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沐天清 第十二章 星月慢

作者 ︰ 聖野森林

夜色清塵絕收露,小曲幽坊月影暗

燈火闌珊,瓊枝玉樹相依偎,瑤台暖日明霞粲

荒涼思,重門鎖,奈何雨潤雲溫,卻寄無人相守

身著宮服的掌珍們順著長亭,替到場的賓客們送上了御膳房特質的月酥餅和西域進貢的聖心茶。『**言*情**』

幽月湖中,這靜靜高懸在湖心之上的一輪圓月,隨著夜色漸深,便仿佛離湖面越是近,仿佛伸手,就能觸踫。

宮中的舞伎們身著七色的彩綢長裙,伴著古箏與琵琶相互交織的樂曲,在尚宮局鋪陳的紅色地毯之上,舞著一曲曲的笙歌。

不遠處,燈火闌珊之處,皇宮的都司正帶著幾名守備向天陌報告著今日宮廷之中的守衛安排。

今日的盛會看似氣氛祥和,卻也免不了有暗潮洶涌。天陌听著面前都司的匯報,視線卻飄然向了天空之中,那一輪閃亮的圓月。

分明是如此悠然明淨的景色,卻不知為何,在這深宮之中,他竟然有種……透不過氣來的感覺。

而忽然地就仿佛倒退回了那一日他在馬背上,擁著那縴弱的女子,她間飄然的香氣,她溫軟清涼的吟誦著月光,那一夜,那月色雖淺淡,卻似乎,遠勝過了今日的澄澈。

他記得她一聲輕如蟬翼的輕嘆,那宛如秋水剪成的瞳仁在倒映了月光的時候,透出的一絲一縷卻就這樣勾繞了他一顆心的畫面……

將軍?等著天陌說話的都司抬頭,卻看見天陌似有所思地望著天際,便開口喚了一聲。

天陌驀然地回過了神,卻听得那都司又問了下去,將軍可還有什麼吩咐?、

沒事了。你們下去吧。那對劍眉忽而地便是一攏,他卻只是一抬手,讓面前的人退了下去。

隨而他回過了身,卻自唇邊,飄然而去了一抹自嘲的笑意。

那一日曾在他的懷中,依偎著而暖的女子,今日卻已坐在了王座之上,在那她所深愛著的少年身邊了。他與她不過就是萍水相逢,而終究,也要是身份有別的……

你今日,不像你了。一聲飄然而來的嗓音忽而傳來。

天陌驀然的看到,伴著那一聲說話聲,從那長廊的陰影之中走來的,是一襲藍色軟袍的南宮睿。

你又嘲弄我。見是他,天陌唇邊勾起了一個淺然的笑意。

然而他這一句的輕描淡寫,卻絲毫不能讓南宮睿信服。今日入了宮,他早就現了他的心不在焉,方才見他看著月光出了神,才終究是確定了一些事。

怎的是嘲弄?南宮睿一對閃亮的眸子看著面前的他,你的心緒,又有多少瞞得過我?

听了他這一句,天陌自嘲著微微把頭一搖,卻也不再偽裝,他仰面,那視線又飄然地向著天際而去了。總是月色太美,讓人不忍再負了這月色罷了。

南宮睿自然听出了他的話中有話。他知道,那一日他們在蓮花池邊,當看到落水的那個女子時,天陌不假思索地一躍,那一日他坐在那女子的床邊,看著她時,眼神里,飄然著的一抹痴。

我知道有些話,縱然我不說,你也會明白。南宮睿的聲音听來,卻依然淺淡。他字字句句分明都不是勸解,卻又好像透著一抹的勸慰。

天陌知道他話中之意,卻不動聲色地扯開了話題,你呢,怎麼離了席?那歌舞甚是多姿,又為何不看了?

你知道的,我對這些,向來不感興趣。南宮睿卻只是把眉微微一揚,對于他的言他,卻並沒有多說什麼。

何況,誰又知道這皎白的月色,究竟能不能蓋得住千瘡百孔的人心。略略一頓,南宮睿又繼續說下去。顯然,這場合之下人心的散落,敏銳如他又怎麼會感覺不到。只是他一如,便是置身事外罷了。

視線轉而又落向了那邊,燈火璀璨絢爛之中,影影綽綽的一切祥和,究竟又有幾分,真的了。

……淚濕闌干花著露,愁到眉頭聚成煙。此恨難平空對月,一曲離愁,望君佇立,相思月……忽而的,在悠揚的古琴之聲中,一抹宛如鶯啼的女聲便在唱著一曲離愁。

就在正亭之下,那在秋日的紅色楓葉里鋪就的紅毯,一抹桃紅色的身影便吸引了周遭的目光。

那是……天陌看著那翩然起舞的身影,眉頭便是一擰。

秦阡雪。南宮睿認出了那個身影,正是今日,一身桃紅色長裙的秦阡雪。

今日,可有說過她要獻舞?天陌把目光轉向了身旁的南宮睿。

而南宮睿卻只是略一思索,唇邊卻驀然飄起了一個難以捉模的笑,他只是淡然地點評了一句,她果然,不曾放棄那個位子。

此時,在瑩瑩閃閃的彩燈之下,秦阡雪以一方紅紗覆面,只那一雙明亮柔媚的大眼楮,映著璀璨的光。

舊時唯山水,暮雨朝雲人不還,應是相依偎,月又漸霜低,折得梅花,獨自看……

她溫軟的嗓音在輕輕哼唱,足下一雙白蓮繡鞋輕然一點,柔軟如一片秋葉的身姿便已然如蝶般旋轉起舞。水袖輕旋,順著她揚起的雙臂,宛如就要這樣舞著舞著,就入了月色中去。

次正亭中,方才都被那秦阡雪吸引了目光,陳公公便已然到了清朔的身邊,傳了皇後娘娘的口諭,請太子殿下到正亭中賞舞。

然而那聲音雖然輕輕的,飄到了沐綾的耳中時,她驀然感覺到身體微微一冰。

而身旁的王座之上,清朔卻微微眯著一對幽深不見底的眸子,俊秀的容顏之上,讓人無法揣測他的情緒。

何必要去那正亭之中?他卻也沒有動身,只是慵慵懶懶地答了一句,在此處賞舞賞月,景色又有何差?

殿下……陳公公有些惶恐,不知這太子殿下這樣,自己又該如何向皇後娘娘回報、

清朔抬著一條胳膊斜斜地架在扶手之上,以手背支著下頜,明如水波的一雙眸子在那燈光的掩映里顯得明晰卻又如煙霧般無法捉模,而整個人也越是透著一抹邪魅的慵懶。

那陳公公看著清朔顯然沒有要動身的意思,不敢再說什麼,也不知該如何回報,顯得進退兩難。

殿下。莫要為難了公公。說話的卻是一旁的沐綾,她的聲音,柔軟依然。

一听得這話,陳公公感激地看了沐綾一眼。又听得她繼續說下去,今日中秋節,殿下也理應陪陪皇後娘娘,這正亭中的月色,許是真的比此處好呢。

哦?清朔將那一對如魔似魅的鳳眸移到了身邊的女子臉上,看著她柔美的容顏,語氣里卻透著絲縷的戲謔,你確然,是這樣想的?

沐綾小臉微微一紅。『**言*情**』知道自己方才話中那無法掩飾的絲縷酸澀,他卻已敏銳地捕捉。

只是此時,她卻也沒有再多說什麼,只是略略頷,又柔柔的開了口,殿下還是莫要讓皇後娘娘不高興了。

既是如此,那麼我去便是了。清朔看著她,那眸中妖宛的笑意卻漸漸清晰了起來,隨而他便不再推辭,有些慵慵懶懶地起了身來,隨著陳公公一道,去向了正亭之中。

然而看著他離開的背影,沐綾卻驀然地感覺心底,像是有什麼沉重地壓上了一般。讓她瞬間,覺得好悶。

柳姑娘果然識得大體,令人好生欽佩。旁座之上的龍清越到了此時,才忽而地開了口。

方才身邊那女子的每一句話他都听在了耳中,也明白她心中兜兜轉轉纏繞著的那些情緒,然而她終是能這樣溫婉地勸說那個人顧全大局,這樣的女子,的確不簡單。

沐綾在那一刻只是淡淡地一笑,卻,仿佛所有的字都卡在了心口,無法說出了。

不知為何,分明是無數次告訴了自己,縱使是再多的深情,他的心,始終是無法專屬于她的。卻在真的說著這些違心的話之時,心宛如就此墜落入深淵的錯覺,讓她終是,想要嘆息。

龍清越在看著身邊的女子眼角眉梢那依然純美卻無法掩蓋的愁緒之時,眸色,變得越是深了。

而正亭之下,一襲桃紅色宛如仙子如凡的秦阡雪在看著那明黃色太子袍的少年入了亭中之時,那歌聲里,越是透著一抹的柔媚。

眉鋒壓翠淚雨墜,燕紛飛,風簾雨露,殘燈淡月紗窗映容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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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曲終了。秦阡雪靜立亭下,周遭宛如所有的聲音都沉靜了,只剩下古箏淒婉的尾音。

她垂著眸子,那一方遮著臉龐的紅紗便輕然地被風吹起了一角,她並沒有抬手去按那面紗,于是那絕美的容顏便就這樣隱約可見。

這秦姑娘,可真是美極。向來很會看人說話的莊妃此時看著尊王面上滿意的神色,便柔聲地說道。

尊王略略滿意地一頷,于是周圍的妃嬪也都隨聲附和了起來。

皇後笑著一抬手,便招了那秦阡雪上了亭來。

秦阡雪腳步輕柔地宛如在雲端,她踏了石階,身姿裊裊地上了亭中,微垂的眸子,含著細軟的嬌羞,仿佛不敢抬頭看那坐在座上的少年。

阡雪獻丑了。她的聲音越是軟軟蜜蜜,透著一股的千嬌百媚。

秦姑娘今日這一舞,可真當翩若驚鴻。說話的是茗若,此時她看著秦阡雪,那眸子里含著的情緒,除了溫婉,還飄著一絲的滿意。

她知道,這秦阡雪,已然懂得了那一日,她所說的話。

朔兒,你覺得阡雪這舞如何?皇後淺笑著,問向身邊坐著的清朔。

這一問,卻讓眾妃嬪都望向了清朔。顯然的,這皇後對于太子未選秦阡雪一事,自是很不滿。因而現在,又是想了這樣的方法來撮合他二人。

只是每個人心里都明白,無論是否看了那一日清朔失了冷靜地下了琉瓔台時的身影,光是那些流言,都已足夠讓這太子妃的事,變得撲朔迷離。

然而此時,軟座之上的少年,那如同鬼魅般明亮的眸子里,卻只是愈地深不見底。

薄薄的唇線飄然地一勾,那抹笑意自是妖宛邪魅,隨而那視線才流轉到了面前垂著頭的女子身上,只是那眸中,卻看不到更多的情緒。

他感覺得到周遭那些各懷心事的眼光,卻只綿軟地說了一句,阡雪妹妹,自然是傾國傾城。

只是那聲音之中,透著細軟的某種情緒,讓人仿佛能夠觸模,卻又無法參透。

而他這曖昧的態度,卻讓一旁的皇後唇邊的笑意越是明顯。在她看來,他並沒有選擇拒絕,只是曖昧不明,說明秦阡雪,還是很有可能,坐上那個位子的。

王座上的尊王,此時那眸子里也閃過了一抹淡淡的情緒。此時面前的少年,又赫然是記憶中那個添著一絲慵懶和玩世不恭的少年了。

他甚至都不知道,那一日在琉瓔台之上,是否真的曾經從這少年的身上,看到過那樣君臨天下的氣度。

或許吧。那只是一瞬間的錯覺。這個太子,依然是他掌控之中,那個有些慵懶著不願務政的少年。想著,他唇邊的那笑意便鮮明了起來。

殿下過獎了。座前,秦阡雪裊裊地拜了,柔軟的香氣便順著她的身姿,飄然而來。

怎的如此生疏。說話的卻是皇後,朔兒于你,怎麼也該叫一聲哥哥。

听著皇後口口聲聲地拉近著兩人的距離,清朔只是愈笑得迷幻而勾人心魄,既不接受也不拒絕。

然而秦阡雪卻已然地紅了雙頰,她本就眉清目秀,透白的膚色宛如三冬的白雪,此時,那一如兒時深深的酒窩,也便都順著她的微笑這樣鮮明了起來。

看著她雙頰之上,那一對深深的酒窩,忽而的,清朔的眸子,卻也變得更深了。

那,阡雪斗膽,稱呼殿下一聲哥哥。秦阡雪的聲音,嬌軟而嫵媚。

她微微抬手,讓一旁正要奉茶的掌珍停下了動作。隨而她自那盤中取過了青瓷制成的茶杯。那就讓阡雪,敬太子哥哥一杯茶吧。

面前一身桃紅色嫵媚的女子,這樣溫軟如玉般的嬌美,聲音軟軟地喚著他哥哥,清朔那唇際勾繞著的笑意,忽而地便添了一抹的玩味。

他怎麼會不知道此時周圍的每一個人都在想著什麼,只是他,不願去點破罷了。

然而此時,當感受到了王座之上,那龍袍在身的尊王的目光之時,他幽深的眸子里驀然地深深飄過了一絲轉瞬而過的情緒。

身旁,卻只听得了嵐妃嬌嬌的聲音,太子殿下,怎的還不接茶呢,看這秦姑娘,小臉兒都紅了呢。

嵐妃娘娘。秦阡雪垂下了眸子,那聲音里帶著一抹的嬌羞。

周圍的妃嬪都略略輕笑,而清朔卻只是如此曖昧的看著面前的姑娘,對那雙白皙如玉的小手捧到了面前的茶杯,他倒也並沒有推辭,阡雪妹妹,折煞小王了。

只是他並沒有喝茶,便只將那茶杯擱在了面前的案上。

然而這樣的一幕,卻驀然地讓那次正亭之中的女子,微微地蹙了柳眉。

她不知道,那自心底涌然而上的是什麼,就壓得她無法喘息。而分明就是在搖晃鮮明的彩燈之下,這秋日的風卻宛如凜冽成了寒風,讓她驀然地輕輕一顫。

柳姑娘氣色欠佳,可是身子不適?方才與入了亭中的安王寒暄了幾句,一轉身卻看到了沐綾略顯得蒼白的臉色,龍清越便問道,語氣里,透著絲縷的關切。

只是那關切的聲音,卻讓沐綾忽而地才回了神。她略一搖頭,揚起唇邊想要微笑,但那笑容,卻有些的艱澀。

而敏銳的龍清越顯然也看到了正亭之中,那一襲桃花色舞裙的秦阡雪和那有些多少透著些許曖昧的畫面,便已然地明白了過來。

他看著身旁的女子,淺薄的唇線輕然地一動,柳姑娘,莫怪我多嘴,只是有些事,一旦開始,就無法再逃避便是了。

驀然地,她那雙翹卷的羽睫之下宛如秋水化成的瞳仁揚起,微微愕然地看著龍清越,想著方才他的那句話,所含著的意義。

這世間,多的是兒女痴情。卻不曾听說,有多少,又可以長久。龍清越說話的時候,那雙明淨的眸子里,忽而地便透出了一抹讓人難解的情緒。

他仿佛是在對她說著,又仿佛只是在自言自語。而右手的指月復此刻不自覺地撫過了左手上,那枚瑪瑙的戒指。

縱使有長久的深情,也終究,抵不過這世間,紛繁的蕪雜罷了。

沐綾看著面前那白色白皙如玉的少年,眼角眉梢透著和清朔相似的氣質,只是少了些許的邪魅,多了幾分的內斂。

而說著話的時候,他的目光便垂向了那泛著溫潤光芒的瑪瑙戒之上。她幾乎確然地相信,此時,從他的身上,她讀到了一種,飄然的愁緒。

二皇子,也有過刻骨銘心吧。她忽然之間便覺得,龍清越,似乎能夠懂得自己的心一樣。

雖然不知道他究竟經歷過一些什麼,卻只要是這樣,感覺到有一個人能夠確然地體會自己此刻的心情。她便已然,覺得心中,空明了一些。

想不到此時竟是那女子點破了自己,龍清越忽而便是飄然了一抹的笑意,便也將那將要洶涌而來的回憶掩埋了。

刻骨銘心的……也終究是要淡去的。他的笑容之中,閃著些許的自嘲,不過都是,一場花火罷了。

花火……然而還未等她回味了他這一句話,便听得了宮中小公主和小皇子們歡愉的驚呼。

亥時到了。伴隨著一聲聲煙火升空的巨響,那七彩的焰火便已然在純黑色的夜空里,綻放了璀璨的光芒。

一朵朵在夜空之中怒然地盛放,垂下了一絲一縷明晰幻美的色彩。隨而暗淡消散,卻緊跟著又是一朵緊接著燦爛。

亭中所有的人都被那焰火吸引了目光。而此時,和龍清越同為莊妃所出的七皇子蹦跳著跑了過來,纏住了龍清越。這七皇子不過六歲,女乃聲女乃氣地讓哥哥抱著看煙火。

龍清越的臉上,浮現了溫和的笑意,隨而他對著沐綾微微一頷示意,便順了弟弟的意,抱著他讓他坐在自己的腿上。

此時的他,又赫然只是個寵愛著弟弟的哥哥了,方才于他的身上,那無論是愁緒或是惆悵的情緒,都消失不見了。

無論如何,這血肉相連的親情,都仿佛能安慰了心吧。

沐綾忽而地便自唇邊輕輕一揚。只這樣的畫面,都仿佛,能讓她的心,感覺好些。

只是那天空中紛紛揚揚明亮的花火,她仰面看著,卻只是,漸漸地浮現了那一日,漫天飛舞的桃花樹下,他走下了殿來,那一刻他眼中,透出的淺淡的笑意。

不知為何,方才好些的心又是一沉。听著周圍漸漸就飄然著遠去的嬉鬧和歡笑聲,她終是悄然地一嘆。

那嘆息,輕薄地如同秋日的蟬翼。就這樣從唇邊飄落的時候,便消失不見了。

隨即,她輕柔地起了身來,在眾人都看著接踵而至盛放的煙火時,悄然地離了席。

或許,她需要走走,讓秋日微涼的風來吹散今夜有些蕪雜的思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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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對著那天空中試與百花園中景色爭艷的焰火,那自身後越來越遠,漸漸地失了色的五彩燈影。

她甚至不知道此刻想要去到哪里。只是忽而的,周遭的風里秋日的冷冽,讓她想起了那一日在荷花池,冰冷的水中。

那一日交纏著無限的絕望,在冰冷的湖水中,她真的一度以為這個世界會就此覆滅,以為她還不曾真的走到那個少年的身邊,就真的會這樣死去。

然而那刺骨的冰涼之中,襲來的暖意卻又是這樣清晰。她感覺到了一雙手懷抱住自己的身體,隨即,便有奇異的暖意就這樣突襲而來。

她看不清視線里那個人的容顏,只是下意識地抓緊了他的雙臂,不願再松開……

沐綾覺得冷。卻也不知道,這些記憶究竟又在腦海的什麼地方,就這樣忽然地傾瀉而來。她想要阻絕,卻無能為力。

而那個少年。那一日在秋日纏綿的雨中,落敗的庭院里他打著深藍色的傘,靜靜立在她的面前,而後他突如其來卻又讓她不能拒絕的那個擁抱,也在瞬間,就攫取了她的一顆心。

只是沉溺于那失而復得了太久的溫暖,想著自己走了那麼多年才終是走到了那個少年的身邊。卻也忘記了,此時的他,早已不再是當時的那個少年。

且不論會否有朝一日他成為君臨天下的王,即便就是現在的他太子的身份,也終是注定了,她之于他,只是弱水三千的一瓢而已。

青絲重,故人相依尚若夢,雙鬢成雪,淚如眼波,幾萬重。

忽而地想起了入宮之前的那一日,斜倚在軟塌之上,那本泛黃的古書頁上,無名氏纏綿悱惻的詩句。

而當時多少听來有些無病申吟,此時,卻就這樣突然地,就仿佛讓她入了心坎之中。

足下的青石板路忽而地便到了盡頭,她微微一頓,才驀然地現,原來就這樣信步走著,不遠處竟是那座在一盞孤燈之下顯得有些荒涼的亭。

荷花池中寂寥的秋色伴著水波粼粼在倒映著月光的清婉。

那一輪圓月,卻不知為何就在此時,在這顯得靜了許多的池邊,就這樣地透著一絲的清涼悵然。

真是不知為何,分明這荷花池,只留給了她想要遺忘的記憶,無論是關于絕望的,亦或是關于那個本該是姐妹的人的決絕相對。此時此刻,她竟會就這樣回到了這里。

她喟然地一嘆。或許吧,無論柳惜月曾做過了些什麼,總是在她不願說出她的名字之時,她就決定,不會恨她便是了。

只是這世上,又何來這麼多,讓人無法釋懷卻也不忍釋懷的東西。

溪月清照荷生香,冷蕊數枝卻爭。一縷香魂幾重愁緒,不見東風離別經年。

那日在書頁上,無名氏的詩句一聲聲,也仿佛就嘆出了她此刻的心緒。

縱使月色再好,卻也總有人為她嘆息。

忽然間,一抹柔柔的女聲便順著秋日的風,自身後飄搖著而來。那聲音柔軟地仿佛是上好的絲綢,讓人屏息。

沐綾微微一驚,回過了身去,看到的卻一個美的宛如畫中仙的女子。

那女子梳著秀麗又不失高貴的留香髻,間配著一對以白玉制成的簪花,風過,吹動了她耳畔那一縷垂落的絲,讓那精致的容顏顯得愈迷離悠遠。

一身杏黃色的紗裙,荷葉寬領襯出了那一對線條溫和的美人骨,也讓她本就細軟的腰肢更是宛如柳枝飄搖,而那紗裙之上紋飾的金絲,也是在她的柔美之中,透著皇室特有的高貴。

桉姒見沐綾正看著自己,色澤瑩潤的唇線便飄然地一勾,暈染了一抹溫軟的笑意。

中元之夜,連這陰晴不定的月都尚且完整了,柳姑娘,卻又是緣何嘆息?

沐綾顯然是驚于那一瞬初見時,這晉王妃遠勝過傳言的絕美。隨而她才行了禮,見過晉王妃。民女失禮了。

不必與我多禮。桉姒抬手扶住了正要拜下的女子,這禮儀,向來便是困了人心的。

听出了她深藏于語氣之中那一抹讓人幾乎無法察覺的情緒,沐綾忽而地感覺心中一顫。但她卻只是柔柔地說下去,王妃怎的會來這里,那湖畔的煙火,遠勝過這寂寥的荷花池。

然而桉姒卻只是愈迷離的淺笑著,既是如此,柳姑娘卻又為何來此呢?

沐綾驀然地感覺心中便是什麼輕輕地一刺。她垂了眸子,那秋水般明亮的光芒,便就這樣地清涼如流。

這皇宮,從來都是他們男人的事。桉姒見了她的沉默,便溫溫軟軟地說著,所謂紅顏,無非也就是這世間的點綴而已。對你,對我,都是一樣的。

沐綾終是出了聲,只是听來,多少宛如嘆息,王爺對王妃的深情,自是天下皆知了,許是在王爺的心中,王妃便已是天下。

然而桉姒卻忽而地搖了頭,那清婉的月光之下她眸中飄然而過的傷,終是散了去。只是那一往情深,卻成了枷鎖罷了。終是一切都是負累,卻無法再去割舍。

那語氣之中無法掩蓋的愁緒,讓沐綾不由地抬眼,望向了桉姒。卻見,她的笑意之中,帶著那樣的寂寥。

而她忽然地就在想著,這晉王與王妃的深情早已是人間佳話,她還曾經以為,他們該真的是只羨鴛鴦的眷侶,卻在此刻,也感覺到了桉姒身上,那透出的一抹繚繞的憂愁。

這女子的愁緒,又是來自哪里呢。沐綾猜不透,卻只是恍然地好像明白,是關于晉王的。

本是想說些話,來寬慰柳姑娘的。忽而地,沐綾感覺到自己的手被桉姒那雙柔軟如上好的絲綢般細女敕的小手握住,听著她說下去,卻不曾想,自己倒是先悵嘆起來了。

沐綾感覺著那雙柔軟的小手,透著一抹比她微暖的溫度,而此時此刻,眼中她的容顏,卻也就這樣變得和暖了起來。

方才便是覺得,這晉王妃似是有著某種能讓她卸下心防的奇特力量,此時,她的心,竟也都這樣順著那溫度就明晰了。

不知道是不是方才她話中,那多少和她有著相似的愁緒,只是感覺,這晉王妃,好像能懂得自己一樣。

想來,柳姑娘也是聰明人。桉姒波光瑩瑩的眸子看著她,有些事,自然也能想明白的。這宮中不比尋常人家,有時言行,與心決然相背的呢。

听著飄然而來,那一聲聲綿軟如雲霧卻又好像就入了心中,沐綾忽而地,便感覺思緒就此都沉了下去。

多謝王妃指點。她卻只這樣溫軟地說了。

然而桉姒卻知道,這聰敏的女子,自然是懂了她的意思。

她莞爾一笑,卻只是繼續地說下去,也莫要喚我王妃了,若是不嫌棄,柳姑娘容我喚一聲妹妹可好。

其實于她,今日這半是不經意的相見,這沐綾帶給了她的震撼,卻是當時她任何的猜想都不曾想到的。

這女子的身上,未曾沾染了皇室的氣息,那樣依然清澈宛如蓮花的氣質,也是讓自己對她,便由心而生了一種莫名的親近之感。

蒙王妃錯愛。沐綾怎能推辭……沐綾輕然一笑,卻沒有推拒。

怎的還喚我王妃?妹妹該喚我一聲姐姐才是。桉姒軟軟地笑著,已然稱她了一聲妹妹。

姐姐。沐綾微微垂了眸子,終是綿軟地喚了一聲。

此時,桉姒近身的丫鬟霜兒終是找到了這里,看到了桉姒,她上了前來。王妃,王爺正在找您呢。

既是這樣,這煙火盛會也不該錯過了,妹妹隨我一同回去可好?桉姒卻望向了她。

沐綾飄然地一笑,也就沒有再推辭。

看著她二人順著青石的小路離開的背影,在一叢幽深的樹影之後,天陌才驀然地轉過了身去。

他微微垂了那一雙幽深得看不到任何情緒的眸子,略略地一頓,才終是入了那黑色的陰影中去了。

只剩了那依然清冷如流的月光,在荷花池微涼的水面之上,粼粼閃閃著那樣如泣如訴的幻美。而就在那深深的水面之下,卻又不知,埋葬了多少的歲月,破裂了傷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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