文閱讀 | 玉機詞全集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