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了故事的開頭，也親歷了故事的結尾，卻錯估了故事里的每一個人。張丹芸怔怔的看著窗外飄過的大片大片的白雲，無悲無喜。從成家回來之後，她把自己關在屋子里睡了一天，心里有東西被揭開了，也有東西，被永遠鎖在了心底。
「別看了，時間長了，眼楮受不了。」邱田志把她的頭捧過來，放在自己的肩膀上，關心的安慰道。
「唔，我沒事。」閉上眼，一幕一幕的畫面從腦海中劃過，白皙的小臉蒼白著，但已經沒有先前的晦暗和偏激。
「睡一會兒吧，到了我叫你。」邱田志摟著她，調整了一個舒適的姿勢，一下一下的拍著她的肩膀，低低道。
寬闊的懷波，很溫暖。張丹芸鼻尖全是邱田志身上清洌的草木味道，呼吸平穩的，慢慢陷入黑天的夢鄉里。
邱田志憐愛的模著她瘦了一圈兒的小臉，低頭在她光潔的額頭，印下一個輕吻，生怕擾亂睡夢中的人。
「女士們，先生們︰
飛機已經降落在山城國際機場，外面溫度十六攝氏度，飛機正在滑行，為了您和他人的安全，請先不要站起或打開行李架。等飛機完全停穩後，請你再解開安全……感謝您選擇航空公司班機！下次路途再會！」
張丹芸在預定達時間廣播響起的時候，醒過來。此時，被邱田志拉著走出飛機，濕潤的空氣陰冷的空氣，一下子涌進鼻腔，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哆嗦。
山城的冬天，還是一樣的冷，一樣的潮濕，可是腳踏著這片土地，她止不住紅了眼眶。深吸一口氣，心里想起一個淡淡的聲音，久違了，山城！
「圍上圍巾，很冷。」邱田志把隨身帶著的圍巾，仔細的給她圍上，牽起她的手，放入自己的大衣口袋，才拉著她坐上機場大巴。
山城，岐山縣，這是離山城市區不過一個小時的車程，但因為群山環抱，生活在里面的人，單純善良，但也狹隘短視。
岐山縣其實很大，群山環抱的整個平原，都是它的地盤，轄區共有七個大鎮子，共四十七萬人口。兩條水量豐沛的河流，自西向東，橫穿整個縣城，最後在最東邊交匯成一處，繼續奔流而下。
此時，岐山縣，萬東鎮，福田村，村口的小廣場上，聚集了一大群人。天氣寒冷，每個人都穿著大棉襖，對著人群中的一個女人，指指點點。
「我說向家的，你好好的說話，別動不動撒潑好不好？政府佔地，到底要佔到哪兒，也不是我說了算的不是？修高速，經過那些點兒，這的人家工程師說了算。佔多少，按照補償標準，就陪多少。你東邊兒的那塊地，人根本一個角兒都沒佔到，你憑什麼也鬧著要補償款？難道就因為你長得比大家好看麼？」村長擺事實，講道理，嘴巴都說干了，見面前的女人，還是一臉霸道的拉著自己的袖子，不由得哭笑不得。
周圍的村民也哈哈大笑，紛紛點頭。
「我不管，他們雖然沒佔我地，但從我地里過了，把我莊稼踩死不少，他們不給錢，誰給錢？我現在找不到工程隊的人，只能找你了，你是村長，反正這事兒你得管。」女人一臉蠻橫的拉著老村長，不讓他逃月兌。
「向家的，你想錢想瘋了是不是？你家地里有莊稼？別笑死人了，雜草還差不多。自從你婆婆死後，你們兩口子，哪年有好好的種過地呢！現在還好意思，張口要錢，你干脆到縣城里擺一攤兒，直接向別人討得了！」人群中，一個人不屑的嗤笑一聲，換來更多人的贊同。
女人雙眼一瞪，呸的一聲，往說話的人吐了口口水，一手叉腰道︰「滾你娘的，死光棍！老娘的事，要你來管？活該你三十歲，還娶不到婆娘！」
「夏鳳嬌！你媽的別以為我不打大女人！三十歲怎了，男人四十還一枝花，至少老子比你年輕。不像有些人，一把年紀了，還涂涂抹抹，到處發浪，自以為還是當年一枝花呢？」
「再說！你再說！」夏鳳嬌此時也不管村長了，拖過一旁的大掃把，就往那人身上打去。圍觀的人群頓時被殃及池魚，只好趕緊散開。
夏鳳嬌追著剛才和她對罵的人，一邊揮舞著掃把，一邊破口大罵︰「是個男人你就站住，你娘的，老虎不發威，你當我是病貓是吧？你個二流子，還敢編排我？老娘十八歲嫁人的時候，你還是個到處爬，只會抓屎粑粑吃的狗屎娃兒！」
「哈哈哈……」眾人哄笑，在一邊再接再厲的挑撥，冬天農閑，大家都很無聊，今兒的樂子，至少可以講到過年了。
張丹芸帶著邱田志回到福田村，從的士里出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熱鬧的場景。
「村長爺爺，好久不見了，您還是一樣的健朗。」拉著邱田志上前，給站在最外圍的村長問好。
「啊啊，你是，丹芸？你這娃子，終于舍得回來了？」村長驚訝的長大嘴巴，好半晌，才哈哈大笑，一巴掌拍在她的肩膀，欣慰道。
張丹芸臉色一僵，村長爺爺的力氣還是一樣大，拍人很疼。邱田志皺了皺眉，正想說什麼，被張丹芸拉著手，「嗯，大學畢業，在外工作了一年，我這次回來，是想要給外婆和薔薇姐，掃掃墓。」
「是該這樣，是該這樣……」村長爺爺欣慰的點頭，然後眼神看向邱田志，「這位是？」
張丹芸扭頭看了邱田志一眼，笑著介紹，「我未婚夫，叫邱田志，綠城人。」
邱田志看出來張丹芸對面前這個老人听尊敬的，也彎了彎腰，恭敬的打招呼，「你好，村長爺爺。」
「恩，恩，小伙子不錯。長得周正，配得上我們丹芸。」只有一米七的村長爺爺，等著他問好完畢，才背著手，仰頭仔仔細細的打量了他一邊，滿意的點頭。
看著他小老頭模樣，張丹芸和邱田志對視一眼，都從彼此的眼里，看到了笑意。
「回來就好啊，你舅媽也在里面，我給你叫她！」說完，扭過頭，扯著脖子就是幾嗓子，「向家的！向家的！夏鳳嬌！還在那兒干什麼呢？你家外甥女回來了，還不快過來！」
村長的話一出，圍觀的群眾都是一頓，然後火熱的視線瞥向了現場唯二的陌生人。很多人其實剛才在張丹芸一下車的時候，就發現了他們。但因為時間過得有點兒久了，很多人都已經忘了她的長相。
此時听村長一喊，每個人心中都燃起了八卦的火焰。直白的，毫不掩飾的探尋的目光，在張丹芸兩人身上掃過，隨後又看好戲般的看向夏鳳嬌。
正在追打別人的夏鳳嬌，听到村長的話，詫異的回頭，看到站在人群之外的張丹芸，臉色霎時就變了。
「你回來做什麼？」質問月兌口而出，臉上的防備顯而易見。邱田志眉頭皺起，眼里的厭惡絲毫不加掩飾。捏了捏邱田志的手，張丹芸示意他稍安勿躁，自己能解決。
笑意盈盈的看著眼前這個穿紅帶綠，臉上抹得一團糟的中年女人，語氣平靜︰「舅媽是不歡迎我了？也對，當年我爸媽死後，我住在舅媽家，很是用了些吃穿，一直都沒還你呢，你肯定不歡迎我。」
「知道就好，一天三頓好吃好喝的供著你，那老不死的還說我虐待你！拿來吧，生活費！給完錢，就趕緊走人，看到你我都心煩。」
「向家的，你說的這是什麼話？你讓大家評評理？當年丹芸丫頭是在你家白吃白喝麼？她父母車禍陪的二十萬，說是丹芸外婆幫她存著，那個不知道是被你挪去建房子了？你還給她一分一毫了麼？現在你還敢向丹芸要錢？不怕她爸媽和外婆夜里找你麼！」村長一向是個樂觀的老頭子，此時也被夏鳳嬌不要臉的做派給氣到了。
「哪個說我挪用了她爸媽的車禍賠款了？站出來，有證據嗎？村長，說話要講道理的，要是我挪用了，這丫頭，還能有錢上大學？」夏鳳嬌雙手一叉，潑辣的看向周圍的一群人。
「看吧，沒有一個人有證據！」
張丹芸一直微笑著，听到她有些得意洋洋的話，輕聲道︰「舅媽這些年，越發的健忘了。舅舅從外婆那里拿走那筆錢的時候，寫了一張欠條的。」
「什麼欠條？哪有欠條，我說臭丫頭，紅口白牙的，不要亂冤枉好人。我和你舅舅白白養你兩三年呢！」
「是麼？原來我三年的用度，就高達二十萬麼？」張丹芸諷刺的一笑，伸手從兜里掏出一張泛黃的作業紙，扭頭看向村長，「村長爺爺，這張欠條，我已經保存了近六年，你看看，是不是我那好舅舅的筆記。」
「噢噢，人家欠條還留著呢！這次夏鳳嬌不承認都不行了！」眾人嘩然，看向張丹芸的眼神很是贊嘆。
「假的！假的！以前寫的那張欠條，早就被我找出來燒了，你不可能有！臭丫頭，你騙人！」夏鳳嬌撲過去，就想要強搶村長手里的欠條，被邱田志一腳踢在膝蓋，噗通一聲，摔倒在地。
而周圍的眾人，卻已經被她爆出來的消息，給驚呆了！
「原來真是他們把錢霸佔了啊？」
「嘖嘖，燒欠條兒，一開始就打著不還錢的心思吶！」
「早知道這娘們兒心黑，沒想到連自家小姑子夫妻倆的亡命錢也能佔的心安理得。」
……
張丹芸看著趴在冰冷的水泥地上，痛得爬不起來的夏鳳嬌，然後又看向對著她大加指責的眾人，輕輕的嘆了一口氣。離開這些年，這些人，一如既往的沒有改變過。
「村長爺爺，我今晚可以暫借你們家麼？明天我祭拜過外婆和薔薇姐，我們就會走的。」
村長連忙點頭，哪能不同意，「好好，就住爺爺家，這些黑心肝的，咱們不搭理她。」
吧嗒吧嗒嘴，小老頭背著手，不搭理眾人，直接到前面帶路，一邊走，還一邊兒安慰她，「你好不容易回來一回，也別放在心上。夏鳳嬌那婆娘，生來就是那樣的脾性。不值得和她計較，你在外邊兒讀書，有出息了，活的比她好，她自個兒都能把自個兒毆死！」
「嗯，我知道的村長爺爺。我現在過得很好。」張丹芸放開拉著邱田志的手，上前幾步，像以前一樣，扶住他的胳膊，一邊走，一邊听他絮絮叨叨的講這幾年，村子里的變化，心里一片寧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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