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文道 第十五章 徐令武的徐

作者 ︰ 天琊海礁

(四千字大章,注意翻頁)

聖廟鐘聲悠揚,大學書院書聲瑯瑯,仿佛還是那個平靜祥和的地方,卻忘了,院外牆上未干的血跡。

身為靠山王府的世子殿下,楊文並不是沒殺過人,楊氏一族馬上稱雄,延續三百余年下來,倒在他們刀下做了鬼魂的以百萬計,這等古老的家族自然有自己培養接班人的方式。自小體弱多病,加之楊雄的驕縱,楊文並沒有經過那種培養,但唯獨有一條不變,那就是殺人!

八歲的時候,楊文便親手砍了一個死刑犯的頭顱,體弱力衰的他第一刀並沒有砍死那個死刑犯,白森森的骨茬兒猙獰異常的果露在他的眼前,臉上是飛濺的血液,一片血紅。哪怕如此,他也沒有被嚇的屁滾尿流,反而冷靜無比的下了第二刀,快速的結束了那個死刑犯的生命,讓他少受些苦,雖說後來他整整吐了三天,差一點就死掉。

相比之下,楊文卻沒有如同今天這樣的愧疚,徐令武充滿悲嗆的大呼「我恨吶」,至今還縈繞在他的耳旁久久不散,憤懣的情緒讓他看起來非常的煩躁,眉宇緊蹙,周身籠罩的氣息令人膽寒,便是那只往日里牛氣沖天的青毛狗崽子也理智的遠離了楊文的身邊。

褚雲飛偷偷的給昭王李馭打了個眼色,昭王李馭眨了眨眼又輕微的搖了搖頭,作為與楊文玩兒的最好的幾個狐朋狗友之一,昭王爺無疑是了解楊文的,李馭心里清楚︰那是一個很有主意的人,他心里有結兒要是自己打不開,別人說什麼都是白費,執拗的很。

「咳咳咳……!」。

案首前頭傳來急促的咳嗽聲,在書院大門兩側門柱留下大儒筆跡後,魏子夏仿佛就老了好幾歲,就算如此,驕傲的老古板依舊挺直著自己的脊梁,頭頂的峨冠依舊是劃破蒼穹般聳立,若無其事的從懷里掏出素白的手帕,他輕輕擦拭了下唇角兒。

白色的手帕,血色的斑點,恰似紅梅落雪,眉頭微蹙,魏子夏從袖子中抽出黑玉戒尺敲打幾下榻面,將所有弟子的注意力吸引過來後,說道︰「看來這段時間不能對你們授課了,不過,我會委托其他人代為授課,你們不必擔心!」。

緩慢的站起身,魏子夏慢吞吞的向學舍外行去,行至門口,忽的扭過頭,指著楊文說道︰「你不是說月底考中童生,年底成為秀才嗎?做給我看!」。

魏子夏走了,學堂里的學子就像是被松開了韁繩的野馬,變的不似從前那般平靜,事實上,這些人也不是沒心沒肺,大多數討論的都是有關于魏子夏剛剛咳血的事情,那是這個學舍里所有人的座師。在生前留下大儒筆跡,說起來是莫大的魄力,可事實上要付出的東西實在太多,強如魏子夏都變得如此,仿若風吹即到……

「你要小心點兒啦!」。

正在愣神兒的楊文側過臉,瞥了一眼對自己說話的昭王李馭,道︰「小心什麼?」。

昭王李馭用手指敲著楊文的榻面,道︰「我听說,秀才班的人已經從邊疆磨礪歸來,大概就是今天,很奇怪這兩天你沒有看到秀才修為的學子吧?這是書院的傳統,文道其他學說的學院也是如此,都會在特定的時間里帶著秀才修為的學子出去歷練殺妖滅蠻,以此來磨礪心智,讓文道修為更上一層樓!」。

「哦?還有這麼一說?就算秀才班的人回來了,關我什麼事兒?」,楊文眉頭緊蹙,試探著問道︰「你不要告訴我徐令武有什麼親戚之類的在秀才班吧?」。

昭王李馭很有喜感的聳了聳肩,答案是不言而喻的︰「嗯,徐令武的弟弟,徐令文,不知道你有麼有仔細看我送你的那本‘文華榜’?徐令武可不比徐令文,他那弟弟是有名的天才,文華榜上第八十九名,拜的是書院大儒凌雲蘇為師……」。

楊文冷哼一聲,道︰「愛誰誰,我管他什麼什麼天才,老子還靠山王世子呢!你有功夫跟我在這閑扯,還不如告訴告訴我,如何增加自己的文力修為呢!」。

李馭討了個沒趣兒,他又不得不承認楊文說的在理,以他靠山王世子的身份,比自己這個皇族王爺都牛氣三分,若是整天怕這個怕那個,還活不活了?干脆自己撒泡尿浸死自己算了不是?

模了模鼻子,昭王李馭接著說道︰「想要增加自己的文力?那最簡單不過啦!嗯……就是得肯下功夫!」。

「怎麼個下功夫法?」。

「讀書!讀書百遍其義自見!通過理解聖賢書,悟出屬于自己的見解、道理,從而引動文力長河,不斷洗禮己身,就這麼簡單!」。

楊文盯著李馭的眼楮,道︰「真的就這麼簡單?」。

李馭篤定無比的點頭,道︰「就這麼簡單!可是……做起來不是一般的難啊!不僅要有超人一等的悟性與才華,還要耐得住寂/寞,忍得住誘/惑,肯下苦功!」,說來,李馭自己也頗有感慨︰「唉,我就是吃不了苦,從文力灌頂,開闢智海兩年多了,還不得寸近!」。

「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再淺顯不過的道理啦!」,楊文點了點頭,道︰「你的境況可能還要好一些,想我,巴不得我死的人估計能從書院排到太極宮里去,楊雄不在京城,有些宵小之徒按耐不住對我動手了,所以,我要在書院避避風頭,住這里一段時間!」。

聞言,面容英俊的林小侯爺把那張臉都扭曲的不成樣子,壓低聲音叫道︰「你瘋了吧?住什麼書院?就這破地方,別說睡的地方,光是吃的你就受不了!靠山王府三百余年的底蘊,難不成連你這個唯一血脈都不能保障安全?滑天下之大稽嘛!」。

「老太太的意思!」。

楊文只簡短的說了一句,但三個狐朋狗友全都不再言語,因為楊家老太太是值得任何人去尊敬的存在。

聊了幾句天,楊文的心情倒是好了一些,那只肉滾滾的青毛狗崽子也腆著個胖臉湊了過來,跳到楊文懷里,委委蹭蹭的自己調整好舒服的姿勢,愜意無比的睡了過去。

「在哪兒撿了這麼只狗崽子?又饞又懶,瞧這模樣,都快趕上咱褚胖子了!」。

看著楊文懷里那只慵懶如肥球兒般的青毛狗崽子,林小侯爺又開始他的碎碎念,連帶著把不怎麼言辭,只知道跟著傻笑的褚雲飛黑了一遍,哪知他話剛說完,青毛狗崽子便睜開眼楮,很人性化的瞪了他一眼,那種漠然的凶狠著實與楊文有幾分相似呢。

林小侯爺一撇嘴,嘆息不已︰「什麼樣的主子養什麼樣的狗啊!」。

楊文伸手捏著青毛狗崽子的肥臉,笑道︰「這廝是我外出游學的時候撿到的,撿來的時候眼楮還沒睜呢!養了快三年了,還跟喂不熟的狼崽子似的,沒辦法,慣出來啦!」。

「什麼外出游學?分明是被趕出洛都的!」,李馭陰測測的一笑,毫不客氣的揭了楊文的傷疤。

就在四個人聊的很歡暢的時候,學舍的大門被輕輕扣動,仿佛帶著莫名的力量,敲門聲雖然不大,但卻保證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過去。

門前站著一位身穿黑色儒袍的少年人,約莫著也就十七八歲,他穿的很樸素,面相也很一般毫無驚人之處,但此時此刻的他,雙眸是微紅的,隱隱的兩道淚痕還清晰可見。

他姓徐,徐令武的徐,文武不分家,所以,他的名字叫——徐令文!

徐令文雙手抱拳,朝著學堂諸子躬身一禮,臉上勉強擠出了一點兒牽強的笑意,彬彬有禮的說道︰「打擾到諸位兄台實在抱歉,在下此來,是想找一個人!」。

「麻煩來啦!」,李馭在楊文身邊說道。

楊文抱著青毛狗崽子什麼話也沒說,徑直的走向門口,道︰「如果你是徐令文的話,我想,我就是你要找的那個人!」。

抿了抿嘴唇兒,徐令文盯著楊文看了好一會兒,說道︰「如果你是靠山王世子殿下的話,我想,我找的就是你!借一步說話?」。

學舍外,楊文的眉宇皺成一個「川」字,面對這個可能與自己年紀差不多大的少年人,他甚至覺得有一股寒氣從腳底直沖頭頂!徐令文的眼中沒有絲毫殺意,有的只是幾許未干的淚水,他很平靜,但這種平靜也極有可能是暴風雨前的平靜!恰恰如此,他才顯得極為可怕。楊文毫不懷疑,若是有機會,徐令文會把自己碎尸千萬斷!

「在下姓徐,徐令武的徐!」,特意強調了一下自己的姓氏,仿佛為此而感到無比驕傲,徐令文欠首一禮,伸手挽著袖子擦了擦臉上的淚水,緩緩的問道︰「世子殿下,家兄是怎麼死的?」。

楊文似乎是在沉思,想了好久,同樣語調緩慢的回答︰「自絕而亡!」。

「為什麼要逼他?」。

「因為需要!」。

「需要什麼?」。

「殺雞儆猴!」。

閉著眼楮,徐令文平復了好一陣子,瞄了一眼楊文,繼續問道︰「為什麼偏偏是他?」。

楊文看著徐令文,道︰「因為只有他在合適的時間、合適的地點站了出來,僅此而已!」。

徐令文再次沉默,似乎是下定了決心,他堅定的盯著楊文的眼楮說道︰「我不知道家兄哪里得罪你了,他哪點又該死,這些我都不管,但是!他是我的兄長,一手把我拉扯大的兄長,給我取了名字的兄長,舉著我在學院窗外偷听先生授書的兄長……與其他無關,他是我亦父亦兄的兄長,血債,就要用血來償!」。

稍頓一下,徐令文平靜無比的說道︰「書院內,不準私斗,我不會也不敢下手;書院外,你靠山王家大勢大,更不是我能撼動的。不過,我可以等,等你什麼時候考中秀才需要到邊關磨礪的時候,為此,我不準備考取舉人功名……那已經無用。總之,我會等你,不管是十年還是二十年,哪怕是一輩子沒有機會,我也會比你晚死,看著你死!」。

楊文心中很是震撼,良久,卻是哈哈大笑,道︰「放心!我不會讓你等得太久,就在今年,也許你會有機會!」。

他說的很自信,以至于徐令文都有些驚愕。

「家兄尸骨未寒,還要操辦喪事,倒是打攪世子殿下了!」,仿佛身前的不是自己的仇人,徐令文依舊彬彬有禮,躬身作揖。

走出去好遠,徐令文忽然回身,笑問︰「不知世子殿下對家兄如何評價?」。

楊文抿了抿嘴唇兒,斟酌好久,認真的說道︰「是個好對手,他原本應該有更高的成就!」。

楊文說的是真心話,徐令武的確有幾分才華,他贏得並不怎麼光彩,因為他的腦海中存在另外一個人的記憶,而那份記憶中,有著無數精妙的對聯,徐令武靠的是真才實學,他楊文,不是。

徐令文袖子下拳頭緊攥,關節泛白:「是啊!他原本應該有更高的成就,可他卻選擇把一切都給予我這個並沒有血緣關系的弟弟啊!」。

一個只有十八歲的少年拉扯大一個十六歲的少年,十八歲的少年魂斷洛都,十六歲的少年……又該如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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