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願同塵與灰
少年一句「我不走,以後都不會見不到」讓時音微微怔了怔，隨即小姑娘那一雙烏溜溜的眼楮一下子就亮了起來，長長的睫毛微微顫了顫，定定地盯著少年,慢慢地彎起了眉眼。而後稍稍猶豫了片刻,小姑娘似乎是不經意間又往少年身邊湊了湊，和他肩踫著肩坐在一起。
裴殷微微垂了眼簾，看著小姑娘自以為不動聲色、悄悄地往自己身邊又靠了靠、和自己緊緊挨在一起，心里一時間柔軟得一塌糊涂，抬手揉了揉她的頭頂,神色間一片柔和。
兩人又湊在一起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了幾句,眼見著快要到晚飯的時間了,裴殷合上書、拉著小姑娘站了起來準備一起去吃晚飯。裴殷才剛推開門，就有人迎面過來——剛一照面，那人明顯也微有些意外，隨即卻是一下子就笑了起來︰
「我說你怎麼一轉眼就不見人影了，原來是過來看小姑娘了。」
說話的是個陽光爽朗的大男生，語氣間滿是熟稔，卻又透著顯而易見的調侃和揶揄。裴殷還沒來得及否認，就見那人已經轉頭看向了他身邊的時音，而後臉上居然露出了驚訝的表情來，對著小姑娘微微揚了揚眉︰
「怎麼是你？這麼巧！」
「學長好。」時音回了他一個甜甜的笑容，禮貌地和他打招呼，然後在裴殷微微蹙起的眉頭里輕輕拉了拉他的手，小聲解釋著，「上次小怡打排球不小心摔傷了，是徐學長正好經過、送我們去醫務室的。」
時音口中的「小怡」裴殷也見過幾次，依稀記得大概是個很活潑好動的女孩子，打球時摔著了，倒也並不是什麼太過意外的事。
裴殷擰起的眉頭終于稍稍舒展開了一些，不動聲色地把小姑娘往自己身後護了護，然後一抬頭就看見了對面原本俊秀的少年正對著自己擠眉弄眼︰
「小女朋友？」
徐超和他一樣今年高三，不過並不是他的同班同學。這人是他們這一屆的學生會主席，因為學生會工作時經常有接觸的原因，倒是難得和他相處得不錯——他今天當然也是來交接工作的。
裴殷微微怔了一下，不知道為什麼一時間居然沒有開口否認，卻見身側的小姑娘已經有些緊張地猛搖起了腦袋︰「學長別誤會，哥哥正好經過，所以才來看看我的！」
徐超也沒想到兩個人居然是「兄妹」，一時間倒是也微微意外了一下，但隨即卻是馬上就無所謂地揮了揮手，隨手一搭裴殷的肩膀，低著頭去看時音︰
「那當我沒說——走，吃飯去！再不去就只能吃殘羹剩菜了。」
一中的食堂伙食相當不錯，校長信奉著「只有吃好睡好了，學生才能有精力和心思好好學習」的道理，食堂向來價廉物美。時音站在打飯的窗口，要了一個葷菜一個半葷之後，終于在裴殷的「注視」下心不甘情不願地又點了一份青菜，這才端著餐盤找了個空位坐下。
時音一向偏愛肉類，對蔬菜實在是沒有太大的食欲，青菜好歹還尚在接受的範疇內，但另一樣就實在讓她下不了口了——時音打的半葷是胡蘿卜炒蝦仁，小姑娘仔仔細細地把蝦仁一個一個挑了出來心滿意足地吃了，卻是不動聲色地悄悄巴胡蘿卜全都撥到一邊。
然後她就听見對面的少年低低咳嗽了一聲︰
「阿弦。」
——少年的聲音微沉，明顯帶著不贊同和警告的意味。
小姑娘拿著筷子撥胡蘿卜的手微微頓了一下，然後抬起了頭來，有些無辜地撲閃了一下那雙烏溜溜的杏眼，拖長了聲音撒著嬌軟軟喊他︰
「哥哥……」
裴殷每每一對上她這模樣，心里就軟得一塌糊涂，險些就要下意識地點頭答應了，卻到底還是在點頭前猛地反映了過來，硬是逼著自己狠狠心、板起了臉看她︰
「對身體好。」
見小姑娘當即就撇了撇嘴、顯然是很委屈的模樣，少年到底是沒能把心腸硬到底，語氣很快就又軟了下來、輕柔得近乎誘哄︰
「就吃一半。」
裴殷一向老成也寡言，倒是第一次見他這個樣子。坐在同一桌的徐超看得有趣，又見小姑娘鼓著腮幫子硬著頭皮去吃胡蘿卜的樣子著實愛，忍不住也有些心軟，見她似乎很愛吃葷菜，干脆就也湊過去、笑著問她︰
「不喜歡就別吃了——食堂的紅燒肉很不錯，我還沒吃，你夾一塊嘗嘗？」
話音剛落，小姑娘還沒有什麼反應，徐超就見裴殷一瞬間轉頭看了過來，臉色微有些沉、緊緊地盯著自己，活像是一只渾身上下都炸了毛的大型犬。
徐超只當他是緊張妹妹，忍不住在心里嘲笑了他一句「看不出來還是個妹控，緊張得活像是他要吃了他妹妹似的」，就見小姑娘眨了眨眼楮，對著自己甜甜地笑了笑︰
「謝謝學長。」
小姑娘笑得禮貌，卻也很客氣，顯然已經完全不是剛才對著裴殷撒嬌鬧委屈時候的模樣。時音笑過了，然後卻是搖了搖頭︰
「我的菜已經夠了，再吃就胖了！謝謝學長。」
一旁的裴殷顯然一下子就放松了下來，微微沉默了一會兒後，忽然伸手從自己的餐盤里夾了一個雞翅放到了小姑娘的餐盤里，聲音是少見的柔和︰
「挑食不好，所有菜都多少要吃一點。」
小姑娘的眼楮在看到雞翅的時候顯然一瞬間就亮了起來，好像已經全然忘記了剛才那句「再吃就胖了」，夾起雞翅就高高興興地咬了一口、心滿意足地彎起了眉眼，就連听見裴殷說讓她不要挑食，她也難得毫不猶豫地乖乖點頭答應著。
徐超低頭看了看自己面前還沒有動過的紅燒肉，又看了看裴殷面前明顯少了一個的雞翅，在心底暗暗「嘖」了一聲——怎麼覺得……好像有哪里不太對勁？
……
考完隨堂考的教室氣氛有些沉悶，裴殷出了教室、站在走廊上呼吸呼吸新鮮空氣。教學樓是口字型的，站在走廊上低頭去看，就是底樓高一那一層中心的一大塊露天空地。
有一個熟悉的身影正站在樓下、懷里抱著一沓卷子似乎是正在往老師的辦公室里走。
裴殷的神色一下子柔和下來，定定地看著她，然後忽然听到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樓下的人腳步微微頓了一下，很快就有一個少年小跑著趕了上來。
裴殷听不見他對小姑娘說了些什麼，就只看見少年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自己的板寸頭、笑得露出了一口白牙。
然後小姑娘臉上就也露出了笑來，站在原地笑著和他說話。
那個少年他認得——如果沒有記錯的話，就是當初給時音寫情書的那個男生。
裴殷皺了皺眉。
「看什麼呢？」有一只手搭上了肩膀——裴殷沒做聲，卻是也沒有拍開他的手，只是轉頭看了他一眼。
來人見他不回答，也不生氣，只是順著他的視線低頭一看，立時就笑了起來︰
「你家小青梅長得漂亮又軟萌，也不知道是多少人的女神，被人搭訕太正常了。」
裴殷的心情本就不好，被他這麼一說頓時一下子就更心塞了，眉頭早就已經擰成了一團，正想開口說些什麼，卻忽然一下子就意識到了不對︰
「你怎麼知道？」
他怎麼知道喜歡小姑娘的人多？又怎麼知道……她不是他的妹妹？
時音喊他「哥哥」，從小到大幾乎學校里所有的同學和老師都以為他們是親兄妹——至少也是有血緣關系的表兄妹。他雖然沒有承認過，卻也從來沒有否認解釋過，也算是早就默認了這樣一種誤解。
徐超——又是怎麼知道的？
徐超臉上的笑一下子居然有了幾分洋洋得意的味道︰
「當然是你家小青梅告訴我的——哎我覺得……她會不會是喜歡上我了？」
裴殷猛地抬了頭、黑著臉、一句「別胡說！」已經到了喉頭，還沒來得及出口，徐超卻畢竟是快了半步，已經是興致勃勃地把話接了下去︰
「這幾天我經常踫見她——小姑娘老是有意無意地來套我的話，問我喜歡吃什麼、平時有什麼愛好、什麼時候生日……」
徐超還在喋喋不休地舉著例子講小姑娘問他的事，那頭裴殷一句話就這麼硬生生地卡在了喉頭、渾身上下的肌肉都已經繃得死勁，死死地盯著他。
徐超被他看得有些毛，咳了兩聲後卻還是沒忍住，喜滋滋地問他︰
「你要是對你家小青梅沒那想法，那我就去了？」
「她還小。」裴殷一張臉已經沉得漆黑，幾乎是一字一頓地咬著牙回了一句。
「大不了我再等兩年等她上大學就是了，」徐超滿不在乎地擺了擺手，「每次一看見她笑起來軟軟地喊你哥哥，我真是心都要酥了……」
他對小姑娘要說有多喜歡，那還不至于；但好感倒是確確實實真有那麼一些的。小姑娘生得漂亮，脾氣又軟萌，笑起來甜甜的……誰看了都會是喜歡的。
裴殷只覺得心塞得不行，只黑著臉、咬著牙艱難地吐字︰「她叫我哥哥，你酥什麼？」
「現在叫你哥哥，以後也以叫我哥哥嘛……」男生仿佛是已經看到了將來小姑娘仰著臉、甜甜地笑著喊他哥哥的模樣，滿臉的都是向往。
裴殷只覺得自己養了這麼多年的小團子就快要被人搶走了，心塞得恨不得馬上就把眼前這人往死里揍一頓，渾身上下的毛都已經炸了開來，死死地盯著他，咬著牙、聲音沉得讓對面的男生下意識地打了個激靈︰
「既然你已經說了是我家的，還在做什麼夢？」
作者有話要說︰哥哥開竅get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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