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嬌 第九十七章 三探(上)

作者 ︰ 董無淵

第九十六章三探

夜風凜冽,掛在驛館外的大紅燈籠險些遭料峭北風刮在地上癱折。

「明明一刀斃命的容易事兒,姑娘何必冒著這樣大的風險和周通令做這樁交易!」

油燈之下,岳老三身攜一路風雪,還未坐穩便大刀闊斧地撩袍掩刀,須髯下斂,氣沉丹田,沉聲再言,「今兒個周通令就在老子面前,刀一抽,再一砍,然後就他娘的沒氣兒了,幽州民風尚未開化,周通令權柄在握,下頭人他娘的就沒一個頂事兒的!周通令一嗝屁,幽州群龍,哦不,群蟲無首,二爺趁事攻入,幽州就是咱們的了!」

長亭神容舒展,眉梢眼角皆是喜氣。

听岳老三如是道,便笑了一笑,「原因有四。一則,若當時斃了周通令,經斥候打探,周通令甚至對陸紛的忌憚都頗深,在丁香樓外的巷道之中安插有衛隊親信,當下動手,三爺和阿番定性命難保。二則,周通令今日吐露出的賬本實屬預料之外的物什,計劃趕不上變化,若今日由我與石家聯合出手干掉周,那麼那本賬冊隨之得見天日,在大長公主和陸紛看來,誰是罪魁禍首?三則,周口中所言的賬本,是實是虛尚且未知,如今臘月二十九,大長公主不能在正月七日之前起行,這麼幾天,足夠咱們使人探查一番了。」

「為了二爺,性命不保倒他媽不是個事兒,刀刃往脖子上一抹,齊活兒!」

岳老三手撐在膝上,隔過半晌方沉吟開來,「只後兩樁事,確實難辦。」

立場不同,則人與人的意見和動作都不會一樣。

岳老三只恨不能以身破幽州城。

而長亭卻要審時度勢,因勢利導。顧慮到陸家內部的關系,顧慮到真定大長公主的想法——若岳老三今日動手,那陸紛被牽連出來的賬就會算在石家身上,而在長亭看來她現今最大的依靠便是石家。若真定大長公主就此記恨上了石家,她還怎麼順理成章地倚仗石家人?

他們又不是殺完周通令這一票就不干了!

原本斃掉周通令只是順便,長亭不是沒有想過要借周通令拽出陸紛尾巴,要怎麼借力打力這是關鍵。

周通令和陸紛是拴在一條繩上的螞蚱,兩股力量捆綁在一塊兒,秦相雍沒那個能耐逼迫周通令以求自保翻臉不認人,莫說秦相雍沒這個能耐,搖搖欲墜、遙隔千里的皇家和比鄰而居的冀州石家亦只能隔靴搔癢,沒有將周通令逼向絕路的能耐。

所以,步步緊逼周通令以求咬出陸紛。長亭想不到誰有這個能力去逼迫。

如今不一樣了,照周通令的說法,陸紛多疑敏感,只要陸紛敢先下手為強動了他繼而吞並幽州,他就敢把鐵證亮在天下人的眼前。

涉嫌弒兄的次子。怎麼能當得了平成陸氏的掌舵人!?

感謝天,感謝地,感謝周通令一副窮人做派,生怕旁人不知他身懷保命之財。

惜就這麼的一時口快,反倒引起了一樁鐵板釘釘的殺身之禍。

「我們不能當罪魁禍首,就要把人拱上去當。」

長亭立在窗欞邊,靜靜地看著市集上穿紅著綠、喜氣洋洋的庶民。衣裳都是半舊不新的,人們臉上的笑容是卻是嶄新的真實的,她好羨慕他們啊,「假傳聖旨,說陸紛還要我與阿寧二人的命,我們頂多初七便起行。他沒時間再修書一封送往平成證實了周通令冒天下之大不韙,踏上陸紛這條船,他舍不得下來,陸紛說什麼他頂多猶豫片刻,權衡利弊之後照舊還會像條狗一樣听指令完成任務。」

屋內只有岳老三與長亭兩人。

娥眉舉傘歸來後。長亭便留下紙條先行回驛館,待她們用過晚膳,岳老三連斗篷上的雪霜氣都來不及撢,便將長亭約在了外廂堂中,真定大長公主趁夜往幽州名寺燒年尾香,臘月三十年夜飯要守歲,在別人地界兒上搶著燒頭香,雖身份在那兒,但仍有些不太識趣,故而真定大長公主兩短擇其長者,選了臘月二九燒年末香,阿彌陀佛一番希望菩薩休要怪責才好。

故而長亭才敢赴約。

岳老三昂首並未出聲響。

趁夜色,見驛館巷道中有三兩稚童呼前喝後地朝巷口沖,神采奕奕。

長亭啟唇再道,「周通令只有在這幾日趁亂擊殺我與阿寧,我們如今同誰在一塊兒?真定大長公主,我與阿寧的嫡親祖母。真定大長公主性傲且心氣極高,她如今與周通令相交已是萬般忍讓,我與阿寧在她眼皮子底下遭人伏擊,三爺,你說這算不算壓垮大長公主最後一絲精氣神?」

岳老三不了解真定大長公主,「唉」了一聲,便再無言語。

他不了解,長亭了解啊。

真定大長公主是金枝玉葉,沒錯,嫁入門楣更高的陸家當宗婦這麼幾十年,將陸家上上下下打理得干干淨淨,不謂沒本事。一般有本事的人都很自負,縱然老了老了吃素信佛了,深入骨髓的那份疏狂沒變。

壓垮真定大長公主,讓她加快日程親手解決周通令——這完全行,真定大長公主經營陸家多年,勢力資本盤桓交錯,要讓她不計成本後果地解決掉一個刺史,不算太簡單也不艱難。

真定大長公主出了手,那隨之浮出水面的那本賬冊,算在誰的頭上?

凡事講因果,陸紛只有自認倒霉,畢竟是自己親娘沉不住氣做了周通令,從而引的一系列膽戰心驚的後果啊。

這一切都與石家,與長亭長寧,無由。

窄巷中的垂髫稚童跑得飛快,沒一會兒就沖出巷口,在擁擠的市集中變成了一個小黑點。

長亭抿了抿嘴。

岳老三听懂了,這是另一招借力打力,甚至是借陸家的力打陸家的力

行度極高,如今只剩一個問題。

「如果周通令壓根不信我們的話怎麼辦?我們是生面孔,他從未在陸紛身邊見過,今日他問遭我搪塞過去了。如果周通令心下存疑,不予配合,後招就全胎死月復中了,甚至我們錯過了一次極好的暗殺機會」

豈非得不償失!?

岳老三後話並未月兌口而出,因深知落地沾灰,開弓沒有回頭箭。

是啊,如果周通令根本不信他們是陸紛派來的人,怎麼辦?

「字跡相同的書信,書信里對他們行動情況了如指掌的內容,陸家的白玉扳指,氣勢非同的三爺和今日露面的那群鐵血男兒漢」長亭眼神狡黠,「此間種種交相疊加,如果你們不是陸紛的人手,那是誰的?石家的?不能,石家不會寫那手字也不能有那方白玉扳指。真定大長公主的?也沒能,大長公主並沒有動機。你覺著周通令會想到,是我,一個喪父未滿百日,哭哭啼啼的嬌小姑娘埋下的這些心眼嗎?」

如非親耳所聞,親眼所見,親身所驗,岳老三就不能相信。

他家的小姑娘同長亭一邊大,還在整日愁嫁妝呢!

岳老三輕搖頭。

長亭卻點頭,「所以周通令只有相信,只有照做,更何況」長亭嘴角慢慢向上揚,心里頭頓生雀躍之情,沒過一會兒臉上的笑便止不住了,微不見地踮起腳尖,語氣驟然壓低,「更何況,我還拿了哥哥做餌,普天之下只有誰抓心撓肝地想哥哥死?只有陸紛!這就由不得周通令不信了!」

沒錯!

岳老三當時听見岳番耳語「陸長英未死,讓周大人下令人馬徹查追擊」這兒一句話的時候,他心里頭簡直驚呆了,以身犯險,雖然驚險但舍不得孩子就套不著狼,為了叫周通令入圈套,也只能這麼說。

但是告訴周通令,陸長英其實沒死,還需要他下死手追捕。

這個餌,他娘的是不是下得太大了!

岳老三腿一蹬,語氣頗晦澀,「要是真讓周通令先二爺一步找到陸大郎君怎麼辦!?小姑娘行事未免也太過太過」岳老三支吾半晌,手往膝蓋「啪嘰」一拍,「太過激進了!」

這是真心在教訓她。

長亭一點兒沒惱。

這世上還能真心真意教訓她的人不算多了。

長亭亢奮的時候喜歡踮腳尖,岳老三就看著小姑娘身形一上一下,一雙眼楮亮晶晶地瞅著他看,嘴巴囁嚅幾次都想直接說出來卻硬生生地打住了話頭。

長亭將門扉開了條逢,伸出腦袋往外瞅,瞅完又將門闔上。

如此反復三四遍。

岳老三越雲里霧里,剛想出言催促卻聞長亭急促輕語。

「哥哥找到了!」

「是蒙大人派遣過來的人今兒個下午找到了丁香樓里來,手里拿著蒙大人的親筆信和宣章!」

「如今就在冀南!」

「哥哥哥哥還活著!」

「所以我才敢讓周通令派遣人馬啊!」

長亭埋著頭神情極為認真,說著說著眼眶便紅透了。

岳老三瞪大一雙銅鈴眼,緊跟著神情便轉為狂喜,「你與阿寧終究守得雲開見月明了!」

見月明了嗎?

並沒有。

長亭並未曾如釋重負——只因那人帶的一句話。

「陸大郎君重負重傷昏迷不醒,至小人啟程帶信之日,人都沒有清醒過來。」

ps︰

哥哥找到棒棒噠!阿淵祝大家中秋快,闔家興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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