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大概瘋了。
現在是晚上八點十分,她的約會對象已經遲到超過一個鐘頭,而她,不但不生氣,還空著肚子乖乖坐在位置上,痴痴等候對方的到來。
他會來的,孫雅曼傻傻冀盼,鄰桌的客人正在吃最後一道甜點,侍者也殷勤地幫她加了好幾次水,這面裝橫溫馨、服務周到的餐廳雖然沒有派服務生催她快點餐。
但任何一名有常識有尊嚴的女人,在男伴遲到半個鐘頭時早該認命離開,而非抱持著希望期待約念仍將進行。
何況她是一個重視時間觀念的人,和朋友相約,交情再深,涌常只要超過十分鐘她就走人,而今晚,她已經等了好久,應該生氣的臉不但沒有一絲一毫不耐,還滿心期待男伴的到來。
愛情沒有規則,先動心的那一方卻往往先輸掉一半。
今晚的約會,從接到電話的那天起孫雅曼便開始期待,並且,為了呈現出最好的那一面。
七點鐘的約,她下午三點就開始緊張,洗頭洗澡化妝著衣,她頭一遭花這麼多時間打理外表,只為了和那男人吃一頓晚餐。
姐起來好累可是孫雅曼完全不覺得,反而煩惱時間不夠她打扮。
啊……只要想到就要見到喜歡的人,她心頭就甜滋滋的。
拿著跟侍應討來的紙筆,孫雅曼除了低頭信手畫圖,更常常抬眸望向餐廳門口,總之,這副安靜等候的模樣,出人意料的表現出耐心。
譚越踏入餐廳後,目光很快搜尋到孫雅曼的身影。
兩人只有一面之緣,這間餐廳的光線又采柔黃色調,一開始譚越以為自己無法這麼快找到孫雅曼,但落單的客人只有那麼一桌,他實在很難不發現她的存在。
「對不起,我遲到了。」
理虧的人率先表示歉意,風度勉強算及格,不過,那兩道濃眉如果不要攏得那樣緊,這句道歉听起來會比較有誠意。
「啊,沒有關系。」孫雅曼慌亂地站了起來,他終于赴約,令她歡欣也令她手足無措。
「別站,坐下吧。」
譚越的眉攏得更緊,他不喜歡這樣,桌面太干淨,只有一杯半滿的水,很明顯這位小姐沒點任何東西吃。
「孫小姐,我記得在電話中請你先行用餐。」譚越不喜歡個性太依賴的女性。跟著人座後,他看一眼整潔干諍的桌面說道。
「可是我還不餓。」她沒有說謊,大概腎上腺素發作,她太緊張也太興奮,所以肚子雖空卻感覺不到餓意。
「現在己經八點二十了!」
六點左右的時候,譚越撥孫雅曼手機,結果這位動作迅速的小姐居然己經出門,原本想要取消晚餐之約的他,只能請她先用餐;因為臨時被工作絆住,他今晚無法準時赴約。
「你也還沒吃嗎?那我們趕快點餐。」好辛苦,工作到這麼晚還沒吃飯。
孫雅曼趕緊招來待者,完全沒听出譚越話里的不悅。
「听說這里的意大利面很地道,你要不要試試?」翻開服務生送上的菜單,她認真研究著。
在譚越打算放棄這位對象時,孫雅曼自然不做作的反應使他改變想法。
相處之後再決定好了,無須因為小姐的一點點依賴性格,就放棄這位看得很順眼的人選。
人選——這種字眼似乎不適用于戀愛中的情侶。
的確,他們是以結婚為前提交往的男女,被此認識的方式,傳統說法稱之為相親,現代一點的用語,則是透過親友介紹的異性朋友,總之,跟自由戀愛扯不上邊就是。
很不浪漫的相遇,但有什麼關系,對于一名想要結婚的成年男子,相親是條再便捷不過的途徑!
從售票口拿了對方預留的票,譚越循電影票上的片名,迅速找到該部影片放映廳。
戲院有位人員,譚越很快找到位子。
昏暗中,就銀幕反射出的光線,他看見坐在鄰座的孫雅曼抬頭朝他一笑,表情頗為愉快。
非常有耐心的一位小姐。
或者說,很能自得其樂的一位對象。
幾次約會下來,忙碌的他有一半以上的機率不是遲到便是早退——相當差勁的表現,不過這位小姐從未向他抱怨。
通常,約吃飯他若遲到,她會拿本素描簿畫畫,怡然淡定地打發掉等待的時光,約听音樂會或看其他表演的話,他如果臨時有事,她會獨自進場聆賞,並且在散場後傳封簡訊謝謝他的門票,順道稱贊一下表演很精采。
非常體貼大方、溫和柔順的個性。
這年頭擁有這樣耐性的人不多見,孫雅曼一定是位很受歡迎的老師,譚越可以想象她的學生如沐春風,快樂地在她指導下學習的情景。
「還要一小時才結束。」孫雅曼小聲對譚越說。
譚越這樣成熟威猛的男人,應該對節奏利落的動作片比較感興趣吧,可是約看電影時,他請她挑部女生愛看的片子,她順他意選了部文藝愛情片,沒想到老是遲到的人今天來得這樣早,看樣子這一小時他要無聊地度過了。
「那很好。」譚越低聲回她。
他不覺得無趣,就算是出于社交上的禮貌,孫雅曼仍然很高興。她偏了偏頭,微微一瞅後才將目光轉回銀幕。
譚越欣賞文靜內斂型的女生,孫雅曼謹記他的偏好,盡量不讓自己喜形于色。
可是,不是和朋友,是和譚越一起看電影耶,這個對她來說一直那麼遙遠的男人,現在就坐在她身旁,和她做著一般情侶常會做的事情。
想到這點,孫雅曼情不自禁又側頭偷看他一眼。
他性格帥氣的瞳眸,即使在晦暗不明的戲院中,依然晶燦有神、湛湛動人。他堅毅的額頭、直挺的鼻梁、陽剛的下巴,在幽暗光線中自成一道迷人側影,孫雅曼偷偷睨著他,一顆心早不在電影劇情上了。
事實上,早在大四那年,她遇見他的那天起,她的心就容不下其他男人,也找不到回家的路……
那一年,孫雅曼興致一來,跟著高中學姐去爬南華山,自恃體力不錯的她,輕松完成這條百階入門路線,卻在回程中粗心地扭傷了腳,而譚越,正是背她下山的同隊隊友。
「謝謝……」下山後,她想問他名字,但喉嚨擠了半天,只能出這兩個字,這是她第一次在異性面前,如此別扭不自在。
「不客氣。」簡單回她話後,譚越瀟灑地離去。
坐在車里,孫雅曼凝望著他離去的背影,心中突生一股「如果他能回頭看她一眼該有多好」的想法。
他好高、好壯,直至今日,孫雅曼仍清楚記得譚越寬厚的背。
從來都是被男生熱烈追求的她,第一次動了倒追人的念頭,只是,她親愛的學姐殘酷地告訴她︰譚越已有個感情十分要好的女友,名叫趙若璃,交往多年的他們,早有了步入禮堂的計劃。
再玩世不羈、再隨心所欲,她也做不來橫刀奪愛的事。
何況譚越眼里只有他美麗文靜、氣質優雅的女友,勉強算是跟他同爬過一座山的她,根本沒有介人他們感情的能耐。
愛情強求不來,但她無法遏止自己想要更認識他的!
她纏著學姐詢問關于譚越的一切,她混在人群中,默默守在球場邊看他打球,她挖出櫃子里的泳衣早起晨泳去,就為了可以玩玩看他一眼。
甚至,不看球賽的她,守在瑩幕前看NBA轉播,只因她知道熱愛籃球的譚越同一時間可能也在觀賞比賽……
大學最後一年,她作業遲交、筆試亂考,為了一個不可能喜歡自己的男生,失意頹喪到這種境地,簡直偏執過了頭。但若時光倒轉,她認為自己還是會一樣糟糕。
白雲蒼駒,世事無常,經過了五年的時間,從台北到紐約到巴黎再回到故鄉,孫雅曼走過不少地方,調見不少人,以前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野女孩已消失不見,她變得比較成熟也比較世故,但不變的是,她依然喜歡著譚越……
她那樣地喜歡著他,可嘆的是,他不記得她。
學姐介紹他們認識的那頓飯,孫雅曼從彼此的言談中得知,他完全不記得曾經見過她!
「需要手帕嗎?」
一直到譚越出聲,孫雅曼才發覺電影已經落幕。
「啊,不用。」好想找面牆來撞,觀眾都散得差不多了,她居然還在恍神。
盯著眼眶發紅的孫雅曼,譚越以為那是受劇情感動的緣故,雖然他看不出電影有何動人之處,但學藝術的人通常情感比較豐富,所以他也不覺得她頰上的淡淡淚痕過于夸張。
「那麼,想去哪里走走嗎?」他問。今天是周末,難得他沒工作要忙。
「可以嗎?」孫雅曼眼晴一亮,不敢相信今晚還沒結束,譚越從來沒延長過他們的約會。
「我之後沒事,」譚越望著她笑了。
二次見面,她淡雅有禮的態度,給人一種她或許是出于禮貌才答應激約的印象,如今看她驚喜的反應,譚越體認到眼前這個女孩子,應該還滿喜歡跟他在一起的時光。
「去淡水走走,還是去陽明山看夜景?」
只要是跟你,什麼地方都好玩!孫雅曼打從心底這樣認定,可是譚越欣賞溫柔內斂型的女生,為了展現出優雅的氣質,她最好矜持一點。
「兩處景點都很美,你選就好。」她如此回道,但語氣仍掩不住興奮。
「那去淡水。」譚越明快地決定。
受孫雅曼影響,他的心情也跟著愉快起來,原本他僅是隨口問問,難得不需要工作,雖然時間有點晚了,他想延長一下約會也不錯,沒想到這位小姐的反應這樣有趣。
「走吧。」譚越率先站起來。
心情放松加上雙方已經比較熟稔,譚越踩起油門來愉快愜意,車行至大度路時,儀表板上的數字很自然地破了百。
許久沒有這樣風馳電掣地開車,年少輕狂時的回憶瞬間涌上,譚越飆了一會兒後,才記起車上有女士,實在不宜太放縱。
「對不起,開太快了。」
「沒關系,我不怕啊。」孫雅曼開心地說。
「真的?」譚越沒等她回答,便將車子降回正常時速。
他一定以為她在跟他客氣,才裝做不怕的樣子。
孫雅曼暗暗嘆口氣,是誰規定文靜型的女孩子不喜歡坐快車的?這種印象實在太刻板了!
算了,能夠坐譚越的車已經夠幸福了,她不可以太貪心。
可是……怎麼辦呢?她己經夠喜歡譚越了,他開車的枝術又這樣優越高超,只會讓她更喜歡更傾心,以後他如果不繼續約她出來,她一定會哭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