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沐天清 第三十章 醉紅塵(一)

作者 ︰ 聖野森林

一卷紅簾朱紗驚,一曲繁華動霓裳

觥籌交錯,舞衣香袖,美人絕艷動帝心

傷了華自多情,輕撫斷弦,他日共誰听

安王叛國,謀反事泄。

一時間朝中便是人心惶惶,那些或多或少都曾與安王有過接觸的,都惴惴不安,唯恐這一查,就查到了自己的頭上,牽連了自己的全家。

然而今日早朝,尊王卻是並沒有表露出分毫的怒意,仿若那安王一死,這件事就隨之消散。

他只是一紙詔書,封了那二皇子龍清越為平陽王,帶領精兵五萬,擇日啟程,接管密州。

消息一出,幾乎比尊王下令徹查更令百官感覺一頭霧水。

這二皇子龍清越幾乎是朝中的一眾皇子們最遠離朝政的一個,雖然那太子對政事也多少顯得興趣缺缺,但好歹尊王還是時時找他去御書房。

但龍清越,卻全然地不一樣。

兒時的他曾是鋒芒畢露,也是傲氣凌人的,甚至當時還有人斷言,他若是為王,將必定是個行事果敢的王。

只是卻也不知道究竟生了什麼,沒有人知道內情,只是知道三年之前,皇室前往宬山祭祖回來之後,他病了很久,而病好了之後,卻也就像是變了一個人一樣。

他變得沉穩,不,甚至以說,是成了截然相反的一個人。淡泊,**,對這朝堂中的事,再也不過問。

先前雖然已立了太子,但仍然有很多人認為,這二皇子龍清越登位仍然是大有能。但他突然驚天的變了脾氣,也讓這些人,終究跌破了眼楮。

于是後來的三年,他再也沒有上過朝,再也沒有接觸過與朝政,任何有關的事。

大家本來都幾乎遺忘了他,尊王對自己的這個兒子也很少再提起,但是今日這一紙詔書,又難免讓人不心生了許多的猜疑。

下了朝,群臣議論紛紛,眾說紛紜。

安王死後,留下的密州這個爛攤子,幾乎沒有人敢去觸踫。畢竟那安王鎮守密州三十年,雖然此時他自己已死,但密州那邊,卻定然是還殘留著不小的勢力。

特別是近日關于驍騎營中騷動的傳言,還有那安王世子帶著兵符潛逃的傳言,每一樣听來,都讓人下意識地想要離這密州,越遠越好。

但是歷朝歷代不都該是派一個位高權重的官員前去處理才是麼,怎麼今日,尊王竟會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派了這個二皇子龍清越。

都說帝王心難以揣測,這一次,尊王的舉動確然震動了整個朝野。

若黛殿。

軟塌上一襲輕紗的女子,此刻正枕著一條玉臂,明媚得宛如三月春水的眸子,望著窗外紛飛的落葉,卻不知在想些什麼。

葉嬤嬤走了入殿中,看到了茗若,眉頭一皺快步走了過來,娘娘身子不適,怎麼還這樣吹著風?

看著葉嬤嬤伸手去關上了窗,呼喚丫鬟替她拿來了一條毯子蓋在她身上,又轉了身去點起了桌上的香爐,茗若終是忍不住笑出了聲。

嬤嬤。本宮的身子哪有這麼嬌貴?

如今娘娘有孕在身,還是要小心些的好,生起了香爐,葉嬤嬤才回身到了她的身旁坐下來,這萬一要是著了涼,就麻煩了。

听著葉嬤嬤一如絮絮的叨念,茗若便也不再推拒,笑著接受了,好了,一切全听嬤嬤的。

她動了動身子,果然是最上乘的貂絨,方且蓋在身上,立刻便是暖意涌來。

娘娘,葉嬤嬤看著她,卻忽然地問出了口,娘娘準備什麼時候,把有孕的事,告訴皇上?

這個問題,讓茗若忽然地也是微微一愣。是啊,她準備,什麼時候告訴他呢。

許是這幾日一直思考著另外的一個人,這個問題,好像就全然地被她忘記了一樣。

她垂了垂眸子,只是聲音柔和的說了一句,現在,還不是時候。

其實就連她自己也不知道,究竟什麼時候,才是合適的時候。

因為一路而來,她幾乎從未想過會有這個孩子的出現。那個九五至尊的王寵她,愛她,幾乎整個後宮就獨寵了她一人。但是入宮一年多來,這卻是她第一次懷上孩子。

平素,她都會暗地里服用藥物,只是不想自己再有什麼牽絆,卻不想還是一不小心,有了他的骨肉。

茗若把頭靠在了軟塌上,一雙明媚如春水的眸子里,透出了一抹宛如惆悵的嘆惋。

尚在她月復中這個小小的生命,又是怎樣的頑強和不易,才能來到這個世上。

忽然的,她卻起了身來,嬤嬤,陪本宮,去御花園走走吧。

這幾日的秋意似乎漸漸淡去了,晨光顯得有些不明朗,但映照在樹影之間,見的還是一層淡淡的霜。

茗若披著一襲雪白色貂絨的外衣,雖然這上好的貂絨很能保暖,但不知為何,穿行在了御花園中,她卻還是覺得冷。

走著走著,不遠處便是昕雪湖了,許是時辰尚早,素來宮妃們都愛去的昕雪湖,今日卻不見一人。

湖面上升起的霧氣纏纏繞繞著,恍若碧落黃泉之間點染的絲絲神秘,又像是一個夢境,讓人看著看著,竟有一種想融入那夢境里的希冀。

她拂開眼前的一枝榆樹,方才要想著那韻蘭亭而去,一個墨青色的身影,卻忽然地就讓她停在了那里。

那一身華貴的錦綢,飄逸如仙。一頂玉冠束起了青絲,又恍若就拉長了他的身影。

不知是不是那水面的霧氣太過飄渺,這頎長的背影竟是恍若天降。茗若看著那背影,一時之間,竟恍然以為那是自己的夢。

那真的,是他吧。

感覺到了身後有人,龍清越收回了思緒,轉了身來,正看到的,是站在離他不遠處的茗若。

茗妃娘娘。他先開了口,那聲音,竟好似碎裂的玉帛。

茗若恍然若醒,這才也施施然地行了禮,二皇子,哦,不,該叫平陽王了。

平陽王?這三個字听來,居然更是陌生了。

龍清越幻美深邃的眸子靜靜的看著面前的女子,恍惚之間,眼前竟是飄過了一個模模糊糊的影子。心忽然的就是輕跳,是這霧氣太盛,他,把她看成了她了麼。

但隨即,一抹淡淡的自嘲飄過了嘴角,他打散那些思緒,告訴自己,那個女子,已然不在這個世上。

而面前的人,許是有幾分的相似,但那迥然不同的容顏,也確然地告訴他,不過是自己花了眼。

王爺在想什麼?茗若抬起眼簾,看得到此刻他微微的失神。她的心也跟著,失了平靜。

不,沒什麼。龍清越卻只是微微一笑著帶過,只是,想起了一位故人。

她眉眼一垂,就掩蓋了那一瞬,自眼瞳之中飄然而過的某種情緒。只是心忽而就疼了起來。泛著一種,就連她自己都不懂的東西。

湖面上的風吹來冷霧,一時之間,竟是如此清涼的寒意就沁入了身體。

茗若從來都不知道,原來只是深秋未曾入了冬季,在這個宮廷之中,一切就已經冷然如此了。

那一夜她無法入眠,不知道究竟是在軟塌上睜著一雙秀麗的眉眼到了幾時,腦海中纏繞著的,都竟是龍清越那一句溫軟的似是故人來。

燭火一直在搖著,她兀自醒著,葉嬤嬤早已領著宮女們退下去休息,整個若黛殿,仿佛就忽然的這樣安靜。

故人……對,不過就是故人而已。

她忽而絕美的扯起嘴角,那笑意里,卻深含了無限的自嘲和淒婉。

闔上眼簾,那一夜在輕紗飄舞間她摟住尊王的腰,輕聲細語著,如若能將鎮壓密州一事交給二皇子,該有多好。

尊王半醉,摟著她笑問為何,她只嗔怪一聲,說這一仗無論勝負,都是皇上的福氣。

那九五至尊的男人龍顏大悅,抱著她的身子一旋身,將她壓在絲絨被上,滿滿的都是酒氣,他只說了一句,還是若兒懂朕最深。

茗若抬手樓他,笑得花容月貌。

她知道,盡管三年前他已自信拿捏了這個兒子萬全,卻依然存有戒心。而這一次,既是他對龍清越的試探,又是個借機除去心月復大患的好機會。

若這一仗勝,那麼說明這龍清越依然是個威脅,但此時他已遠在密州,而若是敗了,那自然是更好,屆時他帶兵敗退如若不死也必將獲罪,尊王自己再以居高臨下的姿態去收拾殘局,那麼龍清越,此生將真的再不能成為威脅。

尊王這一計,當真的絕妙。

眼前的畫面突然一閃,她竟恍若看見了龍清越一身戎裝,鮮紅的血色映透了他身下的土地。他決然而清冽的眼神一如往昔,然而那刺眼的鮮紅,卻讓她心頭一震……

茗若驀然的睜開眼,燭火的光在輕搖,她才愕然地現,自己手心之中,已經微微濕潮。

比之讓他獲罪,她寧他打一場漂亮的勝仗,從此遠在密州,遠離這宮中的是是非非。就算尊王再是想要提防,也總是天高路遠,無法事事知曉。

只是如此,或許他們,今生也就不能再見了。

&&&&&&&&&&

不過幾日,十月初七,便是當今皇後的壽辰。

朝鳳宮中大擺壽宴,除了宮中的舞姬,內務府中操辦此事的官員甚至去宮外請來了琴師。

雖然現如今,這整個後宮之中,最受寵的只有茗貴妃一人,但皇後畢竟是皇後,她的母儀天下,執掌鳳引管轄六宮的氣魄依然還是在的。

入了夜,在朝鳳宮的蓬萊庭院之中,尊王擺下了盛大的筵席,來為皇後慶生。

鳳座上的皇後一身茜素紅的繡金鳳袍在身,頭戴一頂鳳舞九天的金冠,珠釵玉器林林總總,映得她精心裝扮的容顏顯得愈是華美貴氣。

後宮中幾乎所有的妃嬪都帶著賀禮前來道喜,一時之間各色的長裙宛如天降的彩雲,將整個朝鳳宮,都籠罩在了幻美的色彩之中。

皇後正在座上微微含笑,看著身披鵝黃色長裙的嵐妃向自己上貢賀禮,卻听得公公來報,皇上駕到——

一時間所有妃嬪的目光都轉向了聲音傳來的方向,正見一身紫金色貂絨軟袍的尊王風度凜凜地走來,頭戴一頂十二穗玉龍冠,身姿是那樣挺拔,當真是人中之龍。

很多的妃嬪因為這一年多的時間來,茗若一人專寵,都未曾見過皇上一面,因而今日是她們的機會,她們更是各自穿上了最華美的衣,只希望那個九五至尊的王,能再將心分給她們。

尊王明利的視線在眾人身上一流轉,隨而停留的,卻是一眾妃嬪之中的茗若身上。

今日的茗若著一身淺青色的長裙,妝容也甚是簡單。細軟的腰身束起,是如此弱柳扶風卻讓人一見就心生憐憫之意,眉睫之間更是透著溫軟的光澤,一顧,就會令君王都失了定力。

她確然是懂得分寸的,盡管後宮一人專寵,她卻從不恃寵而驕,甚至給皇後,處處留足了面子。

茗若顯然也看到了尊王的眼神停在自己的身上,她一抬眼簾,只是對那個男人,輕輕一笑。

尊王的眸子里透出了一抹淺淡的溫和氣息。只是他也未說什麼,便抬步上了階,讓皇後迎著自己,在正中央的位子上坐下來。

面前所有的人都跪倒,高呼萬歲。

清朔帶著沐綾也隨即入了殿來,一對璧人身披同樣色澤的龍鳳呈祥服,一個風姿卓然,一個傾國傾城,看來真是好生般配,甚至讓現場所有的人心生嫉妒。

沐綾卻有些恍惚,踏著台階一步步而上,不知是不是今日這一身宮裝太過沉重,她竟然,感覺有些疲憊般的眩暈。

許是這殿真的讓她太過熟悉了吧,一時間復蘇的,卻竟是當日她跪在大雨中,渾身濕透而冰冷的記憶……

她勒令自己速速回神,今日又該是她和皇後面對面了,她想要試著,去讓那個女人接受自己。

她上前行禮,跪拜,奉茶,每一個舉動都像是經過了細心的雕琢,無挑剔。

皇後在座上,一只戴著五色蔻丹的手扶著椅子,看著面前微微垂下眼簾的女子,面容精秀宛如畫中的仙,身姿更是縴軟如春日的柳絲。甚至當她舉起手中的茶杯遞向自己,那一雙縴縴玉手,竟色澤白皙地宛如玉雕。

不知為何,愈是這樣謙恭而無挑剔的她,看著,皇後卻越是心生了無限的厭煩。

她只是接過了茶杯,面容之上看不到任何的情緒,甚至顯得有些冷漠。

沐綾卻只是在心底一嘆,看來這皇後,終是無法承認了自己。心中一沉,身子也仿佛就跟著沉沉了起來。

她退回了自己的座上,垂著一雙明淨如秋水的雙瞳,清朔看著她,自然知道她心中在想著什麼,于是一抬手握住了她柔軟卻微涼的小手。

沐綾抬起眼簾,看到的,正是清朔璀璨如星辰的眸子。

原來他的眼神,就能有治愈自己的力量。

筵席正式開始,從殿中一直延伸到了殿外的紅毯上,緋衣的舞姬正宛如蝶舞一般輕柔的飛舞著。

只是那一曲卻是如此絢爛,不似往日以古琴配,今日一舞,馬頭琴的琴聲悠揚,那幾個身姿裊裊的舞姬旋轉如風里急速墜落的葉,四散的香氣,令人流連。

這是什麼舞,為何從未見過?尊王看得驚艷,不由側身問身旁的人。

回皇上,這些都是宮外的舞姬……回答的人是皇後,此時她眉間笑意盈盈,看著尊王滿意的模樣,她也是滿面春光。

只是還未等她說完,一個朱紅色長裙的女子忽然地就恍若天降,引得周圍的人紛紛驚嘆。

那女子身姿飄搖若仙,一身朱紅點染著的正是皇室的尊貴,而當她裙裾飛揚足間輕點著落在紅毯上時,卻又是如此美得讓人屏息。

她身姿飄然著向了尊王而去,輕紗飄舞之間眾人方還未回過了神來,她修長如玉的指尖已然將尊王身旁的侍衛腰間的長劍拔了出來。

隨而她絕美一笑,長飄搖如同青絲千里,眾人一驚,以為她要行刺尊王,卻不想此時她卻又落回了舞群之中,長劍閃著銀光,映得她的容顏絕美之中透著些許的妖媚。

沐綾卻在看到了她的側臉之時,心頭劇烈地一跳,那竟然,是秦阡雪。

看著她紅紗輕絲交纏著長劍,冷冽的寒光此刻卻也仿佛化為了繞指柔,隨著她身姿旋轉起舞,馬頭琴的琴聲也愈是急促悠揚,這陰陽剛柔交匯,竟真是美得讓人無法移開了視線。

尊王的眸子一閃,復而轉深。唇線勾繞而起,笑意鮮明。

皇後看著尊王如此滿意,便是笑意盈盈地伏在尊王的耳邊輕輕說了些什麼,只見尊王的視線向著清朔和其他幾位皇子坐著的方向一掃,也是笑著點了點頭。

忽的,沐綾卻感覺整個人都仿佛被冰凍了起來一般。

是呵,今日這一場壽宴,想來也必然不會是這麼簡單,許是皇後想讓秦阡雪這驚鴻一舞,贏得眾人贊賞,好讓這指婚之事,變得容易一些吧……

想著,她面容顯得蒼白,只覺得眼前明明滅滅的,都已不是溫暖的顏色,只剩下了寒冷的劍光,讓她的心,驚恐不定。

一曲舞罷,滿座皆驚。眾人也仿佛就體會了此曲只應天上有的絕美夢境。

秦阡雪雙手執劍跪在尊王和皇後的面前,眉心的一點朱砂恍然若夢。民女恭祝皇後娘娘福壽安康,皇上萬世鴻昌。她的嗓音,也是這樣飄然地好听。

起來吧。說話的是尊王,此時他的眼中,透著欣賞和驚艷。

不曾想到,這個琴棋書畫精通的大家小姐,竟然也是這般舞藝精深。

阡雪,過來。皇後伸手招了她,笑的暢然,等她到了身邊又握住了她的手,說了話,阡雪呀,方才我與聖上商議了你婚配一事……

此話一出,雖然皇後的聲音輕柔婉轉,座下的眾人卻都是一驚,轉頭望去。

不。月兌口而出這話的,卻竟赫然是秦阡雪,她恍如觸電一般地從皇後的身邊起了身來,後退一步,拜倒在他二人的面前。

在眾人愈是驚異的目光和尊王眼神的打量里,秦阡雪開了口,聲音低低的,竟似有若無地還仿佛透著一絲輕顫,阡雪自知福淺,不敢再勞煩皇上和娘娘……

此時此刻,她的小臉上,堅毅,卻蒼白。

眾人皆驚,但從這一言半語中,也都弄明白了大概是如何一回事,于是就有人也將目光,投向了太子。

沐綾感受到了眾人的目光,有各種各樣的復雜意味,她小臉愈是蒼白,然而看了一眼身旁的清朔,此時他卻只是一如微微眯著一雙狹長的鳳眸,對眼前的一切恍然未覺。

阡雪,你知書達理,出身名門,怎是福淺?今日皇上若是開口替你說了親,便是聖旨……皇後柳葉眉一擰,似乎並沒有想到此時秦阡雪的反應。

然而秦阡雪卻是又拜低了身子,聲音輕顫得越鮮明,阡雪知道,皇上和皇後心疼我,但是今日一舞,其實阡雪,是要來道別的。

道別?皇後大驚,同樣吃驚的還有座下的眾人。

然而秦阡雪卻還是說了下去,聲音里透著一絲難掩的悲傷,是,阡雪入宮這些日子,甚是掛念爹爹和娘親,听聞娘親身子又不適,阡雪心中不安,便想著,給姑母祝了壽,就向姑母辭行。

只是眾人都私下明白,這其中,怕是她真的無法被太子接受,才終于要認命離開。

既是如此,那麼朕,也不便勉強。尊王看著跪在身前的女子,濃眉間纏繞著讓人不懂的情緒。

皇上……謝皇上恩典。皇後還想要說什麼,畢竟這指婚的機會,是好不容易才求來的,卻沒想到話還未出口,就已被秦阡雪打斷。

阡雪有些乏了。請皇上,皇後娘娘容我先行告退。她低低一拜,聲音飄搖地有些听不清。

尊王見她如此,心知也是留不得,便賞賜了她一些東西,然後準了她退下。

看著那一襲朱紅色的身影飄然地出了殿,甚至沒有看兩旁的任何一個人,她就這樣踏著輕盈的步子,身子筆挺地走了出去,那一瞬間,她的眼中,仿佛就再也沒有了愛恨。

坐在尊王另一邊,自始至終未曾說了任何一句話的茗若看著她離去,視線流轉之間,卻忽然地停在了斜對面一個位置上。

那里坐的正是龍清越。此時的他一身墨色的流金騰龍軟袍,頭頂玉冠,紋飾著琉璃彩玉。

不像殿中的任何人,此時的他正垂著一雙沉靜的眸子看著自己面前的酒杯,卻也不知道,究竟在想著什麼。

此時的他已是平陽王,而就是過了今日這場宴會,明日,就要帶兵出城,去往密州了。

不知道為什麼就感覺心里被什麼用力一擰。茗若看了他許久,終是收回了視線。

有些事不去點破,反而才是對雙方,最好的結果。

&&&&&&&&&&

宮外請來的藝人果然與宮中的不同,不論是劍術或是舞蹈,都別有韻味。

因而秦阡雪的事,似乎並沒有影響大家的興致。過了不一會兒眾人就忘記了方才生的事,觥籌交錯,笑意郎朗。

席間不斷有人上前來敬酒,沐綾坐在清朔的身邊,看著他面上帶著一抹似有若無卻又勾人心魄的淺笑和前來敬酒的人交談,對飲,話不多,酒,卻也沒少喝。

還有幾個宮妃是來向她敬酒的,許是她們也看了出來,這秦阡雪如此好的條件都放棄了太子妃位子一爭,必然是因為她在太子心中的地位無動搖。

既然如此,想要巴結她的人,也肯定不在少數。

她並不會喝酒,但幾個宮妃盛意相邀,她想要向清朔求助卻現他已離了席不知去了何處,一時之間,她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蓮美人,這樣似乎不太好吧。一個有些清清涼涼的嗓音忽然地飄了來。

沐綾一抬眸,看到的卻竟是龍清越俊朗超逸的容顏,許是也喝了不少,本顯得有些蒼白的面容上也透出紅暈之色,而此時他已伸手將蓮美人硬是要敬上的那杯酒截了過來。

幾個宮妃都是微微一驚,沒想到龍清越會忽然出現。幾人跪了下來,平陽王……

然而龍清越卻仿佛對她幾人的驚惶全然不覺,一勾唇角,只淺淺一句,太子妃身子弱,這杯酒,就由本王代飲吧。說完也不等幾人回應,一仰頭,將那酒飲下。

王爺……看著那幾個宮妃有些匆忙地離開了,沐綾起了身來,卻不知該說什麼。

此時的龍清越,卻好像,已不是那日在中秋大宴之上,那樣超然的,不憐塵世的他了。盡管他的眉宇之間依然清晰,眼瞳依然清亮,但是總有一些東西,感覺像是變了。

龍清離卻忽然地看著周遭觥籌交錯的畫面,唇角勾起了一抹讓人無法揣測的笑意,他垂下了手,那枚朱紅色瑪瑙的戒指正在他修長的指節上亮。

只是他也未和沐綾說任何的一句話,指尖一松,那酒杯掉落下去,在案上摔成了兩半。隨而他眸色一沉,轉身拂袖而去。

王爺……沐綾看著他的背影,正要去追,卻現不遠處那幾個宮妃正看著她在指指點點的說著什麼。

她知道,方才龍清越雖然替她化解了危機,卻也讓旁人起了猜疑。于是她一嘆,為了不讓流言再起,只得作罷。

此時,坐在尊王身旁的茗若在看到龍清越離開的背影時,瞳仁之中,驀然閃過了一絲輕輕的痛。

那樣徹骨,那樣絕望。

沐綾垂下雙眸,今日這宴會上的暗潮洶涌,已讓她快要繃斷了弦。她忽覺好累,仿佛這身上的衣,重逾千斤,壓得她透不過氣來。

驀然的,也不願去管眾人的目光,她一轉身,也離了席,似乎想要逃離這個壓抑的空間,想要逃離這一切。

殿外的夜風清冷,一瞬間,似乎也就澆滅了方才心底那種莫名的情緒和不安,她順著長廊走著,也不知道就會去往了哪里,只是慢下了腳步,舒了氣。

腦海中滿滿的都是秦阡雪方才驚艷的一舞,她恍然若夢的一點朱砂紅,還有她離去之時,眉眼之間那樣的決絕。

忽然之間就覺得心痛,她們之間,總是永遠都算不清的一筆糊涂賬了。

殿中的喧囂遠去,恍然不覺之間,她現自己竟然到了後院,滿庭的丹桂也已落了花,香氣不再撲面卻也依然襲人,她走入了小道,置身于那樣的幽香之中。

只是忽然的,隱隱約約竟有說話的聲音飄來。

她一驚,四下一看,卻隱約看到了不遠處的假山之後,隱隱地映著一盞燈火,照耀出了人的身影。

她本想就此離去,不願再重復當日方在選秀宮中的錯誤,卻不曾想,那其中一個人的聲音,卻忽然地讓她整個人被定在了原地。

那竟然,那竟然是……

她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輕輕地到了一叢樹影之後,背靠著假山,听著一石之隔,那邊的聲音。

……你這丫頭,怎麼如此沉不住氣?要本宮如何說你才好?聲音傳來,竟赫然是皇後的聲音,帶著絲絲的怒氣。

隨而,卻是一個很輕卻很涼的聲音,姑母,既然得不到他的心,阡雪,認命了。

那正是秦阡雪,想著不久之前她還以為自己一舞驚鴻就真的能留住了他,卻仿佛他只是那一瞬間的動情,緊跟著柳家出了事,他,就再也沒有想起自己來。

因此她看透了,失望了。決定不再糾纏下去。

糊涂!朔兒的心思,瞞得那麼多人,怎麼連你也看不透?皇後依然顯得怒氣未消,顯然對方才大殿中,秦阡雪的決絕很是不滿,本宮還以為你二人自幼青梅竹馬,他的心思,你必然能看透……

姑母……秦阡雪的聲音里,透著一絲輕顫。

你到底知不知道他的用心良苦?你真當以為他愛的是那個狐媚子?他這是在為你們二人的未來打算你懂不懂?皇後怒聲連連。

假山之後,似乎是那假山太過冰冷,就隔著衣吸走了身上全部的溫度,沐綾忽然之間,恍若墜入寒冰之地。

讓她在乎的,不是那句狐媚子,也不是皇後的語氣,而是那一句,你們二人的未來,誰的未來,他,和秦阡雪的麼?……

朔兒娶那個沒權沒勢的女人,不過是為了分散朝中的注意力,不過是利用她來轉移視線,好讓朝中異心之徒不針對我們秦家,你懂不懂……

驀然的這句話,宛如晴天霹靂。

沐綾感覺整個人的身體都好像就此冰冷,她失了力一般地靠上了假山,任憑所有的溫度,都被抽走。

一時之間,她什麼都听不見了,原來,原來自己,只是一顆悲哀的棋子……

一絲絲冰冷的感覺透過了衣染上了身體,她失魂地低了頭去,才現竟然是自己哭了……

是為什麼,心中卻全然的不痛呢。剩下的只是悲哀,無邊無際的冷。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樣回了殿中,甚至不知道眼前看到的一切究竟還是不是真實。燈火搖曳,觥籌交錯,酒香四溢。

她看到那個一襲雪色綢緞的少年不知什麼時候已然回了殿中,他坐在那里,隱隱約約地就讓她完全地看不清,只仿佛是看到了他的輪廓,那樣的不真實。

忽而的,卻是一個無比絕艷的笑意浮上了她已蒼白的小臉上。

有幾個宮妃正在頻頻向這太子敬酒,或許是酒精的作用,此時的她們在看到這個宛如白玉雕鑄般俊美無暇的少年時,都仿佛回到了少女時的嬌羞,聲音里透著無限的媚惑。

清朔修長白皙的指尖,一個白瓷的酒杯輕輕跳躍著,里面的酒卻未曾撒落了一滴。

他俊秀的臉上,依然這樣透著無比邪魅的,宛如妖仙一般讓人深醉,卻無法猜透的淺笑。

忽而他一抬眉,看到了沐綾正回到了身邊,剎那之間她臉上那絕艷的笑意卻讓他眼神微微一沉。

只是還未等他起了身來,她卻身姿裊裊地到了他的身邊,幾乎是奪一般一把將那宮妃正要敬的酒給奪了過來,然後一飲而盡,未加任何的停留。

幾個宮妃都沒想到這一幕,當即愣在那里,不知道這素來溫和的太子妃為何會這樣。

這酒……好烈。猛然間沖入了她的身體之中,一股無法形容的感覺就此穿過了身體,讓她忽地感覺到眩暈。

但她依然這樣笑著,將手中的白瓷杯遞還給了那宮妃,一時之間,那幾個宮妃竟然覺得她的笑中,透著一種絕命的肅殺。

隨而她也不顧那幾個宮妃驚惶的神情,一轉身向著清朔,卻恍然之中,一步不穩,頓時身子向前撲去。

眼看著她的身子就要接觸了地面,一雙溫暖有力的雙臂卻適時地抱住了她,一時間整個世界都仿佛顛覆了過來,身體里涌上了劇烈的惡心感突襲,她一俯身,劇烈地嘔吐起來。

綾兒……隱隱約約地她听到有人在輕喚著自己的名字,但那個人究竟是誰……

她好難受,好像整個身體正在被人撕開然後一點點掏空出去,她甚至無力去拒絕那樣掏空的感覺……

驀然的,懷中的人兒身子一軟,已昏厥在他的臂彎里。清朔眉間一肅,一把將她打橫抱起,只對身旁的守衛說了一句,告訴父皇母後,綾兒醉了,我送她回去。

隨而他抱著她,快步離開了朝鳳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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